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卯川:神选之人的生活在线阅读 - 21 吉他

21 吉他

    他俩往外绕了一圈,才走到特洛伊城为人熟知的正面大门。那里似乎已经起了点sao乱,有围观群众在传言里面起了火灾。

    两人不敢久留,就赶紧搭了一辆出租车,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一坐上车,种种复杂心情和运动后的倦意袭来,九溪一下就瘫在了后座上、闭上眼睛。

    为了图快,打车目的地甚至都是随便选的,组长对司机问能否改换目的地时,司机答了一句:“两位要去哪儿?”

    九溪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听出司机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这可并不多见。

    待到他从后视镜里往驾驶座仔细看去时,却发现那道熟悉声音的来源,竟然是——毌天枢。

    毌天枢坐在驾驶座上,此时穿着一套现代人的休闲装,也正好抬起头,从后视镜里朝他眨眼。

    九溪哑口无言地坐着,用余光瞟了瞟组长,心头又萌生一点紧张之意。

    毌天枢之前“不要告诉组长”的叮嘱、组长在特洛伊城里凶猛的表现,浮上他的脑海,他感到一丝难过、更多的是疲倦。

    组长报了他家的地址。

    毌天枢问:“确定要去这里吗?”九溪又闭上眼不答,她就在手机的软件上更改了目的地,然后加速驶离。

    九溪再睁眼时,车窗外的景色变化起来,sao乱的特洛伊城已经看不见了。毌天枢的车载音乐放的是蕾哈娜的《ManDown》,听得九溪更加消沉。

    他忽然记起自己还没好好吃到午饭,这会儿真是又累又饿到不行了,肚子也开始叫了起来。

    “我要吃栗子羊羹。”他说道。他此刻急需一些能让他振奋心情和体力的甜食。

    “啊?”前面的毌天枢应了一声。

    组长也不太愿意说话,就抱着手臂、闭着眼睛轻声说道:“回去做。”

    “费南雪。”

    “嗯。”

    “还要巧克力脆片。”

    “哦。”

    “还有闪电泡芙。”

    组长皱了皱眉又说:“在楼下咖啡店买。”

    在低声的对话中,出租车很快开到了小区门口。

    .

    202x年6月17日,晚上9点28分

    九溪蜷着双腿,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吃着一小碗温热的巧克力麦片粥,悲伤的目光落在碗中,不带有任何思考。

    粥是暖的、甜的,也因此,味觉仿佛成为了他此刻的唯一感受。

    他已经这样呆滞了许久,只在晚饭间mama关切地询问他情况时,他才打起了精神,搜肠刮肚地对长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卧室里的音响播放了一些音乐。九溪听到了那些歌声,却好像把它们隔绝在了身体之外,他耳边仿佛蒙了一层布,他沉浸在音乐里,却没有听到音乐具体的声音。

    当他恰巧漫无目的地抬眼时,他看到了组长放在桌边的书。

    最近的一本,是《悉达多》。

    视线触碰到书名的瞬间,仿佛有什么被他遗忘的思绪被他捡了回来。他回过神,看看房间里的钟表,时间在晚上9点28,没有任何稀奇。

    他住在大学宿舍里的时候,有一个柜子用来放书,也放酒。组长和他共用那些家具,也共享一些感触,柜中的杂书大多是九溪买的,而教科书来自于组长。那本《悉达多》,九溪已经想不起来是谁选的了,它又薄又小,或许只是在某次买书的时候凑单加购的。

    但是,熟悉的记忆把九溪唤醒了,他虽不记得那本书的来源,脑中却还存留着以前读这本书的情景。当时好像是为了学校的一个什么学分活动,要在校外等候,为了打发时间,他带着那本轻薄的小书出门,短短一个中午就翻完了,虽然读时很受触动,但放下书后,他就把书中的一切释然,去吃了一套开心乐园餐。

    组长在什么时候看过这本书,他却没有留意。

    宿舍用的柜子,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mama的家里没有多余的空间,他俩从宿舍搬出来时,那些曾经的家具都被组长一车拉走,不知是被他扔进仓库还是卖掉。

    九溪放下碗,站起身来,到桌边拿起那本书,随手翻了两下,又放回原位。

    以前的那些共同财产,包括卯川,随着毕业,已经尽数归组长所有,因为九溪直言说过他什么也不要。

    如今,看到桌上放着的书时,他确信,在曾经的这些物件当中,仍有一些东西是永远被他和好友共有的。因为那些书曾被两人读过,并且永远地留在了思维里。

    为了那许多的书,他和组长曾经在之前的十几年时间里反复探讨。他俩向来观念不和,在同一本书中得到的结论总是背道而驰,但这并没有影响那些书、那些电影、种种作品曾在他两人脑中留下相同的痕迹、同等的意义。

    九溪想起白天在特洛伊城遇到的那个女大学生。她自称叫什么名字,“微风”还是“太阳”,在后来的动乱中已经被九溪忘了。他只记得两人说话时互相听不懂,那种难以沟通的状况,带来了让人后怕的陌生和孤独感,现在仔细想来,那大概就是两人来自不同“世界”的证明。

    如果九溪进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里,人们全都说着外族的语言,手里拿着奇特的工具,日常的交通都是全新的概念,口头的俗语引用了未闻的经典,当九溪随口提起《海贼王》的时候,没有人接话、没有人记得,他会不会比现在更加孤独?

    ——不知那个女大学生现在去哪里了。

    想到她独自留下时可靠的背影,又想到自己离开后哥哥不会为难一个偶遇的女生,九溪稍稍定心。

    九溪把目光从《悉达多》转向它旁边摆放的更多书籍,一排排一摞摞,从宿舍里整合到组长家,变得更多了,他入眼还是有很多熟悉的书名。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来这里之前,组长这些天每天研习的金融经济类工具书,已经被深深地收入柜底。

    .

    组长忙完那些繁杂的家事,走进来的时候,有点惊讶于房间内的昏暗。

    他是开了灯出去的,回来时却只剩了床头一团夜灯的柔光,音乐也被关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车声。窗帘大开着,飘窗透出大片的夜色,九溪盘腿坐在窗台上,正在朝外张望。

    约两米长的飘窗,面积很宽阔,铺着毛毯,中间架设了一张小桌,两侧有坐垫。

    九溪坐的那边,桌上有一个茶壶、一个杯子,还有一本书;而另一边就只有一杯茶,等他落座。

    摆放好的茶杯是无声的邀请。

    于是组长默默地过去,侧坐在飘窗上,不同于九溪盘腿朝着窗外的方向。

    当他拿起茶杯,将要送到嘴边,却停住了。他皱眉看了看杯中的东西,发现不是茶水,而是一杯白晃晃的牛奶。再看向九溪杯中,里面居然是空的,茶壶大概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你怎么用这杯子装奶?”他不满地说,“茶杯都被你破坏味道了,你赔我杯子吧。”

    九溪盯着窗外说:“晚上喝茶要睡不着了。”

    组长看了看茶杯中的牛奶,乳白色的浓厚液面泛起波澜,边缘浸润了陶瓷的材质,他举着杯子的手指似乎颤了两下。

    “今天晚饭的时候,你也不让我和纪淑环喝酒。”组长说。因为房间内的安静,他说话也放得很轻。

    就是这副温柔的嗓音,有如泉水的清澈加上大提琴的纯厚,富有磁性,在校园里被同学吹捧成“被天使吻过”。在夜里,他的话语在昏黑的窗边响起,又如同泼洒的月光。

    九溪把上半身转了过来,撑在桌边看向他。

    “同样的原因。喝了酒,也不好睡觉了。”

    “那你为什么喝呢?”

    九溪淡淡地说:“我不会醉。”

    今夜没有人喝醉。因而没有人可以趁机说醉话。

    组长大概是因为俄国血统,从小的酒量就还不错,且多年来变化不大;而九溪是慢慢成长起来的酒量,大学以后就仿佛千杯不倒,多喝几杯不过是眼睛变红、嘴上变得更加絮叨而已。

    他现在就已经微红了眼睛,话却没有变多。他盯着组长手里的牛奶,直到它被端起、被饮下,九溪的目光落在对方上下滚动的喉结上。在夜色中,属于东欧人的白色皮肤依旧亮得显眼。

    “是蜂蜜牛奶。甜度可以吗?”九溪说着,勾起了片刻一点笑意。两个不太纯正的浙江人,口味是一致的甜口,他知道组长会喜欢喝这个。

    组长放下茶杯,轻舔了一下唇角,说道:“有点不像洋槐花的味道。”

    九溪说:“或许是混了紫砂里的茶味。”

    组长笑了一声,又像是冷哼。

    今日之前,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半月有余。那时还是两人在校生活的末尾,同居时光的结束。九溪和组长曾有过无话不谈的日子,现在想来,好像分外遥远了。

    毫无疑问,组长是那种会让看到他的人感到快乐的人。当九溪看到他的时候,就会衷心地这样想。

    因为组长对外伪装了完美的仪态、优雅的风采,总是以可靠而有礼的形象示人。因为他有着深邃与明亮并存的眼睛、强壮修长的双腿、瘦削的腰身。他出现在人的视野里,会带来一种美的享受、舒缓安宁。

    那副不属于尘世的外表流落人间,但凡见者,会爱上他的人数不胜数。

    组长穿着一件轻薄的丝质睡衣,光洁的手臂露在凉风里,已经褪去了华贵的腕表手镯。乍看之下,他似乎与上次见面时珠光宝气的样子不同了。但细看时,他分明还在睡衣上别着一枚真丝棉混纺花朵胸针,坚持要精致到睡前最后一刻。

    唯独与大学的那些日子里不同的,是他脸上冷淡的表情。

    九溪看到了他一直保持微皱的眉头,知道那并非忧愁的意思,而是一种愤懑被长久压抑的隐忍标志。

    组长在生气,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打算发作。

    九溪自然也不去点破。

    长久的沉默过后,组长问道:“你怎么把音响关了?”

    九溪就用手托着脸,挤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你拿吉他过来,我想听你弹。”

    这样使唤人的语气,九溪早说惯了。就算再怎么被九曜欺侮,他也是盛气凌人的阔少爷,是擅长哄人的家族幺子,使唤旁人是他的拿手好戏。

    组长也并没有抗拒,只抛下一句:“收费的。”就起身去取来了一把吉他,回来抱在怀里。

    他随意地拨了几个音出来,微调了两根琴弦。民谣吉他发出明快的叮淙声,为静谧的夜里扰动了清脆的波澜。

    沉闷的气氛似乎也被这一串音阶推开了。

    他问:“想听什么?”

    九溪把脸扭回了窗外,望向月亮,说:“你随便弹吧。”

    组长低头注视着他的吉他,思考了数秒,而后振动手指,弹出了一段雀跃而黏连的击勾弦。

    九溪眯了眯眼睛,注意力从缥缈的夜空拉回来,听出了熟悉的旋律。

    原曲是一首什么外语歌,九溪不记得名字了,只记得前奏是干净的钢琴,节奏很快,组长把调子改成了吉他曲,曾经在宿舍里弹过一些片段。

    雨滴般圆润的钢琴声换做幽幽嗡鸣的弦乐,掺带了金属色的锋利、又有持久震颤的余韵。那节奏仿佛很欢乐,而曲调浮沉又沉浮,埋藏忧郁。

    歌曲旋律是朗朗上口的,运用了大量流行音乐元素,又有着慢摇的舒缓。此刻,它在那把民谣吉他中演奏,尽显清透。

    随着乐曲到达唱段,组长不止于指弹,开口吟出了几句歌词。

    是原曲的歌词。九溪听不懂意思,但他听过原唱,能辨认出组长确实在哼唱那首歌。

    歌词似乎是俄语,这让九溪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像组长这种从小学就在中国定居的人,没有俄语的语言环境,应该早就不怎么会说了。实际上组长也确实把俄语忘得七七八八,最熟练的只是几句脏话、一点日常短语和一些俄语歌。

    相比起来,组长的H市方言倒是挺地道。

    独奏的吉他配上唱词,别有滋味,却显得孤单。九溪自己也是有一把吉他的,在大学里的时候,他跟组长练过DEPAPEPE的双人吉他曲。但他弹得不如组长那样好,组长总是流畅地炫技,而九溪的技术仅限于能弹对每个音,合奏起来显得很拉,于是没弹过几次就散伙了。

    组长弹吉他的时候不常唱歌,实际上他唱得很好听,毕竟他有“天使吻过”的嗓音,而且不像九溪那样跑调。

    九溪望着窗外,心思在组长身上,不免酸溜溜地想着,他这个朋友未免太完美了。若不是有组长,九溪也不会这么相形见绌地活在别人的光环底下。

    组长唱起歌来,声音比较轻,似乎被吉他声掩盖了。但那不愧是被祝福过的歌声,即使微弱,也能动人心弦。

    组长唱的歌名叫《Рчка》。

    因为九溪听不懂,所以他不知道那唱段的意思是:“……你无法两次步入同一条小溪,不要哀求我。你和我找不到幸福,不要破坏我们拥有的回忆。原谅我,理解我,我曾经爱过。”

    鼓声被排成了激烈的打板,九溪不用回头都能想象那双手打在吉他上是如何让人眼花缭乱。如果拍成视频发到网上,一定会火起来的,可惜现在那首美妙的歌只是流淌在月下、消散在了昏暗的房间中。

    九溪说道:“唱得不错,你这‘父语’还没忘是不是?”

    组长说:“这是乌克兰语。”

    九溪惊讶地“哦”了一声,听不出这两种语言的差别。组长教过他好些俄语句子,但他最终能说上来的也就只剩“无情哈拉少”和“Ялюблютебя”。

    九溪问:“你什么时候学的乌克兰语?”

    组长撇了撇嘴,说:“没学,只是背了歌词。”

    大概是出于同一语系的天赋吧。

    九溪没再接话,组长又弹了几段旋律,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夜渐渐深了,组长用手按住颤鸣的琴弦,扭身也望向窗外,天色是纯黑的,附近居民楼上的灯光一扇接一扇地熄灭了。

    他不再弹琴,把吉他倚放在一边,在飘窗上坐好,有点疲惫地撑住额头。

    白天的事情无疑让两个人都身心俱疲,然而谁也不愿意提起那些乱糟糟的事,只是假装无事发生,一切如常。

    组长杯中的牛奶已经喝完了,他的目光落在九溪那边的桌上,那里放着一本《悉达多》,是他这两天刚翻看过的。

    “你欣赏悉达多吗?”组长问。

    “恰恰相反,”九溪说,“我是纵情享乐那一派的,生活如果只是游戏,角色扮演还是越入戏、越尽兴越好。”

    《悉达多》讲述的是印度的宗教信仰。因而,组长冒出了一句评论:“凡带有宗教色彩的理论,总是唯心的。”

    九溪说:“那你觉得世界是唯心的吗?”

    像这样的对话,以前也时有发生。对观念的探讨,无非是一种亲近的过程。

    “是的,”组长说,“物质并不实际存在,只是人的一种技巧。否则何以解释物质中会产生抽象的思维?光可以被解释成一种物质、电也可以,人的快乐是多巴胺,思想也可以是物质。但思想是物质吗?其实物质本身和思维、和‘集体’这些概念一样,都是虚构的,因而也都可以是具体的。”

    “诡辩。”九溪说。

    组长又说:“提出了、支持了唯物主义的人,从来没有谁死过,他们背叛了自己作为婴儿诞生以前的思想,他们死后也不再发声举证支持唯物主义。唯物主义只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存在,是不是?当他们支持唯物主义的时候,其实只是陷入了‘活着’时世界规律的催眠。”

    九溪把身子转了过来,和他面对面坐着,脸仍然扭朝外。说道:“你既然这样说,又为什么引入‘生’和‘死’的概念呢?难道生死不是物理层面的吗?如果人是以物质的形式活着,物质解体了,人不复存在了,所以思维才消失了;而你偏要说人的思维因为少了物理依托而无法呈现给世人,这不是陷入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循环吗?”

    “那你说,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