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将军（3）
——4—— 我沉闷寡言，她活泼开朗。 [文怡，快出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莫旭辰叫着我，我从屋内走出来。 莫旭辰早已不是那个小rou包子了，他比我大两岁，不知不觉间他的个子已经超过了我，他脸上的幼态肥rou也退下去，整个人瞧着都干净硬朗了。 我走出屋子，瞧见他穿着盔甲，和他身旁也穿着盔甲的顾雪。 [你好，我叫顾雪。]她先同我打招呼。 [文怡。]我小声说着。 顾雪生的很漂亮，皮肤白皙，五官出落的精致，而且她很阳光。 [我听过你。]顾雪对我说着。 我瞧着站在我眼前的两个人，我觉得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才称得上是般配。 我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高嫁。 莫鹂jiejie嫁到王家这些年，当初认为的情谊不过也是那王家公子娶了好几房媳妇儿。 莫旭辰也会变的，没关系。我这样对自己说。 平日里我不爱出门，那天莫旭辰带着我和顾雪去到了府外的饭馆儿吃东西。 [你多大？]顾雪问我。 [刚过及笄。]我回答。 [那你比我小一岁呢。] 顾雪出身于商贾之家，商人地位低下，她家财大气粗就为她哥哥买了个官儿做。就这样她和我们混到了一起。 我们三个在一起玩儿了一天，但我实在不会他们的骑马射箭，没几天我就又将自己锁在了屋内。 从前莫旭辰日日来找我。 顾雪出现后，他不再日日围着我转。 我有时三四天都见不到他一次。 我偶尔会偷偷去练兵场上看他们骑马射箭。我想莫旭辰对她肯定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这年冬天我们照常进宫去参加宴席。 去宫里的马车上我问他，[你还会娶我吗？] 他玩着手里的物件儿，[当然了，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圣上亲允。] 我在想他说的这些话里到底哪句是重点，青梅竹马还是圣上亲允。 [你会娶几个？] [想娶几个娶几个呗。] 我不知道他是打趣还是内涵我。 出来之前我就听到过有人议论这次进宫，和顾雪。 连下人们都觉得莫旭辰和顾雪般配。 我已经及笄了，这次进宫圣上大概会要帮我议婚事了。 我们一如往常的坐在宴席上，莫家人都来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次事情的重要性。 开席前我先去向皇后行礼，[你也长大成人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她只一句话就将我弄哭。 [怎么了安怡。] [我就是想我娘了。] [你娘要是还在世上她一定会高兴的，你都这么大了，马上就要嫁人了。] 我和皇后一起去到宴席上，莫旭辰早就坐到了位置上。 他看着我，我避开他的目光去到了其他席位上。 从前我们一直挨着坐，现在我主动远离他。 我低头不看向任何人，脸色阴沉。他皱着眉头看向我不明所以。 圣上来了，又是叙旧的话。 浅谈了几句他们终于聊到我。 先是圣上开口，[安怡也过了及笄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订一下两个孩子的亲事了。] [来年九月日子不错。]莫伯父讲。 圣上用手指指向莫伯父[爱卿有心了。] 他们一阵欢笑。 我透过这欢笑声看向莫旭辰。 他还是皱着眉头看向我，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我了。 我也望向他，从未有过的坚定。 [安怡，你意下如何。] 圣上问我，我红了眼眶，看着莫旭辰说：[我不嫁。] 我瞧见他错愕的表情，迅速将眼眶里的泪收了回来。 宾客安静，我上前跪在圣上面前，[安怡不愿嫁与莫旭辰为妻，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大家都露出惶恐的表情，[安怡，你这是抗旨不尊啊，要杀头的。]三叔讲。 我没起身而是继续跪在地面上，[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抗旨不尊。]圣上问我。 我抬起身，[知道。] [知道也不嫁。] [不嫁。]说罢我不争气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圣上在椅子上坐不住便走了下来，[胡闹，莫旭辰，你是不是欺负安怡了。] [没有。]我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莫旭辰走到我身边也跪下，莫家长辈和圣上进行辩解。 他看着我问，[你为什么不想嫁我了，因为刚才在马车上我说的话吗？] [不想嫁。] [不想嫁也得有个理由吧。] 我低头不言语，没有理由吧，我说不出理由，从小我就受他保护，在他眼里保护我是职责和义务还是出于对我的情义。 莫旭辰真的喜欢我吗？顾雪出现之后我每日都会思索这个问题。 我看着他同顾雪在练兵场上的亲昵样子。 我想我该离开他，我离开了他，他才是他，莫旭辰一直以来都是被我套上枷锁的人，他始终不是他。 当时我只是总结出来这句话，但还不懂其中利弊。 他们吵得我头痛，我站起身，十五六年里从来没有过的勇敢。 [您要杀便杀吧，莫家从不曾亏欠于我，我不想嫁就是不想嫁。真正亏欠我的是陛下您，打小你就将我送给莫家，从来没有进过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我自小新衣裳是莫伯母帮我置办的，写字是莫祖父教我的，我被人笑话是莫伯父和莫旭辰替我出的头。我自小受人冷眼，没有娘亲被叫野种，现在我长大了，我就想自己做一个决定，为何所有事儿都要你说的算。] 大家都被我说的话吓到，我那当了皇帝的爹正想用他的手掌给我一巴掌却又时时落不下来。 [你打吧，打死我，就像他们杀死我娘一样。] 他站在原地颤抖，皇后娘娘走下来拦住他。 [不嫁就不嫁了，安怡还小，咱们再为她谈一门亲事不就好了。] 皇上远离我然后坐到椅子上，[你就这么和你老子说话？] [让我留在宫中吧。] 所有人都震惊，我要离开莫家了。 宴会开席前我和皇后娘娘见面的时候我就和她说起了这件事情。 我跪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我不想嫁莫家。] [为什么？莫家待你不好吗。] [好，但是莫家待我太好了。我不能和莫旭辰在一起。我不能将他束缚，也许他有喜欢的人，只是他没意识到。] 后来皇后娘娘帮了我，我在宫中留了下来。 那晚我便留在宫中，我先是留在宫内三日，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再去莫家取，顺便去和莫家祖父告别。 才区区三日而已，我竟觉得有三十日之久。 那三天我时常回忆我与莫旭辰的点点滴滴和他看我的表情。 我回了莫府，这几日莫府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安怡，你为什么不留下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这一走……。] 我看着莫祖父说，[大父，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不顾那些人的劝阻执意要留在宫中。 莫旭辰不在，他或许是在躲着我又或许是和顾雪在一起吧。 我起身离开莫家的时候正值黄昏。 我在西偏房收拾着自己的小物件，在这间屋子里陪伴我许多年的物件。 [你为何一定要走。] 我将手中的包裹放在桌子上，[你又为何一定要留我，是青梅竹马还是皇上亲允] 他只说，[咱们从前不是挺好的吗？我自幼叫你夫人你也没说什么。] [是啊，……莫旭辰，我问你，你可曾变过心。] 这问题听上去七老八十的，想结婚好多年过得不顺心的夫妻那般。 莫旭辰犹豫了，我多希望他那一刻可以坚定的告诉我从来没有。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我望着他那张骨相分明的俊俏脸庞，他不是我的小rou包子了。 我不希望我的下场和我母亲一样，我这样对他讲然后讲他丢在原地。 我前脚才走出屋子丫鬟喜儿便急匆匆的跑过来，[姑娘不好了，顾家二小姐没了。] 顾雪没了。 我抓住房门框，身后的莫旭辰已经倒在了地面上。 我听着他的叹息和隐隐的抽泣声。 [谁和你说的？] [官家来报的，就是常来的那个公公。] 我站在原地喘不上来气，回头看向他，他眼神死死的盯住我，莫旭辰从未这样看过我。 我想如果可以，他肯定会杀了我。 我只和他说对不起，我只会说对不起。 之后我便晕倒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莫府。 圣上告诉传话太监只要我醒来便可以给我下圣旨。 我那时躺在床上，睁眼看到的便是莫旭辰。 我醒来之后便瞧见他脆弱的神情，我憋着眼泪，在他面前我没有资格哭。 [昨天我将她送走了，]莫旭辰说，[安怡，你问我变没变过心的时候我犹豫了，喜儿说顾雪走了的时候……，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我没说什么，更不知道莫旭辰错在哪里了。 莫旭辰没错，顾雪也没错。 紧接着官家来报，大概意思是为我清除了障碍让我放心嫁与莫旭辰。 我被眼前的这幕逗笑，他们以为我疯了。 这下我明白了深处在那片宫墙之内的阴冷感觉从何而来了。 深夜里我披着大衣去到后院里看月亮。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莫鹂jiejie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府上人说你疯了，回来看看你怎么了，要不然不放心。] [我。]我想说我可怜来着，仔细想想我一点都不可怜。顾雪和莫旭辰才可怜。 [你怎么。] [没事。] 莫鹂jiejie牵着我的手，[当大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如果我不是我，我们就不用这个样子。……您见过那个姑娘吗，她开朗的很，和莫旭辰一样大，我就不应该胡闹，不应该在官家面前讲那样的话。] 莫鹂jiejie开导我，和我讲她如今郎旭的花心。 他们从前明明也是那么好的。 那之后我大病一场再没入过宫，我开始讨厌和回避那个地方和顾雪。 尽管莫旭辰带我如初，我也不敢同他和从前一样。 我生病之时，官家为了给他一个配的上我的身份封他为将军。 后来没多久西边的流阳国便开始攻打北越。 我们原本定好要等到我病好之时结婚的，他去从军了。莫家的大多数人都去了战场。 没过多久我的病便痊愈。 一年之后战区传讯说莫家大父牺牲了。 我离开了莫家，莫家的人为了我家在外打仗，而我竟然在这都城内享受荣华。 我去到了那让我畏惧的深宫。 时值战时，朝中文武百官心思都不在朝政上，圣上封我为文怡公主。 我终于拥有了我的头衔而为我母亲正名。 战争开始后莫旭辰回来过三次—— 第一次 四年之后莫旭辰归来。 那时我以年至二十。 好多人都劝我嫁了，父皇想过让我和亲，不过这一念头最后被他打消，因为莫旭辰在战场上屡立战功。 他是北越最年轻的将军。 我等了他五年他回来了。 再次见面我不知和他说些什么，只是盯着他身上的旧疤流泪。 我替他换着身上的药，他搂住我的腰将我顶在他怀里，[你可愿嫁我。] [好。] 我和莫旭辰在莫府简单拜了堂。 莫旭辰在都城中调整了三月，我怀上孩子的时候他走了。 第二次 生产当日他又赶回来，我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叫莫雪，也是个女孩儿。 我希望她可以同我有不同的人生。 第三次 我病了，病的很重。 弥留之际我想再见他一面。 他回来了，因为这次的战场离我不远了。 我说，[对不起啊，莫家为了我家什么都没了。] [别这么说，会好起来的。] [我要走了。] [你不会走的。] 他在我床边用我的手摸着他的脸，我感受着他的粗糙，这些年他受苦了。 我还是合上了眼，那只手在他手里变得僵硬。 他哭了，第一次为我哭。 他抱着我冰冷的身体，[是我没保护好你，那日你问我我不该犹豫的。是圣上亲允也是青梅竹马，如果能重来，我们别再生在都城里了。我们去乡间田野吧，就我们两个。我变过心，但是我现在真的好爱你。] 可惜我没机会活着听到这些，我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莫旭辰将我的尸骨烧成灰烬，缝了个布袋将我放进去一部分。 我终于陪着他去了战场逃离都城。 他将我们的孩子赠予一户农家希望能保全她的平安，我觉得也好，她至少不会像我们这样身不由己。 北越要没了。 这些天我常听莫旭辰和将士们说起这件事。 北越真的要亡国了，战士们死伤无数，莫家的人也都去了唯有他一个人留在世上。 我感受到了他的孤独，他也会像我一样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看月亮。 他会拿起装满我骨灰的布袋流眼泪，会沉思。 他说他想我了。 [将军，快撤吧。]士兵站在他面前劝他离开。 莫旭辰犹豫了，他将我放在胸口，[南明没守住我走了，宋河没守住我走了，柳城没守住我还是走了，今天我莫旭辰不走了。] 我看出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敌军的枪剑还是刺进了他的胸膛，莫旭辰累了。 南明没守住，莫旭辰记得答应过等我病好要娶我的，他逃跑了。 宋河没守住，莫旭辰记得答应过我等我生下孩子他要回来看一眼的。 柳城没守住，因为我病了。 我一下子晃过神，看着手里的乡间野史，我叫安怡，一个研究古代战争史的学者。 莫旭辰是我的研究对象。我研究的是一个逃兵。 一个书中记载的少不更事在南明战役中跑掉的逃兵。 我震撼在这本书带给我的真实感受，我与书中的安怡公主又是什么关系呢。 我接着往下读，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莫旭辰在北越最后一场战争中被敌人杀死后五马分尸，将他的头颅高高的悬挂在北越都城的城墙上。 那年北越六月飞雪。 我想，莫旭辰，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