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岳母刺字,演武堂
午间未时,租界中跟不勒颠商会相隔三条巷子的洋泾街,这地方距离洋人群居的洋房区距离较近,房屋风格充分体现了江松万国建筑博览会的称号。 巴洛克式、哥特式、和式甚至伊苏兰式的建筑风格在这里都能得见,而夏国的建筑大师们将华夏设计理念也融入其中,颇有中外合璧的味道。 洋泾街的中段,在一众风格华丽的建筑群之间,是一所不起眼的馆子。大半木头质地、不高、空间利用率高,看着像和式,而窗沿和墙根却又是华夏风的蚩尤和炎黄木雕。远洋而来的西方人并不能分清夏国和扶桑风格的区别,竖着大拇指夸赞扶桑神将之威风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这馆子里头空间不大,人数不少不多,顶头是用楷体书写方正的“演武堂”。 堂内四边挂着些便宜墨画,军武题材,还有两个玻璃柜子,里面各装一把外表精致的便宜刀剑。正中摆满了一条条木头长桌和板凳,几个苏北口音的店小二cao着并不标准的各国招呼用语,端上一杯杯热茶,以及花生坚果之类的小碟。 乍一看会让人以为这地方就是江松数以百计,再寻常不过的茶楼之一,但这里的茶水小食价格比外边茶楼要贵上五到六倍,并且来者五花八门,哪国人都有机会见着。 十七岁的少年穿一身不带花纹的白色长衣,腰间佩一柄嵌玉的长剑,三尺半长,大凤展翅于鞘身,行间内里一眼就是知道是把名家打造的好剑,只是没见过血光。 更重要的是,那只是一柄剑而已,在当下兵器只被分为两类,参炁的、不参的。 他顶着百无聊赖的目光,面前是一杯见底的菊花茶,一碟松子,耳畔传来阵阵波浪音不绝的京剧戏腔。 “鹏举儿站草堂听娘言讲,好男儿理应当天下名扬。想为娘二十载教儿成长,唯望儿怀大志扶保家邦。怕的是我的儿难坚志向,因此上刺字永记在心旁......” 斜前方伤痕累累的木头台子上,勾了面的男人女人气宇轩昂,三块瓦脸上的五官可谓动容,只可惜听者寥寥,知者更少。 “......刺在儿身娘心伤,我的儿忍痛无话讲,点点血墨染衣裳。刺罢了四字心神恍,精忠报国语重心长。” 一曲终了,无人喝彩,唯独少年指尖在桌面轻敲两声,台上那几个花脸收拾片刻,赔笑着走到他身边领了钱,这才回到后台。 “《岳母刺字》,京剧,兄台这个年纪的人,能点出这种戏剧的,不多见。” 陌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随后吴钩身穿一匹粗糙布衣,大步跨坐在他身边,冲着伙计一招手道:“上壶好茶,请这位兄弟。” 他话毕,扭头看向那十七岁的少年,神色真重,“我最敬丹心,敢问尊姓大名。” “并非尊姓,刘疏影。” 少年眼珠子转了一圈,心中对于吴钩的话半信半疑。 吴钩听了这名字,眼中流露一丝惊讶神情,又很快消失,“如何不是?我知道刘长生办洋行,开工厂,是总督大人所促洋务的先锋人物。都说如今在他们的带领下,大夏已经是条将腾的龙,不勒颠的战舰和战车厉害归厉害,早晚我们也能造出来,天朝上国重回当年,指日可待。” “指日可待?我看是大夜弥天。” 刘疏影也不客气,倒下吴钩点的新茶一饮而尽。 “你说办洋行、开工厂,这种事管他刘长生还是李长生都能干,只要有本钱,脑子灵光点,会走关系,有什么难的?高价聘来洋技师很难么?人家在海外又不是什么厉害的机械师,巴不得来赚这份钱,他怎么没想着要去偷技术?因为那是洋鬼子的红线,要惹麻烦,甚至暗地里掉脑袋的,他不敢。” “拿着皇帝的贴补,净干些长面子没里子的事,现在的大夏造不出战舰,那种工厂再多一千所,一样也还是造不出来。西方的炁金属科技每几年都在换代,中间差距只会越来越远,现在他们只能在沿海耀武扬威,再过十年呢?鬼晓得。” 刘疏影并没有把心中的不快全部一吐而净,他也不是对着一个居心不名的陌生人就一通倾诉的傻子。 其实刘长生所为不止这些,阳奉阴违、偷工克扣之事他私底下也没有少干,大量的真金白银最终流入的不是重工业,而是华生洋行,他和夏国千千万万打着自己小算盘的商人并无区别。
而吴钩对此也很了解,刘疏影是他后世的战友,在那炮火连天的岁月里,他常听面前的少年坐在行军床上,诉说儿时的回忆。 他笑了笑,敲开一颗花生塞进嘴里,“你这么说,可是把自己的父亲贬得一文不值了。” “我没有贬他,他只是個商人,商人重利,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海内海外皆是如此。”刘疏影淡淡地说。 “那在你看来,怎么才是救国?”吴钩问。 “我不知道,你看晚报上文人天天叫喊着‘赛先生’,但我不是那块料,我能做的,只有这个。” 刘疏影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剑。 “学武术?” “不全对,当今世界光靠武术是不够的,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有了炁金属的军武不同于从前,得跟紧时代。”刘疏影抬起头,目光炯炯,“我要去江松大学堂,去武科。” 彼时的大夏,专门的军校还在筹办之中,身处各个大城市的新式学堂以武科的形式承担了培养新式军官的任务,江松大学堂的武科便是其中翘楚。 刘疏影话音刚落,只见吴钩轻举起茶杯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志向相同者,真是缘分。” “你也想考武科?” 对方带着怀疑和警惕的目光游过吴钩半身。 家境一般,身子精干但算不得强壮,精气神极好。绝对练过,且天赋不错,只可惜习武时间不算很长,最多不会超过三年。如果切磋一下,恐怕不是自己的对手。 这是刘疏影一番观察之后,对吴钩留下的印象。 而就在这时,大门口一阵嘈杂的叫喊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只见一个腰上挂着刀的年轻人昂首阔步,轻甲外的漆黑的羽织在风中飘荡。 所谓演武堂,所建之目的,自然是为了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