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洛显之,三日三迁!
马车转动的隆隆声消失在街头转角,谢道韫倚在沉色门前眺望,一身素色衣裳,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在夕阳光照下,略泛粉红,晶莹剔透,腰肢纤细,有别致风流之意。 “小儿,回去吧。” 谢安唤着谢道韫,脸上满是笑容,谢道韫扬起脸,露出如娇沁兰花般的笑颜,摇曳动人,可惜洛显之未曾见到这幅美景。 洛显之坐在马车上,静静思索着明日陛见皇帝时的言语,人常言道,子常类母而不类父,但洛显之不是如此。 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他和洛有之都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躲在姑苏不愿意来建业,是因为他还没有把握和思路整治梁国。 但现在他决定将江东扛在肩上,就会让整个江左知道什么叫做老子英雄儿好汉,什么叫虎父无犬子。 太阳升起。 照在波光粼粼的长江上,照在人声鼎沸的建业城中,照在庄重肃穆的梁国皇宫中。 今日不上朝。 皇帝未曾召见臣子,于是皇宫中略有一些冷清。 洛显之在皇宫门前下车,在禁卫的带领下,往皇宫殿中匆匆步去。 短短三天,洛显之就已经两次来到皇宫。 在这个时代,不要说常人,纵然是京官都可能终生不曾真正见到皇帝一面。 皇宫巡逻的禁卫上前查验,洛显之取出牙牌,于是畅通无阻。 进到殿中,但见皇帝萧衍身上披着袈裟,左手中转着一串佛珠,右手则握着佛经,封面看去似乎是《菩提经》,殿中檀香冉冉,萧衍身侧的宦官以及宫女皆做金身状,同声念念有词。 洛显之见状不曾说话,只是安静的立身在顶柱下,萧衍主动将诵经声停下,围着他的宦官和宫女都很是惊讶,自先姑苏郡公洛有之薨逝后,还没有人能够让陛下主动结束诵经。 这些活在皇宫中的人精纷纷不着痕迹的偷瞥了一眼洛显之,暗暗将之记在心中,真不愧是故郡公之子,果然圣眷盛隆,远超常人。 洛显之上前躬身作揖拜道:“臣洛显之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衍笑着问道:“灵秀,平日里可读佛经,这里面有无穷的道理啊。” 洛显之恭谨回道:“回陛下,臣读过,但不多,平日常读先祖所著《王制》和《王道》,颇有常读常新之感。” 萧衍一滞无奈摇头笑道:“你这小子,当年你的父亲也是这般同朕说,说说吧,进宫有何事?” 萧衍是个聪明人,洛显之这么早就进宫找自己,他大致能猜出什么来,又笑着吩咐道:“给姑苏郡公搬椅子来,灵秀,且坐下言语。” 洛显之说道:“陛下,臣此番进宫,是前来禀告,臣愿意接受尚书令之责,陛下一番真诚,两代信重,臣不能不报。” 萧衍见果真如此,忍不住朗声大笑,笑罢摆摆手道:“好啊,有灵秀你来担任尚书令,朕就放心了,不过伱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朕知晓你先前是不愿意担任尚书令的。” 洛显之恭谨道:“臣先前不过是担心陛下因臣而破国家制度,招致不可预测的结局。 臣本欲在数年内通过立功,执掌大政,这样国中不会有所争论。 但昨日思索后,这等想法或许有些不妥。 如今天下汹汹,列国纷争,皆有并吞四海之心,尤其是强燕,悍勇难制,此时正是我大梁勃然兴发之时。 在这等关键之时,谨守规矩或许会错过更多的机会,奋勇向前时,不能顾忌太多。” 萧衍闻言站起身,将手中经书一丢,旁边的宦官连忙接住,萧衍又大笑道:“朕又给自己和子孙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民的宰相啊。” 说罢盯着不远处挂在墙上的堪舆图道:“灵秀,你觉得朕如果再北伐,还能得到上次的成果吗?” 洛显之闻言回道:“陛下,臣还未曾接手国政大事,不知道国中情况,但以天下大势来看,臣觉得短时间内,我大梁伐汉是没有机会的,因为燕国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南征,以我大梁一国之力,北伐甚难。” 萧衍眼中的光暗淡了几分,微微感叹道,“燕国,实在是我大梁一统山河最大的阻碍,前番又夺取了冀北,愈发势大,等燕国全夺黄河以北,我大梁再想要一统江山就难了。” 燕国之强,实在是诸国之最,若论人口自然不是最多,但燕国有山河形胜之利,又有天下最悍勇的骑兵。 在军队战斗力下降后,还能时不时从辽东的深山老林中,揪出那些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让他们成为披甲人。 这些披甲人的战斗力强悍到离谱的程度。 在进攻冀州城池时,披甲人每每先登,悍不畏死。 不过洛显之认为,“陛下,燕国虽强,却不是我大梁如今应当考虑的对手,中原四国中,唯有燕国和我大梁不接壤,所谓远交近攻,和燕国的联盟还要继续下去,否则无论是魏国,还是汉国,进攻我大梁,都不容易应对。” 萧衍有些凝重的点点头。 中原的四个国家,若是按照人口和粮草这种国力算,排序应当是汉魏燕梁,汉国最强,魏燕二国差不多,梁国最弱。 若是按照军事实力算,应当是燕汉魏梁,燕国独一档,毕竟在北方大平原作战,骑兵实在是太重要,燕国有最精锐的骑兵,在草原一空后,燕国得到了更多安全的养马地,一人三马已经是标配,汉国士卒更多却一直被压着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梁国基本上是最弱的,尤其是骑兵更是几乎没有,如今国中的骑兵都是萧衍当初去草原大战时,所得到和训练出来的,还有俘虏的胡人骑兵,用一点少一点。 凭借着最弱的国力,能打出夸张的战绩,可想而知萧衍和洛有之二人搭配起来有多夸张,增幅了多少国力,当然,汉国在最初那一批将领去世后,就没有特别杰出的将领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汉军没有足够多的领军大将,同样是节节败退的原因之一。 如今汉国正在发挥大汉的传统艺能—— 外戚掌军。 刘谌的皇后出身泰山羊氏,这是个极其老牌的士族,传承很久,羊徽瑜嫁给刘谌后,羊氏又兴盛起来,她的弟弟羊祜,在年幼时就很有名声,后来在汉国中平步青云,等到羊徽瑜被册封为后之后,再加上英侯一脉和吕氏在征讨胡人时,出力太多,羊氏就愈发兴盛,羊祜的仕途之路更加顺利,他文武双全,尤其是在军事方面有见地,于是得到刘谌重用。 在初期和燕国以及梁国的战争中,羊祜都立下功劳,尤其是面对梁国,萧衍也不能在他的手底下占到便宜,但燕国慕容恪横空出世,如同不世出的战神一般,打的汉国其他将领溃不成军,只能羊祜前往抵挡,于是萧衍又开始在汉国南面节节胜利。 这便是汉国的困境,它比梁国强,但北面有个燕国,于是它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来维持冀州防线。 这样梁国在面对汉国时,就有从容的裕度。 萧衍对如今诸国形势洞若观火,但他转头一看就发现洛显之面上并没有什么很担忧的表情,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灵秀可是有什么破敌良策?” 洛显之微微一笑道:“陛下,臣有一问,当年邦周末年,战国纷乱,为何最后是秦国一统天下,而不是其余山东诸国呢?” 秦国! 萧衍一惊,没想到洛显之会问到这个,略微沉吟后说道:“因为秦国乃是虎狼之国,历代国君都是英主,于是能一统寰宇。” 洛显之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陛下,您也是我江东英主,为何却囿于江东,不能北上呢?” 萧衍这下知道洛显之是有一番道理而来了,于是笑着问道:“灵秀,不能卖关子了,将你心中所思讲出来吧。” 洛显之微微笑道:“其中原因甚是简单,山东诸国有力与秦国抗衡的,国君都是昏君,这些昏君喜欢jian佞之臣,jian佞之臣将有能力又忠诚的臣子都杀死,卸下了自己的盾牌和盔甲,又怎么可能在大争之世中存活下来。 若是秦王将辅佐秦国兴盛的人才都杀死,若是秦始皇是个昏君,将王翦、李斯等人杀死,尤其是王翦,没了王翦,秦国就不可能那么快一统山东诸国。 赵国若是不杀廉颇和李牧,就不可能那么快崩溃,齐国若是没有昏君和满朝jian佞,就会给赵国供给粮草,长平如何会败的惨。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陛下您这样的英主绝不会做的蠢事,但列国君主都做了一个遍。 他们如何不败? 他们焉能不败? 若不败,那才是这世上最大的不公平! 在列国相持中,人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陛下已经是卓绝的英主,在这方面已经升无可升了,那毁坏敌国就是最关键的事。 一个jian臣所能发挥的作用,是胜过万千大军的。 秦国多用反间计来挑唆山东诸国,我们应当学习,比如那燕国慕容恪,他的确是文武全才,有盖世之才,但那又如何呢? 昔年山东诸国有多少人才最后都归顺了秦国,决定一切的是君王,而不是臣子,尤其是才能卓绝的臣子和多疑无用的君王,必有一死。” 嘶! 洛显之的话几乎在瞬间给萧衍好好的上了一课,这一瞬间他有一点意识到,洛显之和他的父亲洛有之是不一样的。 洛显之和洛有之的确是很不同。 洛有之是那种传统的丞相,通过治政和富国强军来让国力变得愈发强大,在政治斗争上,洛有之实际上并不特别擅长,毕竟他能跋扈的说出士族寒门都是他的门下犬马。 他凭借的是萧衍对他的信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萧衍都站在他这一边,于是洛有之得以一直身居高位,然后施展政治抱负,在治政方面,他是顶级的,下面人想要搞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揪出来。 但洛显之不一样,他喜欢斗人。 萧衍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沉思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灵秀,但是朕看如今的列国君主,没有特别昏庸的,汉国皇帝刘谌朕是见过的,是个英主,魏国的那个皇帝,魏国人说他像魏武帝,这种皇帝反间计恐怕不是那么好用的。” 洛有之差点就脱口而出,谢安有能力也算是忠诚,你不是也因为不信任他而闲置。 但他强行克制住,而后缓缓道:“陛下还记得史书上曾经提过的先汉时期的靖难之役吗? 在靖难之役结束后,天下出现了靖难功臣和汉孝宣皇帝。 靖难功臣证明了自己对大汉的忠诚。 汉孝宣皇帝证明了自己是古之圣王一样的天子。 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如何呢? 汉孝宣皇帝给予了这些靖难功臣一切东西,荣华富贵以及世袭罔替,但最关键的东西没有。 汉孝宣皇帝尚且如此,又有谁能例外呢? 魏国皇帝曹髦像魏武帝? 若是他真的像魏武帝那事情就简单了,魏武帝的多疑可是世人皆知。 谁能忘记呢? 在那个雪夜,荀令君自杀,那可是陪着他一路走来的最大功臣,最后落得那么一个结局。 魏国政坛几经变幻,曹髦真的能信任那些臣子吗?” 一桩桩一件件举例和分析,让萧衍眼中的光愈发明亮起来,他在殿中踱步,而后振奋的和洛显之道:“灵秀,你真是个大才啊,这些事,朕如何就想不到呢?” 洛显之微微笑道:“陛下乃是皇帝,是君王,汉高祖治理国家不如萧何,奇谋不如张良,领兵打仗不如淮阴武穆侯,全能不如英文献侯,但成为皇帝的却是他,陛下几番征召将臣从姑苏召来建业,这就是陛下所擅长的啊,且陛下领兵之能,远胜过臣。” 萧衍听着这番话就只觉非常的舒服,这种话,洛有之就很少说,通常洛有之见到他就是讲收了多少税,花了多少钱,然后能供给多少粮草。 萧衍又兴致勃勃的问道:“灵秀,可还有其他的良策吗?朕发现你思路别具一格,若有其他之言,当多与朕说一番。” 洛显之略一沉吟,心中有些纠结要不要说,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道:“陛下,臣的确有一些话想要说,是关乎我大梁一统天下之事的,若是能做到,这天下就定然属于我大梁。” ? 洛显之这番夸口让萧衍直接震惊了,自古以来谁敢这么说,定然统一天下? 他立刻坐到洛显之对面急声问道:“灵秀,快说,什么办法能定然统一天下?” 洛显之抬眼望向殿中的屋顶,缓缓问道:“陛下,您认为一个王朝和国家会因为什么而灭亡呢?” 萧衍没想到洛显之一开口就是这么庞大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洛有之曾经也问过他,而且给出了答案,“曾经你的父亲也问过朕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的答案是因为百姓没有安身立命的土地,最终交不起赋税,遭受了太多的徭役和兵役,最后这些人就会造反,然后国家就会更加收不上税,没有钱,就没有一切,最终灭亡。” 洛显之点点头,这番话一听就是自己那个擅长治国理政的父亲所说的,大多数的丞相,在任上的主要作用就是让国家的财政和用人制度,正确起来。 能达到的就是古代名相,达不到的就是废物点心。 但洛显之有自己的看法。 他缓缓道:“陛下,臣的看法和父亲大致相同,但臣想要问的是,为什么这些东西总是在王朝末年的时候出现呢? 因为朝政败坏,因为朝纲废弛,先汉和后汉都是如此。 创业的先辈总是筚路蓝缕,二代尚且还知道辛苦,但是三代就已经开始骄纵,先汉的靖难功臣,忠诚的确是忠诚,但能力,也只有吕氏和韩氏等少数几家还堪大任。 皇族子弟就更不必多说,各个声色犬马,在节俭的风气过去后,整个帝国王朝都陷入了追求浮华中,他们追求更华美的服饰,追求一切大而美的东西,一顿饭就能花掉一个普通百姓一生的积蓄。 天下有多少东西能够供得起这么多人的享受呢? 臣想说。 现在的列国,大多数都走到了这一步,魏国和汉国已经建国数十年,魏国换了五代君王,汉国换了三代君王,燕国两代君王,但燕国的历史要从燕氏主政的时候开始算,除了换皇帝,燕国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也是五代君王。 五代君王啊,纵然是邦周,也到了出周厉王的时候了,先汉出了汉戾帝,这已经是个相当危险的时期了。” 萧衍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他轻声问道:“灵秀,你独独不提我大梁,是不是我大梁,也是如此,一定是如此,慕容氏代燕氏,我萧氏代楚氏,是一样的道理。” 根本就不用洛显之说话,萧衍当然知道江左的风气,这里身处南国,本就有浮华之气,萧衍他自己也是个爱享受的,更不用说其他人,上行下效,当然奢靡。 在洛显之看来,这就是亡国之兆。 萧衍有些好奇的问道:“灵秀,为何你的父亲从来不曾和朕说这些呢?” 洛显之沉吟道:“可能是父亲不曾关注这方面,他有自己的执政思路,江左浮华能让他更多的从士族手中掠取钱财,供给国用,而且父亲一直支持陛下北伐,大概也是注意到这方面,要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 萧衍更是好奇,但如今回忆一番,貌似真的如此,洛有之在执政时,对于北伐有种迫切,基本上在不伤害梁国基本盘的情况下,竭尽全力的支持自己北伐,不断的北伐,这和大多数文臣是不同的。 洛显之点点头凝重道:“正是由于臣刚才所说,这世上没有不腐化堕落的王朝国家,如果不能在英主在位期间完成足够的功业,那未来会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我们不能在国家大政难行之前完成大业,未来就更难以执行了,陛下,臣听北方回来的人说,有官员在军粮中,中饱私囊,导致我军败绩,您想过没有,如果日后这种官员越来越多的时候,那该怎么办? 在先汉末年的时候,山东的义军为什么会势如破竹的攻下山东,那些官员上下其手,导致山东战备不利,绝对是不容忽视的原因。 我大梁,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即便是经过父亲十八年的整治,还是没有抑制住这种倾向,父亲将太多的精力放在了压制士族权力上,精力有限,其他方面只能忽视了。 陛下。 臣想,在臣的父亲执政的时候,一定和您说过。 士族对国家的伤害当然是很大的,他们隐匿人口,导致我大梁不能全力出手北伐,所以他要全力打压士族, 但臣想要说,这世上并没有完全没用的阶层,包括士族。 士族自然有积极的意义在,比如树立起一种标杆,这些人对名声的追求,是陛下可以利用他们的工具。 而且大多数的士族因为追求名声,在很多方面都会规范自己的行为,这是一种‘富贵的傲慢’和‘富贵的善良’。 臣记得在臣的族中典籍里面,先汉百姓说过一句相当经典的话,叫做‘如果我拥有他的财富和地位,我会比他还要善良’。 这句话充分的说明了,这些传承时间久的士族阶层,只做大jian大恶之事,普通的小恶,一般是不做的,不是他们更善良,而是不值得,利益和付出不成正比。 寒门则不是如此,他们还处于原始积累的阶段,日后他们也会成为这些传承久远的贵族,成为体面人,但在原始积累阶段,他们的手段就不得不粗糙一些,而这些粗糙,通常会直接伤害到最底层的百姓。 底层百姓最恨的永远不是那些把持着国家的门阀士族,而是他们在村里以及乡中能够接触到的胥吏,正如两汉时期,死的大多数官吏,都是直接面对百姓的,那些高官通常是游历在世间的百家子弟以及我洛氏子弟所杀。” 萧衍皱眉道:“灵秀,你的意思是,放松对士族的压制,转而去压制寒门?” 洛显之立刻摇头道:“放松对士族的压制,那是亡国之道,就算是江左不亡,大梁也会被这些人直接改朝换代,压制士族是我大梁国策,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臣的意思是,士族和寒门一起压制,包括基层的胥吏,都要残酷的对待他们,要用远比父亲执政时的手段来整治这些人,该杀的杀,该贬的贬,该流的流,只要处理的人足够多,我大梁的吏治就能清平,我大梁的国势就能坚持。 这是一个比烂的世界。 秦国有无数的问题,国中百姓苦不堪言,甚至在最后刘邦攻入关中后,赳赳老秦,喜迎沛公,山东诸国都有复国的人,只有秦国没有,老秦人欢天喜地的改朝换代,但最后却是山东诸国灭亡。 唯一的原因就是山东诸国的上层和贵族阶层实在是太烂了,但凡齐国有几代英主,以齐国的底蕴和国策,也不至于最后让秦国得到天下。 我大梁想要得到天下,就要做到比另外几个国家好,在他们烂下去的时候,我们只要能坚持住政治清明,最后的胜利就一定是我们的。” 萧衍人已经有些懵了,今天洛显之给他讲的东西,是他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在史书上,所有的贤臣和皇帝说的都是什么? 陛下只要修持德行,任用贤臣,天下自然就会大治,陛下得到了天命,当然能够得到天下。 陛下只要讲究仁义,自然就会得到天下人的投效。 这就是儒家圣人孟子所说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道理。 几乎都是此类,就连他最信重的洛有之,也是这么说的,让他好好选择人才,任用人才,治理国家,自然就能够得到一切。 自古以来的王道都如此。 但现在洛显之所讲的,听起来就很……
萧衍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听到的东西。 与其提高自己,不如诋毁别人。 与其费力选拔人才,不如用计毁掉敌国贤才。 不提为寒门上升开路,不提让士族主动的拱卫国家,而是严厉的打击其中不法。 尤其是最后这一条,不努力提高自己,而是等着敌国烂下去,这种办法,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真的好有道理。 萧衍感觉自己可能有些毛病,但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洛显之了。 他目光很是复杂的望向面前言笑晏晏的洛显之。 洛显之的长相自然是很俊逸,身上满是儒雅的气质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人,肤色白皙,手指就连指甲都干干净净。 一看就是赤诚君子虽然年纪尚小,甚至未曾加冠,却没有丝毫的少年稚气,反倒有些名士风范。 但谁能知道笑盈盈的洛显之,会提出这一条条建议呢? 萧衍和洛氏关系好,他也不憋着,直接问道:“灵秀,你这些想法,是出于何等想法而来,朕对洛氏虽然不算是很了解,但大概传说中的洛氏,不都是尊重那些名门,而后名门拥护吗? 朕记得先汉时,洛氏就是许多名门的领袖,后汉时就更不必多说,天下楷模洛子川,乃是士族之首。” 这就是萧衍对洛氏不了解了,洛显之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洛氏中唯一一个这种,只不过之前的许多先祖都不说只做而已。 但自己和先祖所面临的处境不一样,只能说出来。 他缓缓收起笑容,心中则想着编一些理由,又觉得没必要完全编,他盯着萧衍,带着些感慨缓缓道:“是啊陛下,在曾经的确是如此。 但大梁的局势,若是想要夺取天下,却不能用纯粹的王道了,王道是以本伤人之道,如果现在我大梁有燕国的国势,臣会推荐陛下大兴仁义之道,宽容的对待国中每一个士族官吏以及百姓。 但我大梁不是。 如果燕国统一了北方,我大梁除非能够统治整个黄河以南,否则就连守住国土都很难,燕国能不能统一北方,臣不知道,但燕国统一的机会是比魏国大很多的。 等到燕国一两年消化了冀北之地,一定会发起河东之战,有那个慕容恪在,魏国大概率不会是对手,失去了河东,魏国面对燕国,迟早是死。 河洛之地,也难以保得住,那个时候,就算是再实行王道,也保不住大梁。 臣的祖先是洛国君主,洛国实行了那么多年的王道,最后还不是因为国力的巨大差距,而败于秦国,仅仅王道是不够的。 我大梁一定要抓住机会,拿到整个黄河以南,才有讲未来的资格,汉国和魏国,就是我们的主要对手,搞烂他们是长远的计划,包括搞烂燕国是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做的,虽然和燕国结盟,但细作现在就应当开始在燕国中释放谣言了,还有我梁国的各种奇珍异宝,香车美人,要多多的给列国君主以及贵族送去,让他们沉迷在声色犬马之中。 整肃国中更是重中之重,父亲之前的管理方式,已经快要到顶了,再想要通过现在的方式,继续提高国库的收入,很难,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维持,然后开始清查国中的不法之事,狠狠地用杀戮来震慑基层胥吏,不要让百姓陷入不能生存的境地。” 洛显之这番话就显得正常了许多,至少比先前正常了很多,萧衍大致知道了洛显之要做什么,他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灵秀,朕总有一种感觉,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父亲,留下了很多问题,朕要为你的父亲说一句,青云是朕此生见过最有才华之人,他是朕最好的丞相,没有青云给朕坐阵后方,朕不可能达到现在的成就,朕甚至就连草原都不敢去。” 洛显之直接愣住了。 萧衍的神情很认真,他是真的很怀念和洛有之共事的时间,那个时候的萧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哪里像是现在,明明和此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却被梁国的现状掣肘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于是他愈发的怀念洛有之。 洛有之就是那个能够兴旺自己的人。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陛下,您如何会这般想?那可是臣的父亲,是臣此生最崇拜的人,臣怎么会对父亲不满呢? 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的执政,邦周时齐国管仲,兴盛了齐国却导致齐国过于重商,晋国强大却导致卿族坐大,臣的先祖文公改革是最完美的,但依旧没能改掉根源,宣公的改革让诸侯进一步坐大,洛文王执政,民间豪强也在恢复,这都是不可避免的。 臣现在相当于是第二阶段的执政,目标是处理臣父执政时的问题,让臣父的政策更加流畅的执行下去,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 萧衍也反应过来了,洛氏这么看重孝道的家族,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他再次回想了一下此番洛显之进入宫中后所说的诸多言语,这些话单独听,感觉有些问题,但是合在一起,就能够感觉到,洛显之明显是有一套自己逻辑的,而且这套逻辑是他深思熟虑许久的。 萧衍的眼睛望向他在上首的桌案,那个上面放着洛有之留给他的遗言,两个人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洛有之临终前写在纸上,其中一条就是,任用尚书令时,要选择能一以贯之的人,不要选择那些只能做副手去执行的人。 现在看来,洛显之就是这样的人。 “灵秀,你比朕想象中的还要优秀,真不愧是青云的儿子,有你这样的儿子,青云的确是九天之上,可以欣慰,不像是朕,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唉。 你说得对,朕应当在朕还活着的时候,尽力去做到更多的事情,否则以后我大梁还不知道会如何。 灵秀,朕会尽快将尚书令的任命下发,你马上就会接任,对未来如何执政,你可有些想法了?” 洛显之深深躬身道:“陛下,臣已经大致有思路,这些年臣不仅仅在姑苏读书,还曾经在江东的各处都游历过,对如今国中情况,还算是了解,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得到洛显之的回答,萧衍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你且回府中,接下来的几天,朕会将旨意下发到你府上。” 洛显之再次躬身作揖,而后离开了皇宫,走在皇宫中,望着那些巍峨的建筑,洛显之却觉得姑苏的山水更好,他曾经想一辈子生活在姑苏的山山水水中,但最后,洛这个姓氏还是让他离开了那里,走到了建业之中。 这巍峨的皇宫啊,下一次再来上朝,自己就不再是现在没有官职的赋闲之人,而是尚书令了。 从赋闲之人,摇身一变,成为尚书令,在如今的梁国中,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洛显之低着头,摊开双手,手指上的纹路都根根分明,骨节明显,自己能够将整个梁国都握在手中吗? 能够达到父亲曾经达到的成就吗? 洛显之在问着自己,没有人知道结果,他自己也不知道。 尽人事,知天命,如此而已。 …… 在洛显之来到建业第三天,这个消息终于传遍了整个建业的权贵圈子,洛有之的儿子来到了建业,这绝对是超级大新闻。 谢氏还在等待着皇宫中的消息,根据消息和洛显之的意志,来决定如何向整个建业宣告他的到来。 建业城被这条消息刷屏,几乎每一场聚会都在思索,皇帝会给洛显之什么官职,少数人猜测是六品,最可能的是国史的编撰,这项工作清贵,又容易出成绩,而且还是洛氏的老本行,给楚国修史是现在的大工作,毕竟大多数人的祖先都在楚国当过官,这项工作可不算是容易。 但大多数认为以皇帝和先姑苏郡公的关系,一个六品绝对不可能,皇帝很可能会小小的破例,给予洛显之五品的官职,直接成为主管楚国史书修订的主要大员。 或者说是进入禁军,这样方便带着洛显之打仗的时候立功,然后回来之后就可以直接升官。 这些人的确是比较闲,不仅仅猜测官职,就连之后的升迁路径都想好了。 但还是猜错了。 如果没有兵败的那件事,或许萧衍的确是会给洛显之一个五品的官职,然后让他快速的立功升迁,一步步让他当上丞相,就算是当不上真正的丞相,那三公录尚书事也足够。 但兵败之事,刺激到了萧衍,最终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建业城的权贵们,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震撼,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门阀士族。 “敕令:洛氏显之,出身名门,忠正之后,爵列郡公,尊贵有神,朕往辰星,当得高显,当得其佐,赐其尚书台行走。” 这是萧衍赐下的第一条圣旨,进入尚书台是众人没想到的,尚书令在很多人看来是俗务,除非是尚书令和左右仆射这样的官职,才值得去做。 仅仅一天之后,就又有圣旨从宫中传出。 “尚书台行走洛显之,品行高洁,朕甚慰之,郡公高爵,多有牺牲,朕拔擢为尚书右仆射。” 大多数人已经蒙蔽了,怎么就直接尚书右仆射了,还不如直接把尚书令赏给他! 又是一天。 “尚书右仆射洛显之,允文允武,才智超群,所献之策,朕甚喜之,大梁有此大才,当兴,拔擢为尚书令,晓谕。” 轰! 令旨一下, 建业震动! ———— 洛显之字灵秀,年十七袭爵姑苏郡公,显类其父,颇作刚强,辄斥属僚,威盖群臣,有贵触法,时例能容,显曰:“贵者,多牺牲也,吾杀汝,非吾厌汝,乃正国法,乃告汝祖牺牲。” 遂杀,江左哗然无言,民谚曰:“江左灵秀,威显天正。” 显之铁面,由此而始。——《南史·姑苏郡公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