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13）

    许多年后，黎柔依然不相信所谓的理想。理想，理想是什么？它有本体吗？那种嘴上说得冠冕堂皇的东西，比空气还玄乎，能当饭吃吗？

    当年的楚氏集团不说经费紧凑、运营不顺、处境艰难，更在大环境的声浪讨伐下闹得团队解体，公司内部乌烟瘴气，个个都来玩一拍两散的把戏。黎柔看着周围四处找理由跳槽的同事，柔肠百结，一想再想，终于还是暗下决心嫁给了那个胸怀大志却负债累累、前途堪忧的老板。她只当自己是捂着颗真心上了条贼船，不，用木筏来形容比较妥当。

    还是一艘时日无多的烂木筏。

    黎柔不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头脑决定梦想，双手精于实践——一路走来，至少她是这样想也是这么做的。可即便如此，有时候人的务实也改变不了现实。

    这座曾经接纳“异类”的城无法被崭新的世界接纳。只消再扑过来一个浪头，他们就撑不下去了。

    破旧的木筏扛不住几轮大风大浪。

    楚氏集团宣告破产的那一天，他们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直到某个陌生人突然现身，对他们说：“交给我吧。”是那样的一天。人走到了绝境，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的一天。

    那一天，奇迹出现。

    黎柔边哭边笑，气血上涌，双颊绯红地说：“喂——你……你现在，真的要……去成家立业了？”洛修看着她，目光中似有不舍，但也可能是她老眼昏花，看错了。

    只见洛修轻点下颔，依旧用沉默说话。

    其中一名保镖上前，小声的向黎柔通报：“董事长，采访快结束了。您看……”

    黎柔红着眼眶，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视线偏移向暗夜中飘舞的雪花，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直面洛修问道：“以后，你不……回来了？”

    这番挽留的话语深藏于心，多日来未曾浮出水面，一出肺腑便是遇冷成烟、消散于无。

    也许那本就是世间情感的归属。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人从出生起便一一拥有的幸福，终究逃脱不了死亡的桎梏。

    它们短暂，以至于虚无。

    恍若无物。

    黎柔忍不住妒忌起早逝的丈夫，有些不服气地想，那老家伙去了也是幸事。临终之前有她和孩子们陪在身边，看遍万家灯火含笑而终，死得还算安详。

    更何况，他的梦想成真了——斜阳城、雄飞城、震野城、展翅城、悦梦城——跻身五大名城之一，连同这座城里风雨同舟的人民，他们做到了。

    原来那不是痴人说梦。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以前打死黎柔都不信，世上有这种白捡的便宜。但她错了。世上真的有这种傻子。绝境之中，洛修带来的不是另一只烂木筏，而是一艘方舟。

    黎柔颤巍巍地握紧手杖，脊椎微弯，吸了吸鼻子。她身旁的保镖上前一步温声催促，“董事长？媒体想要采访您，楚中令询问您的意见，是否愿意……”

    洛修，留下来，让这座城做你的避风港。

    你是使这座城市复苏的幕后英雄，应该留下来。

    你配得一切最好的待遇。

    良久，洛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黎柔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翘首期盼着友人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