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驾崩
幸好,他是愗贞的父亲。 文帝时常庆幸,不然还真不知道,储君,还有这江山社稷,在他死去之后,该托付于何人。 “朕死后,你要好生辅佐愗贞,守住这片朕辛苦创下的基业。” 文帝声音苍凉。 “朕看不到江山一统了,未能在朕手中完成的千秋大业,朕希望在愗贞的手中,能够得以实现。” 文帝抬起胳膊。 冯吉一愣道:“陛下……” 文帝以不容违逆地口吻道:“扶朕起来。” 纵然担心文帝的身体,可冯吉却是不敢违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是。”将文帝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缠绵病榻多日的文帝,竟是下了床,在冯吉的搀扶下,勉强站稳,然后一步步向殿门走去。 “朕已经写好了遗诏。”文帝步履缓慢,说话也是缓缓道来,“新君,还有这片江山,就托付给你了。” 陆沉躬身拱手,眼看着这一代雄主即将就要油尽灯枯,化为灰烬,心里亦不是个滋味。 废了好大功夫,文帝才走出殿外,望着被冰雪覆盖的皇城,望着无垠广阔的浩瀚苍穹,他推开冯吉,独自艰难站直身体,张开双臂,似乎要将一切都抱在怀里。 “陆沉,你说,朕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他阖上眼睛,问向陆沉。 陆沉道:“陛下乃古往今来第一明主,天下子民宾服,后世亦当流传陛下之雄才伟略、不朽功绩。” 尽管明知这是奉承之言,但文帝仍是不由开怀大笑。 “这片江山,交托于朕手中之时,尚还是国弱民穷,外有蛮夷环伺,内有权臣当道,官场蠹虫遍地,百姓苦不堪言,是朕,励精图治,呕心沥血,震慑蛮夷,贬权臣,清蠹虫,开疆拓土!如今大齐之国力,已冠绝诸国,我大齐军队,横扫列国,无往不利,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文帝豪情万丈,可陆沉却是能够听得出来,这位皇帝陛下话语中隐隐夹杂着的不甘和悲凉。 “回顾朕这一辈子,前半生宽仁德厚,而后半生,则极尽杀伐狠厉,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痛斥朕乃暴君,狠辣无情,穷兵黩武。” 文帝说着冷哼一声。 “不过朕并不后悔,身为帝王,所做的任何事,都不可能错!朕杀伐狠厉,乃是为开万世不曾有之太平,创万世不朽之帝国!哪怕后世说朕暴君也好,骂朕独夫也罢,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朕依然宽厚,如何能使大齐强盛到如今这般地步!朕之功过是非,由得人评说!朕绝不后悔!” 文帝话音深沉,这些话已经在这位皇帝陛下的肚子里藏了好久,到了临终之时,他终于吐露出来。 陆沉明白,文帝对他说这些,是想要得到他的认同。 皇帝所言,无异于天条,谁敢不遵行,谁敢去质疑? 可身为孤家寡人的皇帝,难道就不想为人所理解? 尤其是文帝,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矛盾。 他打压对大齐有功的儒家,狡兔死、走狗烹,帝王无情,一览无遗。 他以血腥手段,洗涤官场,残忍狠厉,几为暴君! 他独立公主之子为储君,不听劝谏,独断专行,更是为朝野议论纷纷……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皇帝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赢得天下人的赞颂,才能在史书上留一个“仁君”的评价。 可他却不能那么做。 太平盛世以怀仁,而战国不休,却是非得狠辣无情不可。 若想让大齐这个羸弱的羔羊,变成凶悍的狮子,首先就得从他这位皇帝做起! 而事实上,他做到了。 如今的大齐,已经成了这个世间上最凶猛的狮子。 东晋如何? 南梁又如何? 便是以彪悍著称的西楚,却也不过如此。 大齐早晚能横扫天下,唯我独尊!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亲手缔造大齐强盛的他,却是看不到哪一天了。 所以他才不甘。 不甘心这么早死去。 他想要亲眼看着大齐统一天下,想要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的恭贺,以及四方蛮夷诸国的宾服朝拜! 可惜,他看不到了。 他清楚的知道,他已经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除非有奇迹出现,可奇迹? 不会有了。 他祈盼了许多年的奇迹,可最终却是发现,那只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没有人不会死。 他也不例外。 他只能在生命彻底干涸之前,努力的睁开眼睛,最后看一眼这片他亲手缔造的强盛帝国。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 眼皮越来越沉重,他负手而立,哪怕生命走到终点,身躯依然笔直挺立,饶是漫天风雪,都不能将他摧垮! 他声音微若蚊蝇,“陆沉。” 陆沉赶忙拱手道:“臣在。” 文帝说出最后一句话,“都交给你了。” 人如雕塑,再无声响。 冯吉终于止不住泪流满面,跪倒在地,“陛下……驾崩了……” 宫中内外,所有人,皆都跪倒在地,哭声一片。 望着文帝的脸,陆沉心中百感交集。 最后,他向文帝的遗体,躬身拱手,说道:“微臣陆沉,恭送陛下,驭龙归天!” 被禁军拦住的刘雍,见得此景,颓然倒地。 “陛下……殡天了……” 刘雍颤声道。 这位皇帝陛下,终究是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哪怕已无气息,但他的身躯,依然桀骜而立,屹立在天地间,透着唯帝王方能拥有的霸气! 刘雍跪倒在地,向文帝遥遥一拜。 尽管身为儒家门人,但他从未对文帝有过丝毫怨恨,顶多也就是为恩师被贬、儒家被打压而心有不平而已。 因为他知道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位雄主,大齐只有在文帝的手里,才能走向强盛! 而打压儒家,便是使大齐走向强盛必不可少的一步棋。 刘雍理解文帝的用意,故才没有追随恩师而去。 他对文帝的感情,是复杂的,敬佩,推崇,却又觉得文帝突然与先前判若两人,狠厉有余,而怀仁不足,实非明君之道。 可无论如何复杂的感情,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唯有悲凉。 他忍不住泪如泉涌,伏首在地,握拳锤地,伤心欲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