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二、人质
“人呢?” 柳子安轻声问。 却无人敢作声。 “欧阳良翰,人呢?”柳子安一字一句重复问。 “二哥,这个欧阳良翰,好像偷偷请假回了南陇老家,咱们的人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梅鹿苑只剩下这些人了……” 柳子麟一脸愧疚的低头。 “那为什么你们前几天没有发现,现在才过来和老子说?你们之前干嘛去了,干嘛去了!吃白饭啊,啊?” “二哥……我……” 柳子麟抬起头,又低下脑袋,嘴唇蠕动了下: “是我失责了,二哥,我甘愿受罚。” 说着,就要跪下,后方,瘸腿管事柳福上前扶住。 小声求情道: “家主,三少爷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前那个谢令姜和燕无恤揪着玉卮女仙的案子不放,盯咱们又盯的太死,咱们不好安插眼线。 “狄公闸剪彩礼前后,欧阳良翰还把县衙从上到下清理了一遍…… “前段时间,您又需要委曲求全、讨好稳住欧阳良翰,咱们盯梢的人手都得小心翼翼的,只能拐弯抹角的观望,生怕被抓住露馅……” 柳子安似未听见,看也没看和稀泥的柳福,转头盯着柳子麟道: “你前几日怎么和我保证的?” 说起这个,柳子麟顿时一脸恨恨,面朝梅鹿苑方向: “大哥,咱们盯哨的人不方便离鹿鸣街太近,只能附近寻了个高处,远远观望欧阳良翰的院子住所,最近这几日,明明每夜都有见到欧阳良翰的院子亮灯,结果谁知道……” 柳子安没听下去,忽然转身,推开青衣奴仆,走上前抓住刁县丞的官帽头发,拽了出来。 这位柳家二少爷,今日一改往日在众人面前的温文尔雅、热心老实的模样。 像是换了一副面目一样。 从他带领家奴与歹人,上午突然包围典礼、控制全场开始,一张病怏怏的脸上,就满是冷漠,狼顾鹰视。 宛若一头厌世病虎。 柳子安盯着“哎哟”直叫求饶的刁县丞,问道: “老东西,为什么今早才通知我,欧阳良翰请假不来!前几人伱早干嘛去了?老子问你你就乐呵点头,耍老子?” 刁县丞哭丧着脸: “柳家主,本官……鄙人不是故意为之,是明府大人请假走之前,这么吩咐鄙人的,说是……” “说是什么?” “明府大人当时笑着说,让鄙人当天再告诉你他来不了,明府说,这样你和柳家才能更卖力的听话干活,替县衙分忧,还说什么预防柳家主摸鱼什么的听不懂的词。” 柳子安:??? 他喘不过气,后退两步。 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柳子麟与刁县丞这俩卧龙凤雏。 柳子安赫然。拔剑,朝左右一阵胡乱劈砍,高台上的茶几、旗杆等物的碎片木屑散落满地。 他剑锋直戳戳的指向远方南陇方向: “竖子,竖子!安敢耍我,汝母婢也!我cao汝嬢!”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本准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结果辛苦隐忍等到了第十年,结果人家大爷似的拍拍屁股走人、富贵还乡去了,你准备十年、奋力反击的那一拳全落在了棉花上。 试问。 何其憋屈? 此子太狗,令柳子安肺都差点气炸。 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堪堪抑制肺火。 “屋漏偏逢连夜雨,欧阳良翰,你好死不死,偏偏现在不在龙城!凭什么,凭什么老天这么眷顾你……” 柳子安胸膛伴随呼吸剧烈起伏,仰头望天,眼看渐渐日上中天,接近正午某个时分,他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之色。 少顷,柳子安渐渐恢复冷静。 忽而回头,脸色阴沉,朝柳子麟问道: “你早上带人去梅鹿苑抓人,顺路经过鹿鸣街那边,让你送的老先生的口信,转交给卫公子他们了?” 眼见二哥主动说话,柳子麟长松一口气,连忙点头: “二哥,口信已经带到。 “我带人过去,正好碰到了栗老板,他正带领手下人伪装成山贼强盗,囚禁了隔壁的苏府一家人。 “栗老板把我带去了苏府对面的宅子,卫公子刚好焚香沐浴完,接见了我们。” “扮强盗囚禁那家人,这是玩什么把戏?” 柳子安先是微微皱眉,摇摇头,旋即一笔带过,不动声色问道: “卫公子怎么说?” “卫公子听完口信,心情似是不错,他说他明白铸剑师的规矩,老先生的吩咐一定遵守,等到午正二刻,准时抵达甲字剑炉房,取剑匣,在此之前绝不打扰。 “卫公子还叫我代话,让老先生不急,好生洗剑。” 柳子安点点头,轻声问:“那,卫公子拿出来的那枚墨家剑匣呢?” 柳子麟转头,朝后方挥挥手。 正在看守人质的柳福见状,躬身上前,行至柳子安与柳子麟僻静密谈处,恭敬拱手: “禀家主,那枚剑匣,小的已经亲自送回了甲字剑炉,亲手交到老先生手里,老先生收到东西,就闭门不出了。” 柳子安缓缓点头,神情略微松了口气。 “幸好在此事上面没出岔子。” 柳子安心道,转头看了一眼三弟与瘸腿管事,面色依旧稍显不虞。 冷“哼”一声。 柳子麟稍微壮起些胆子,表情带些疑窦道: “二哥,欧阳良翰纵然可恶必杀,恨不得生啖其rou,可咱们眼下有大事要干,也没必要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吧。” 顿了顿,他微微皱眉,讲出了闷在心头的不解: “眼下事情紧迫,为何要花宝贵时间,大张旗鼓的到处找他……” 柳子安点点头,脸色平静,声音略冷道: “所以三弟也是觉得,我奉承讨好、费尽心思的举办这个新渠庆典,是大费周章,愚蠢至极?” 柳子麟一愣,立马摇头: “怎么可能,三弟我万万没这么想过,反倒觉得,二哥此举真乃神来之笔,不仅稳定了局势,又能一雪前耻,给咱们柳家重立威信!” 柳福也颔首,看着柳子安,脸色崇敬道: “今日龙城局势颇乱,家主却早早做好准备,控制住这大半座县衙的官吏还有主官,就暂时再也没有成建制的势力可以阻挡咱们了,这叫擒贼先擒王。 “只是属下们愚钝,办事不利,放跑了欧阳良翰,没有执行好您的计划,是我们拖后腿了。” 与阿谀奉承的柳福不同。 柳子麟此刻脸色,颇为兴奋,手指着台上噤若寒蝉的刁县丞等官吏乡绅,还有台下战战兢兢的龙城百姓们,咧嘴道: “看谁以后还敢小看咱们龙城柳家,这群墨吏刁民,这些日子仗着欧阳良翰撑腰,真把自己当爷爷了?把咱们柳家当孙子? 柳子麟一脸畅快,厉声指着下方的沉默众人: “现在知道,谁才是龙城铁打的老爷了!?” 全场噤声低头,敢怒不敢言。 柳子安默默听完面前二人言语,微微点头,淡淡道: “好,三弟说的没错。”话锋忽转:“那现在就去,把这些墨吏刁民全都都扣走,那边不是有一批现成的官船吗,能带走多少带说的,走,回西岸剑铺去!” 柳子安阴沉着脸,大手一挥。 柳子麟与柳福齐愣,对视了一眼。 “二哥。” 柳子麟朝转身欲走的柳子安疑惑道: “不是立威吗,把这些累赘带回去干嘛?当人质?可欧阳良翰也不在龙城县啊。” 柳子安停步,拍拍柳子麟的肩膀,点点头道: “你不是要给大哥报仇吗,这些人当初在街上冷眼旁观大哥被捅刀子,落井下石,都是帮凶! 他仰天叹了一口气,一脸认真道:“那就送他们上斩龙台。” 柳子麟听的一愣一愣的。 待听到“斩龙台”三字,微微打了个寒颤,似是想起了这位二哥早早在斩龙台那边备下的布置。 那原本是用来招待欧阳良翰的。 而此刻,柳子麟看了看柳子安扯起的嘴角,那隐隐喋血凶残的杀意。 “二哥,这……”柳子麟又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你忘记了大哥的仇了?” “不……不是,怎么敢忘。” 柳子麟欲言又止,眉头大皱,小声道: “可是二哥,这龙城县毕竟是咱们柳家发迹之地,就算今日之后,得卫氏助力,升上两京,可以后难免还有族人在这儿混,割这么多人头去祭奠,会不会不太好。 “况且咱们柳家祖坟也在这…… “要不还是稍微留上一线,去挑出几个爱蹦跶的当众虐杀祭旗,剩下的这些,就像两脚羊羔一样老实了,这不是大哥以前教咱们的吗……
“若是全给杀了,还去奴役压榨谁?” 柳子安静静听完这位三弟言语,期间他侧目一直看着脸色犹豫的柳子麟。 这位病怏怏的柳氏现任家主忽然道:“三弟,你还真是听大哥的话。” 柳子麟讪笑:“二哥,你与大哥的话我都听,现在只听你的了,只是觉得大哥说的有些道理……” 柳子安观察打量的目光霎时收敛、消失无踪,他叹息一声: “三弟啊,你这是妇人之仁,要不二哥我也教你一个道理。 “杀了一人,他们要杀你。杀了十人,他们痛恨你。杀了百人,他们畏惧你。而杀千人杀万人,他们会歌颂你。 “这条路,你只有杀的人越多才会越安全,你明白吗?” 柳子麟啊嘴无言,脸色有些复杂,他手足无措,似是陷入某种挣扎。 柳子安露出一些疲倦脸色,大手用力按住柳子麟肩膀,后者怔怔注视他。 柳子安一脸诚恳说道: “三弟,我又何尝不是,时刻在为柳家着想,这些日子,我竭精殚力,只想完成大哥夙愿。” 不,他一点也不想。 柳子安不动声色收回手,手入袖中,摸了摸袖子里一副冰冷坚硬的青铜面具。 面具崭新。 这是剪彩礼之前,玉卮女仙帮他铸造的,里面已经收集了一个女穗工的幻影,只要有此物在,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去? 当年玉卮女仙就是这么做的,自北方海滨一路南下,躲避了很多追杀,甚至敢在隔壁那群吴越女修们的眼皮子底下潜伏下来…… 柳子麟听完柳子安一番言语,脸色迟疑挣扎片刻,很快露出决断脸色: “好,二哥,我听你的……” 笼袖垂目的柳子安却忽然打断: “等等,你刚刚是说,你去鹿鸣街看见了栗老板的人,伪装成强盗,控制住了苏府那一家人?” 柳子麟点头:“没错,应该是那位卫家公子的吩咐,也不知在谋划些什么,这位卫公子,不愧是京城来的,倒是花样多,比咱们会戏耍猎物。” 柳子安没再理会柳子麟,转身走到台边,遥望鹿鸣街方向,嘴里微不可察的呢喃: “祭献这些蝼蚁,以量取质太麻烦,若是那一家人身份血脉的话,挑一个男丁出来,反馈的灵性倒是足够了…… “也是,柳子安啊柳子安,你又何必执着于欧阳良翰这个祭品,虽然玉卮女仙借之成功升品过,他的灵性肯定是足够的……没错,就是这样,别被愤怒冲昏头脑。” 柳子安重新抬头,就在他张嘴准备再次部署之际。 “家主,家主!龙城县衙那边又派人来了,被老仆的人抓住了。” 不知何时悄悄退下的柳福,去而复返,突然带回一个奇怪消息。 柳子安不耐烦的挥挥手:“都来两波了,烦不烦,拖出去宰了。再敢来烦我,等会儿回去,顺路把那些残兵败将全抓了。” “家主,这次有点不一样,不只是来傻乎乎求船的,老奴还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个好消息,欧阳良翰他回龙城了,现在就在县里!” 柳子安先是动作顿了下,旋即瞪眼蓦喜。 “好好好!”连呼三声,他背手身后,来回踱步,兴奋片刻,冷静转头,眯眼吩咐:“来人啊,替我递一封信过去。” “遵命!” 柳福立马扭身,退下执行。 一旁的柳子麟也满脸狞笑:“好你个欧阳良翰,还敢回来,真是冤家路窄!” “哼。”柳子安转头,目光冷冷投向场上这些墨吏刁民们,还有不远处河滩前停泊的成批官船,他点了点头: “欧阳良翰,你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今日涨水的缘由,不知道整座龙城县现在是一场关于鼎剑的局吧?没事,就当个糊涂鬼好了,我就喜欢站在背后看着聪明人不明不白的死。” 柳子安喃语,旁边的柳子麟偏头看了一眼二哥。 约莫一个时辰后。 折翼渠,松林渡。 典礼台内外,万籁俱寂。 就在这一片压抑沉默之中,有一道年轻县令的身影默默赶到。 全场无数道各异的视线投去。 欧阳良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