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高端局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高端局“咦,袁县令,这是何意啊?” 夜深,挂有两只红灯笼的大宅门口的街道上, 朱玉衡身后跟随着一众整齐骑士,刚翻身骑上马的他,俯视斜瞥了眼门口恭送着他的抚水县令袁济。 这位中年县令身后,跟着一个戴帷帽的娇滴滴小娘,低头俏立,不敢看人,两手捧有一只托盘。 袁县令笑语: “朱将军,陈员外得知您年纪轻轻,就一人出征在外,为国拼杀,实在敬佩,刚刚洗尘宴上,酒酣饭饱,将军都不忘着甲,穿这一身森冷兵甲,稍后夜宿军营,寒夜漫漫,陈员外甚是担心啊,将军身体重要。 “于是陈员外特派家中小女,前来送件暖和秋衣,天寒添衣,希望朱将军不要客气,虽说将军英姿飒爽,与令尊一样秋毫无犯,可为国拼杀,也不能寒凉了将军不是?” 袁县令遥指东街尽头: “沿街行百步,有一座陈员外家的雅致别院,将军可随陈小娘子去那儿换衣,若是尺寸不适,就让陈小娘子就地贴身裁量一下,为将军连夜制备一件更暖和合适的,何如? “这也算是抚水县全体官民的一点心意,还望将军笑纳。” “哈哈哈。”身后跟随醉酒将士们发出一阵哄笑。 朱玉衡看了眼这位站在红灯笼下、保持微笑的中年县令,又歪头瞧了瞧其身后的娇滴小娘子。 她手中上垫红布的托盘里,放有一叠丝绸衣衫,与一把铜质钥匙。 朱玉衡哂笑。 今夜是他率军兵不血刃拿下抚水县的第三日。 抚水县乃是洪州的东侧门户,如今,朱玉衡的先锋军进驻此县,除了刚开始处理了一小批不长眼的家伙外,几乎不费一兵一卒。 这位袁县令也算是十分识趣,直接绑了蔡勤那边派的小守将献出,降的很快,今夜甚至还召集此县辖区内的富豪员外、乡贤士人,为朱玉衡等将士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接风宴,诚邀参加。 本来朱玉衡懒得来,军务重要,不过想起阿父的某些叮嘱,便前来喝了几杯酒,不过却也有防备,不过眼下看来,倒是多想了点。 他目光扫过戴帷帽的娇滴小娘子,光看身段,就能让男子暂时忽略长相、关灯一样的那种。 只不过……陈员外的小女儿? 朱玉衡一想起刚刚宴席上坐位挺近的大腹便便的老员外,嘴角扯了扯。 他有些无语,你他娘的长那猪样,还能生出这么娇滴滴的小女儿?确定不是隔壁王员外的种? 嗤笑归嗤笑,不管这个小娘子是不是陈员外亲生的,还是说从青楼歌姬里临时挑来的,这些都不重要;作为抚水县官民代表的袁县令、陈员外等人表现出的态度,才重要,朱玉衡还是挺满意的。 “宅子就算了吧。”朱玉衡淡淡开口:“末将住惯了军营木板床,温香软榻睡不习惯。” 袁县令点点头,立马接话:“朱将军果然年少英雄,有令尊之风,下官惭愧。” 顿了顿,又说: “说起来,下官算是仰慕令尊许久,去年初春,曾在洪州大堂瞻望过令尊贵颜,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好一个上阵父子兵。” “呵呵。” 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朱玉衡轻笑两声,胯下坐骑被他御绳在原地绕了三圈,手中一把深红马鞭拍了拍骏马屁股,才堪堪停蹄。 朱玉衡用拍马屁股的马鞭,指了指下方表情不变的袁县令,失笑摇头。 “袁大人啊袁大人,其实你也是个英雄俊杰,哈哈哈,以前是末将误会了,罪过罪过。” 什么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俊杰。朱玉衡若没记错,当初这个袁县令可是清高的很啊,不怎么给他阿父面子。 每年开春,地方县城,按惯例去往洪州城述职,其它洪州境内的县令们来到洪州城后,都是很识趣,第一时间来洪州城,不是去洪州大堂报告,而是前往洪州都督府,登门拜访,递帖塞礼。 唯独这个叫袁济的七品县令,自视清高,每次都空手来,还在一些州县问题上,给军伍出身的阿父甩脸色,跟不配合。 只不过,此前,这个袁济毕竟是进士清流出身,又将抚水县治理的不错,冷峻公正,颇受抚水百姓爱戴,生活作风也比较清贫守规,和江州那边曾担任龙城县令的欧阳良翰有些相似, 当然,没有欧阳良翰奇迹治水又一锅端了地头蛇恶霸那么离谱、政绩显赫罢了,但在洪州境内也是名气不小, 因此洪州都督府一直抓不到把柄,整治这根硬骨头,搞得阿父很是尴尬,一些洪州县城有样学样,都督府一些公令都不好使了。 试问,还有什么事,是比看见昔日硬骨头软下来,还要畅爽的? 朱玉衡嘴角讥笑,悠悠说道: “袁大人是聪明人啊,两次率县民投降都挺快的,与我家墙头草木一样,呵,若真有心,就悉数备好粮草、船只,还有运粮的人丁, “勿要给朝廷的平叛大事添堵、影响了战机,老实等我阿父大军前来,十万征讨前军明日就会从浔阳城出征,摧枯拉朽扫平洪州的蔡贼余孽, “袁大人马上就能再瞻望到他老人家贵颜了,到时候,再好好叙旧吧。” 站灯笼下,看不太清表情的袁县令点点头: “好,静待朱大都督的十万雄军,朱将军慢走,粮草后日就能备好,不过还望朱将军稍等一二,眼下恰好秋分时节,秋收秋种,乡亲们都在收粮,得暂缓两日,不过下官保证,七日之内,征夫一定备齐,只要七日,稍稍过了这农忙时节……” “三日之内。” 朱玉衡打断,淡淡吩咐。 “区区一千征夫罢了,只限你县三日,走了,袁大人留步。” 对农民耕种之事不太感兴趣的武人朱玉衡说完打马,就要带头离开。 袁济叹气,转过身,准备带娇滴滴小娘子进门。 可前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道疑惑嗓音: “袁大人把末将秋衣带哪去?” 回头一看,原来是朱玉衡勒马仰首扬而停,回过头朝袁济奇怪问讯。 朱玉衡随从的队伍中,立马有一袭轻骑,替小主子奔出,经过门口,骑在马背上却马术娴熟的将马下的小娘与秋衣拦腰掠走。 小娘娇呼,铜质钥匙掉落地上。 一众武人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看着朱玉衡背影,抚水县令袁济嘴角抽搐了一下。 两只红灯笼下,立定了会儿,转身进门,呢喃一句: “两次吗……可伱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喝完酒,带着亲卫队伍策马奔回县城郊外军营的朱玉衡,被远野晚风一吹,顿时酒醒不少,四望狂野夜幕,他忽觉海阔天空,十足畅快。 那个袁济可能为本县农夫百姓们争取农忙时机的无聊小心思,朱玉衡并不是不知道,但是此刻的他,心中只对在浔阳城里运筹帷幄的阿父敬佩有加,感慨不已。 阿父说的没错,内战与外战果然不一样。 在内战中,各地方抵抗意志薄弱,十分容易投降,大伙都在观望,静等胜利者决出,继续回归往日太平的正常轨道。 这种内战的性质,导致它不仅对李正炎等匡复军反贼有利,对于他们父子“收复失地”同样有利。 军功唾手可得,只要认真做好与李正炎、蔡勤军的关键决战就行了。 像阿父语重心长分析过的: 除去骑兵孤军深入大漠,像边疆那些与外族进行的外战,快不得,是国力比拼,是华夷血仇。 而内战,却是慢不得! 主打一个滚雪球。 就是胜者通吃,就是要一鼓作气,摧枯拉朽,席卷过去,赢得关键决战,旁观者们自然会降,而不是什么反复拉锯消耗,此乃蠢事。 本就擅长用兵以正、大兵团决战的阿父,目光很是清醒,也抓住了这次机会。 此前蔡勤军攻克洪州城,裹挟了阿父,旋风般收复洪州全境、攻入江州时就是如此。 不过却被阿父在吉水县牯岭一战上,打断了势头。 眼下,得益于阿父倒戈、老部下赵如是配合,本该反应迟钝的朝廷早早的取回了主动权,以江州为大本营,依托其完备的后勤体系,聚拢优势兵力,转守为攻。
当下,他与阿父代表着堂堂正正的朝廷王师,且还占据兵力优势,阿父又曾是洪州长官,洪州境内原本屈降于蔡勤、腾王府匡复军的一方,更加没有理由抵抗他们了。 当然是像袁济这样喜迎王师,谁敢不服他朱家父子?就是不服从大局! 这就是大势,再硬的骨头都得软一软。 曾经的冷脸县令袁济如此,那个棘手的欧阳良翰亦是如此。 他们父子的大好局面,岂能单单为了洪州百姓的小小秋收农忙让道? “好一个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玉衡感叹一声,对于阿父愈发笃信佩服,深感此前的年轻气盛,热血上头,错信了越子昂他们。 “阿父说,此役过后,扫平李正炎,帮卫氏赢得西南军功,击垮保离派,等卫氏重用引荐,就可找机会将我送去北部边军,真正的建功立业,不屈于江南一隅,而是有机会争那千古将名!” 刚醒酒的朱玉衡,有些血气上头,此后的坦途前景比美酒美人还要醉人,他自语一声: “以后定不能再违逆阿父了,事实证明,阿父的选择都没错……” 朱玉衡转头,大笑着用手中马鞭抽了一下后方马匹上的娇滴小娘臀儿,“呀——”一声哀叫,似怨似羞。 朱玉衡爽朗一笑,旋即,带人返回了军营。 “把她和秋衣送去我帐中。” 笑着吩咐了句,朱玉衡准备去洗漱一番,再去换秋衣,和其他将士们不一样,满身臭汗,他可不愿唐突佳人,亦要讲究体面。 “大公子,都督派人来了,说是有急事!已等候半个时辰。” 忽然有等待已久的亲卫快步上前,焦急禀告。 “是谁来了?” “是赵将军。”亲卫小声说。 朱玉衡表情微动,“赵叔?” 这可是阿父亲信,曾经在都督府的老下属,后来太平年间只好调去吉水县当县尉,不久前的吉水一战,证明了对阿父的忠心,没有因为外调而隔阂,是亲信中的亲信。 “好,知道了。” 朱玉衡一时间没空再管什么秋衣什么小娘子,立马带着随从,来到大帐。 快靠近大帐,他又不动声色停步,让两位鲜卑人护卫在门口候着,表情如常吩咐: “不准外人进来。” “是。” 朱玉衡走入帐中。 只见,一个瘸腿汉子已经等待已久,面孔沉稳,正是游击将军赵如是。 “赵叔,深夜赶来,是有何事,阿父有新吩咐?”朱玉衡语气疑惑。 看见朱玉衡后,瘸腿汉子立马激动起身,走路外八字,幅度过大导致有些瘸拐,迎了上去,抓住朱玉衡的手掌,塞进一个硬物,后者低头一看,是一枚熟悉的翡翠玉戒,面前的瘸腿汉子凑到他耳边,竭力压低声道: “大公子,浔阳城出事了!出大事了! “李正炎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上品练气士,好像是什么云梦女君,又携了一口像是画卷的古怪鼎剑,昨夜潜入城中,首杀欧阳良翰、王冷然,又斩彩裳女官二人,再将浔阳王府血洗的片甲不留,转而栽赃朝廷。 “李正炎走前私寻都督,都督无奈,权衡再三,决定再投拥有鼎剑的匡复军,搏一波更大的,现已随李正炎火烧浔阳官船,连夜出奔,特令末将带信,让你现在立马带先锋军转投洪州蔡勤,勿要耽搁,追兵就在后面!” “你说什么?!”朱玉衡听闻,呆若木鸡。 直至赵如是立马从袖中取出一顶朱玉衡同样眼熟的毡帽,脸色焦急的拍在他手掌上:“李正……李公走前留下,笑语托咱们转交洪州蔡将军,此乃信物。” 朱玉衡低头凝视翡翠戒指和陈旧毡帽,无声张大的嘴巴里,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个单音节: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