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卯川:神选之人的生活在线阅读 - 5 一个玩耍

5 一个玩耍

    九溪和组长打车去了夜间游乐场,买了票进去,九溪还买了一个哄八岁小孩玩的夜光弹簧头饰,只不过戴久了他嫌不舒服,就送给路过的小孩了。

    天还没黑透,被当做噱头的灯光秀表演还没开始,两人就先找了个游乐场内的饭馆吃饭。

    这里面的菜色口味平平无奇,菜品外形上做的花样倒多,他俩匆匆吃了一些就撂下筷子,出去寻个好位置等看表演。

    市内的小型灯光秀名气还不大,没太多人看,他俩又是临时起意过来,也不顾得找什么特等席位,就随便靠在路边栏杆上看了。

    九溪俯身撑在栏杆边吃冰棍,组长时刻维持形象站得笔挺,两人跟着人群望向演出场地,都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身临其境,再平凡的演出也会变得激动人心。

    随着渐近的音乐鼓点,就知道灯光秀开始了。

    演出场地在距离两人较远的一处白色建筑布景上,中有一条人造小河相隔。那幢建筑样式颇有些奇特,风格中洋结合,大面积留白的低层厅楼,屋檐上有高翘的牙角,上方又有错落的圆形和尖顶城堡,周围是几根无端站立的罗马柱,显得整体不伦不类,有些落了刻意。建筑比例和真实建筑差不多,但布局非常紧凑,加之距离相隔,演出布景看起来仍是一个微缩的人造工艺品。

    梦幻色彩的灯光在建筑外墙上旋转,光点闪烁,烟雾喷涌,勾画出一个迷蒙的远古建筑影像。

    而后建筑在夜幕中隐去,聚光灯追逐在一个蛇身的生物上,又仿佛比它的脚步快了一点,引领着方向。

    那生物随着穿梭的音效,在建筑各个角落来回闪现,而隐约的光雾中,是一棵只有轮廓、飘摇不定的繁茂树木。

    随着蛇身生物终于追逐到树下,场景拉黑又炫然绽开,射灯摇转,折角的光线之间用翻涌的光雾铺开层层巨网,建筑的场景被渐变的荧光映出了边缘,神秘的光圈投在空白的墙面,流动的光线似乎要将人吸进另一重世界里。

    随后,建筑物整个被炫光照亮,一格一格的细框将墙面切碎,城堡化作无数立方体,被解构、重建,行列方块像波浪一般卷起、落下、浮动、崩塌,城堡的门在最后打开,整座建筑也在光影中散作粒粒星尘。

    观众都盯紧了演出的场地。

    世界各地的大型灯光秀,九溪看过几场,知道用城堡做演出主体是老传统了。

    但外地的那些表演中,城堡并不是主角,而是角色的背景板。那些游乐场有的是可以卖情怀的人物角色,角色的轮番登场和歌曲的串烧才是催人泪下的卖点。九溪也曾在观看演出时哭得眼泪纵横过。

    但本地的灯光秀没什么故事情怀可以卖,只能在场景效果上多下功夫。

    他这样想着,演出场景再度亮起时,城堡不负众望地换了一种外貌,鲜艳色彩和规整的几何状涂装,让它看起来像个精巧的积木玩具。

    建筑的几个分体部件交错变换着色彩和风格,分块瓦解又拼装,接着是不同颜色的积木堡垒,环绕底部中心呈扇形风叶状层叠垒出,波纹散开,仿如魔术师手中的扑克牌那样让人目不暇接。

    由灯光堆砌的积木城堡展示了其特性,每个部件轮流扭转又复原,仿佛正在重新组装身体的机器人,发出“咯咯啦啦”的声响。

    最先登场的玩具样式,这是在与游乐园主题呼应,玩具城堡是其代表。人群中的观众稍微点头。

    而后又是一轮重构,分层的古代建筑由外及内地组装了起来,罗马柱在光下亮起。

    建筑中的画面快速地从西到东转过阴影,标识着阳光东升西落地滑过,时光飞逝。

    奇花异草攀上了柱子,冰冻的纹路也随之凝结而上,场景被寒冰封住又破碎,人类的建筑放出金碧辉煌的光,恢弘的歌声腾起,光影中似乎有人在熠熠的大厅中跳舞,而后滔天的洪波涌起,冰蓝的大水自下而上地掩去了金色的文明。

    洪水漫上漫下,鱼群游走,水泡散开,渐渐浮现的是一组中式楼阁。

    灯光与建筑布景相得益彰,金光红墙碧瓦,华丽的檐牙斗拱形若大雁展翅。

    蛇身的生物又出现了,只不过身体化作赤红色,尾长如龙,盘踞在建筑中,将要融为一体。它威严地睁眼、闭眼,场景的明暗随之交替,昼夜轮换之间,时代复又过去。

    夜幕落下,星火四起,很快燎烧到了神兽守护的建筑群中,墙壁上升起了层层砖纹,长城构建又隐于山色,宁静祥和的粉墙黛瓦取代了喜庆的赤楼和庄重的城墙。

    而转瞬之间,血色和天雷重现,金色的闪电勾动地下的火光,交织出绚烂丰富的浪潮。

    耀光燃尽后浮出的,是蓝紫粉错杂闪烁的密集建筑。

    近处的厅堂楼阁、远处的亭台廊桥,在墨色的夜空下被喷涂了炫目的电子荧光。

    紧密布局的古典建筑与新潮的色彩对撞,立柱像发廊LED灯似的,旋转着斜线、箭头、警示条的花纹。幽幽的紫色、夺目的蓝色、浓郁的粉色和点缀其间的金红,标志着赛博朋克的时代。

    九溪在这样夺目的炫彩中扭头去看周围的人。

    组长和路人一同凝望着对岸的灯光,荧辉镀在他淡漠的脸上,仿佛晕染了色彩的白瓷。他望着演出时眼睛微阖,任凭舞台上怎么激昂热烈,他的神色却不见波澜,只做一个看客。

    九溪想到初三时,他俩在佛罗里达的奥兰多市郊看烟花炸城堡。

    七年之前,九溪对着漫天绚烂的火焰和歌声,挥手流泪不能自已,虽目不转睛地盯着演出,又抓着组长的手臂猛晃,讲解出现的角色和故事。

    那时候他的眼睛舍不得离开灯光和花火,却能感觉到组长目光游移、时常落在九溪的侧脸,正和另一边的保姆阿姨一样,面对着世界级的盛大演出,仍把心思都搁在九溪身上,好像生怕他会走丢。

    如今,组长没再看他,九溪却目光一转,起了观望旁人的兴趣,四处浏览了一下周围观众看演出的反应。

    旁人或痴或迷地看着光彩闪烁的建筑布景,那灯光反射在他们头发上、脸上、衣服上,同样五彩斑斓。和在路边暗处的组长不一样,其他观众竟像融入了灯光秀的景色之中,抬头仰望赛博霓虹大楼的人群也是画面的一层近景。

    九溪为这个发现小小地震惊了一下,蹙起眉,很想知道自己在这幅巨大的场景中是什么样子。

    当他继续扭头张望时,却猛然看见一侧的阳台上有个人也在看他。

    那边是一幢不远处的小楼,也是怪模怪样的城堡样子,估计是游乐场内的一家小饭馆或者什么贵宾会所。低矮的阳台是一处绝佳的观众台,但看台中的那位观众却没有在看灯光秀,而是在看九溪。

    对方留着黑色的长发,是一个看起来尚还年轻的女性。

    九溪看不清她的样貌,只是觉得对方注视着自己的那道目光格外清亮,让他确定对方就是在看他。

    ——当然,也不是没可能在看组长。

    九溪稍微握了握拳,抿嘴,觉得在组长身边自己并没有自信说女孩子会先注意到他。

    但是一种强烈的被关注感笼罩着他……九溪从不是缺乏旁人关注的人,对投向他的目光早已习惯,可那个阳台上的女孩子的眼神太过招摇了,甚至像是故意引起他注意似的。

    绚丽的灯光远远地照亮了那个阳台,到达那女孩身上时,只剩了稀薄的星屑之色。她和组长一样像个远在天外的看客。

    在夜空下、在灯火和摇转的音乐之下,九溪就这么和那女孩遥遥对视着,由于距离和嘈杂,没有人开口说话。

    九溪心想:她为什么要看我?

    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是毌天枢。

    她是毌天枢……

    这个念头霎时间浮现之后,他呼吸一滞,紧张到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视野中心那个女孩子的脸愈发清晰,周遭的景物却急剧模糊了起来,音乐声也变得朦胧,九溪好像要陷入什么漩涡里。

    梦中那种强烈的振动不安涌上他的四肢。他挪不动对视的目光,却感觉到颤抖和安宁、愤怒和平静、恐惧与向往,种种矛盾情绪缠绕碰撞,一如他陷入梦境,做个末日的救世主,也做个末路的未亡人。

    “笑笑。”

    组长的声音猛地把他惊醒。

    组长注意到了九溪的走神,疑惑地转过脸来看他在做什么,问道:“怎么了?”

    “呃、没——”九溪慌忙地视线收回来,看了一眼组长关切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没再说什么,就继续看演出。这一个小插曲过后,赛博朋克的建筑已在光华后散去,玩具样式的城堡重新出现,一会儿是蒸汽的动力缸在上下运作、巨型的齿轮不断咬合,一会儿是火车沿着建筑构成的道路通行,一会儿是马戏团和吊线木偶,一会儿是城堡的圆形屋顶变成彩蛋被锤子砸破……

    九溪又悄悄转头看向刚才的阳台。

    灯光的色彩集中在舞台上,小楼的阳台已经暗下去了,里面空无一人。

    他皱起眉头,却轻轻出了一口气,不确定刚才看见的是不是幻觉。

    究竟为什么会认为一个偶然间对上目光的路人女子,就是毌天枢呢?

    九溪有点怀疑自己此刻的心智是否还清明,他推测这夜晚的环境和灯光秀的氛围太容易让人落入真幻难辨的醉意中,只好当做是自己一时疯魔了。看来之前毌天枢发的那几条没头没尾的消息确实扰乱他的神思。

    旋转木马的音乐舒缓,过山车的音效呼啸而过,由彩色灯光构建的世界消失了,演出落幕了。

    此时,人群的喧哗也显得静谧。

    周围的观众交谈呼唤起来,纷纷迈步离去,走向大门或者其他的游乐设施。

    落幕后的游乐场似乎暗淡了许多,但片刻之后,路灯和其他游乐设施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黑夜中愈发显眼。

    人流纷杂中,他两人还留在原地没动。组长偏过头来看九溪,问道:“去玩什么?”

    九溪愣了一下才回答:“……那个,先随便逛逛吧。”

    两人都不是会期盼着坐旋转木马和海盗船的年纪了,来这里仿佛是为了走形式地汲取快乐。

    游乐场的狭窄砖石路被路灯涂上昏黄的光晕,表演的热烈浮华已消,游乐场也显得宁静,几座夜间游乐设施的运转声音有些遥远,连人声也变得低沉。

    他俩散步闲逛,两双皮鞋踩出的脚步哒哒作响,九溪有点不满组长收拾行李时给他留下了短靴而不是球鞋。

    初夏的夜风是温暖而不燥热的,吹拂在身上倒扫去了傍晚的熏闷。

    九溪在路边买氢气球时,组长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

    等到九溪扯着一个粉色的星之卡比回来的时候,他注意到组长那一丝微妙的蹙眉凝眸的神情变化,读出了组长有些许心事。

    于是九溪问:“什么事?”

    “没事,”组长说,“我妈发的消息——问你明天去不去。”

    “去啊,”九溪干脆利落地答道。“mama想我了,我不去怎么行?”

    “那正好省得多搬一趟行李了。”组长说着,方才眉眼间的那一点忧虑尽散去了。

    他是高兴了。

    九溪那副没表情的面容下却更添了忧虑。

    两人沿路踱步到另一条宽阔的河边,隔着蜿蜒回转的河水,能看到折过去的河岸上安置着巨大的摩天轮。整个摩天轮的侧面也安装了彩灯,此刻如烟花般绽放、旋转,节律舒缓,不像刚才的演出那样热烈,却别有一番风情。

    在河边捡到没人的长椅坐下,组长看向那座摩天轮,九溪望着水中摩天轮彩灯的倒影。

    模糊而悠扬的音乐环绕着,游乐场内的建筑设施大多低矮,为人们保留了大面积的夜空。寥寥星光点缀在夜幕中,也倒映在河水里,夜空晦涩的云卷云舒正像河面的轻波微澜。

    九溪在这样如梦境的环境中,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再也不想去上学了。他也不想面对枯燥繁琐的商务工作。

    这样的心情是无法欺骗自己的。他老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上学和工作。

    说回来,有几个人会喜欢?

    他一直渴望着找到自己能够认同的意义,那意义对于他来说就像浮在水面摇摆的树叶,就像在草丛里咬杀甲虫的蚂蚁,就像在天上无人问津的星星。对于他来说,这些想象都是遥远、虚幻而微弱的。

    现实的生活就像黏连的蛛网一样束缚他的行动和思绪。

    打破楚门的世界是一种幻想、动漫里的冒险是中二病、连脱离社会生活去归隐对于他九溪而言都是做梦。

    唯独在当下,在这个因为夜色而与世隔绝的游乐场中,他能短暂地感受到与现实脱节。

    ——不过明天之后就再也不能了。

    九溪此时突然意识到明天之后他就不再是学生,而是社会人士,仿佛从18岁以后又一次接受成人礼。

    明天以后,他也许不得不工作,生活就不再有单纯的乐趣和盼头,尤其是像他这种家族产业的管理者,商人豪宅的继承者,连每周定例可以放空心思的周末都不会常有,每次的娱乐更像是短暂地逃离社会、来麻痹自己的心。

    那么他的人生呢?

    他童年的理想呢?

    他中学时听过的摇滚音乐呢?

    他曾经在夏夜里做过的梦呢?

    这些终究只能在相似的时光中被缅怀吗?

    九溪对于这些的执著更超常人。

    他从小拥有了一切,所以从不在乎这一切,他看轻身外之物,而看重心内的热血。

    他喜欢看武侠小说,喜欢看日本动漫,喜欢看欧美电影。可是现实世界太平淡了,和他的心并不匹配。他活在现实,就如同活在只有一个小窗口、而没有大门的牢笼中。

    为什么他不能抛下一切,去一个由他自己追寻的、酣畅淋漓的世界呢?

    他思绪渐远,但初夏的夜风没有给他答案。

    .

    次日下午,九溪站在校门口,组长坐在搬家公司车的副驾驶上,两人暂时告别。

    之前,组长催促搬家收拾行李的时候,九溪曾说宿舍里的东西,他一个也不想要。因此,组长把卯川和宿舍里能用的东西都打包了个干干净净,就差没把他们装的实木地板也撬下来带走了。

    这些家具现在被组长一车拉回他家,只不过搬家公司只能捎走一个人,九溪也恰好有事要办,两人就分开了,约定过一会儿再在组长家见面。

    独自一人的九溪悄悄地回了一趟自己在H市的一座老房子。

    他骑共享单车到北山街就下了,在路边买个咖啡,鬼鬼祟祟地徒步摸过去。很幸运,在工作的爸爸和哥哥都没在这个家里,隔三差五来打扫的家政阿姨此刻也不在家中。

    这是高档小区中一幢不算太大的独栋别墅,他轻轻地开门进去,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在房中四处溜达了一下,发现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找到他的电脑桌下墙后的密室,从一个硕大的保险箱里取出一个艳俗锦缎包裹的方盒。

    那盒子有半米多宽,抱在怀中很有分量。

    九溪从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中掏出了一个折叠成小块的编织袋,展开那袋子,是一个宽大的红蓝白长方形塑料袋,最底层和最顶层的人群都喜欢这种廉价的蛇皮袋花纹。

    他拿编织袋装起了锦缎盒子,抗在肩头,让自己看起来像拿了土特产回老家看亲戚的穷学生。

    组长家在市中,在人群聚居的繁华住宅区里。九溪扛着大袋子挤地铁过去,一路上没少受人白眼。

    出地铁时已临近傍晚,九溪扛着沉重的编织袋叹了一口气,拖着步伐朝组长家的方向走去。

    近乡情更怯。他心想,回家如此,离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