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天亮之前
当真正的动乱结束之后,迟钝的城市中才姗姗来迟地开始茫然和恐惧。◇↓◇↓, 紧急出动的警员们骑着马,奔赴街头,维持着最基本的治安。可还有更多的军队在铿锵铁甲的摩擦声中奔行在街道之上,奉行女王的命令,抓捕叛逆。 沉寂的上城区被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黑暗中有隐约的灯火亮起,隐约的哭叫声和混乱此起彼伏,刚刚诞生便被迅速扼死在了襁褓中。 所以,依旧是依稀的寂静。 所有牵扯到议院的庄园和宅子被水泄不通地围堵,很快,便有头上带着黑色头套的人影被押送上了马车,送往了并不存在的‘第五部门’。 配合逮捕的人还可以享有最后一份尊严,敢于反抗者就地诛杀。 于是,就在这一片窒息的黑暗里,议院的所有成员一个个地被连根拔起…… 一直以来,默默地搜索着蛛丝马迹的第五部门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的到来,这些并不存在的人影如同幻象一般在街头惊鸿一瞬地出现,然后将那些囚犯们一同带进了并不存在的地方。 从此便这么消失在世界上,悄无声息。 可以预料,再过不久,隐秘的审判结束时,叛国者之门上将挂满尸骸。它们如同风铃一般在寒风中摇曳,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在阿瓦隆之巅,纯白的皇宫中,高塔耸立,释放着唯一的灯光。 那灯光如同巨龙的冷酷眼瞳,静静地俯瞰着自己的领土,看着那群叛逆之臣的垂死挣扎。 “都结束了。” 盖文踉跄地走出血色的漩涡,扶着墙壁。疯狂地咳嗽起来。他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灯火,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和阴暗,咬着牙,跑向家的方向。 必须在第五部门得知自己的确切情况之前将线索全部都处理掉,连根斩断。 幸好,为了万一考量。在开始之前,他已经将家里的人全都送往了外地,也为自己安排好了撤退的路线。 只需要启动早就准备好了的设备,在留下一个小火花,就足以将这一切都付之一炬。 猛然之间,他跪在地上,吐出大口腥臭地鲜血,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消失,此乃神罚。 痛失化身的百目者已经暴怒。身为祭司,盖文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眷顾。要不是他悄悄准备了不少防范措施的话,此刻早已经像是那几个密室中的替死鬼一样,变得惨不忍睹。 “呕!” 他弯腰,呕出了惨绿色的毒汁,掏出银针,钉进自己的脖颈和脑中,将体内的祸患暂时封印:现在必须争分夺秒。他的时间不多了。 凝视着远处动荡的火光,他咬了咬牙。翻过墙壁,落进了老宅的花园中——密室中的知更鸟傀儡,自己来往的书信,那些秘密线路的密码,还有自己安排的部署,必须全部毁掉。 能毁掉多少。就毁掉多少。 否则他的余生都将在皇家乐团的追杀中度过。可惜了……这么多年的谋划,竟然一夜之间满盘皆输。 他咬着牙,重新从狂怒中恢复镇定,推开了门。 然后陷入了呆滞之中。 “父亲……” 他看到了大厅内,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个衰老的男人依旧带着呼吸器。声音浑浊,像是肺水翻腾。 他还在这里,并没有撤离。 “父亲,你怎么还没走?” 盖文错愕地看着他,很快,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抱起孱弱地老人,“来不及了,我先带你离……” 手僵硬在了空中,踏前了两步之后,盖文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地上,无法起身。 “父亲……” 他呆滞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人。 在他的脸上,皮肤下面一个个隐藏地刺青亮起,就像是与生俱来,早已经楔入了血rou和骨髓之中,永世不得摆脱。那自出生以来就刻在他身体中禁制锁死了他所有的力量,令他瞬息间便失去反抗的力气。 紧接着,有愤怒的拐杖戳在了他的脸上,像是要砸碎他的颧骨。他没有想到,这个垂死的老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 苍老地男人喘息着,从轮椅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举起拐杖,砸在他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再一下……直到耗尽他孱弱的力量,将盖文的鼻梁彻底砸断。 “艾德里安家完了!” 他怒视着盖文,看着一个孽种,一个不应该留在世上的祸患:“因为你!盖文,因为你!祖辈的所有英名都被你玷污了!” 在他的脸上,紫青色的血管崩起,凝视着盖文时,便咬牙切齿,“果然,像你这样的孽种,就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 盖文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发狂地男人。嘴唇嗫嚅着,像是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直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引着大队的人马向这里走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大喊:“他就在里面!不要让他逃走了!” 是班纳。 “为……为什么?” “牺牲你,家族得以保全。”苍老地男人冷眼看着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乖乖地被抓走,撇清和家族的干系,懂么?不要连累家族……” “可是……明明……” 盖文呆滞地看着他:可是,让我加入议院的,不是你吗?父亲!明明,是你要我加入议院,讨取那些大人物的欢心……明明,将知更鸟这个名字交给我的是你…… 明明……明明…… “明明我已经做到了啊,父亲。” 他闭上眼睛,咬着牙,遏止眼泪:“我做到的比你想要的好千百倍!” 在渐进的脚步声里,盖文嘶吼。 他拔出匕首,将烙印在脸上的禁制剜去。血色喷涌,苍白地颧骨露出来,满是裂纹,看上去像是腐烂的尸骸。 他痛苦嘶吼,终于从这出生以来便囚禁着自己的束缚中挣脱,留下了血rou。只剩下凄白的骨头,狰狞如恶鬼。 眼看盖文从地上爬起,向着自己走来,老人愣住了,在轮椅上的身体颤抖着,想要后退:“你……你……你想干什么?盖文,我……” “我什么都不想做。” 盖文笑了,伸手抚摸着他稀疏的白发,语气温柔:“父亲。一直都是班纳关心您的身体,我们父子这么亲近还是第一次呢。 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还是坐着休息吧。” 说着,他轻柔地将那一把匕首推入枯萎的胸膛,匕首紧贴着心脏,钉在进轮椅的椅背,落地生根。彼此契合如一体。 在老人的惨叫中,盖文弯下腰。铁灰色的眼瞳凝视着老人的双眸:“如您所愿,请将一切罪责都推在我的头上吧。 就像您说的那样,盖文死了,家族得以保全。” 他亲吻着老人的额头,大笑着,笑地血rou模糊。 从口袋里掏出知更鸟的面具。戴在脸上。 第一次的,那面具和血rou之间再无隔阂,真正地化作了他的面孔,只是鲜血从眼洞中渗了出来,顺着脸颊落下。 怎么都止不住。 知更鸟大笑着。留着血泪,推门而出,扑向那一轮要点燃自己的火光。 嘶吼声从黑暗中响起,旋即归于寂静,咆哮声戛然而止,乐章轰鸣的声音也终有消散的时候。 在这个漫长的黑夜中,注定不知有多少鲜血被掩埋在腐土之下,伴随着敌人和自己的骸骨,带着那些绝望和愤怒与世长眠。 黑暗中,鲜血之路悄然流淌。 当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一艘破木小船从隐蔽的港口中行驶而出,悄然离开了阿瓦隆。 船舱之中,千疮百孔的知更鸟靠在墙上,沉默地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双手,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满是空洞和凄凉,回荡在船舱中,最后消散在阴暗之中。 “你还准备等多久?” 他头都不回地问:“应该做个了断了吧?” “是啊。” 在他身后的黑暗里,那个似是沉睡地少年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怜悯:“早就发现我了么?” “没有,我已经没力气再感应周围了。”知更鸟疲惫地垂着眼睛:“可一路上没有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等我了。” “原来如此。” 叶清玄叹息,缓缓起身:“盖文,艾德里安家族的长子,学生会会长,皇家学派中的菁英,刚一毕业就进入皇家乐师团,甚至成为了大师的副手……” “这些事情我比你更清楚,不需要再念履历了。” “我只想问,以你的能力,何必去做黑乐师?”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啊……” 知更鸟嘶哑地怪笑了起来,“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早已经没落的家族? 从上一代族长开始,这个家族便已经被逐出了最顶层。我的父亲共鸣失败,沦落到没有轮椅和呼吸器就会窒息而死的地步。而艾德里安家,这么多年下来,只剩下一个空壳……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有。 你明白么?福尔摩斯先生,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一切教育,一切理念,都是为了令这个家族重新崛起。 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阿瓦隆的毁灭,只要艾德里安家族能够回到最高峰。成为黑乐师,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
“重振家族?” 叶清玄冷哼,“你的父亲和你的弟弟真的在乎你么?班纳甚至将你当做眼中钉。现在,不正是你的父亲亲手将你出卖么? 你付出了一切,为了一个不爱你,你也不爱的东西。” “爱或者不爱,有区别么?” 知更鸟回头看着他,眼神带着嘲弄,似是嘲笑他。又像是嘲笑自己。 “如你所见:名存实亡的家族、将我当做利用工具的父亲、发自内心厌恶我的弟弟,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东西了。 他们不爱我,我知道,他们怎么可能爱我呢?我是他们永远的耻辱啊。 一个生来有罪的私生子,如果不是被检测出有那么一点乐师天赋的话,早就被溺死在阴沟里了。 被女佣养大。吃弟弟的剩饭,穿着只有出门才能够触碰的衣服,弄脏一点点就会被毒打。这样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非常好,至少还活着,哪怕代价是做一辈子的奴隶……我还有什么别的路可选呢? 我生来便无路可选,也无路可逃。 叶清玄,这就是我的命!” 知更鸟的面具抬起来了,露出眼瞳。铁灰色的被血染红了,幽暗而死寂,“所以我才会……那么羡慕你啊。” 沉默中,少年难过地闭上眼睛:“其实,你本来不用错那么多。” 回答他的是一把布满裂缝的匕首。 匕首穿过了叶清玄的衣角,钉进船舱,断裂了。铁片碎在了知更鸟的手中,嵌入手掌。新的鲜血便流出来,融入了干涸的旧血中。不分彼此。 “够了,叶清玄。” 知更鸟看着他,眼神凶狠:“不要讲那些可笑的大道理了,对一个将死的人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慈悲?” 叶清玄沉默,一动不动。 “来啊!叶清玄,你还等什么?” 知更鸟嘶吼。像是发狂了一样,可凶狠地眼瞳中露出一丝祈求:“够了!不要再装作朋友一样假惺惺地示好了!” 看着那一双眼睛,叶清玄愣住了,许久之后,露出苦涩的笑容: “是啊。复仇恶灵和知更鸟,怎么可能是朋友呢?” 他垂下眼瞳,手杖抬起: “——盖文,你伤了我的心。” 月光亮起,涌入了知更鸟的躯壳,升腾着,如同火焰一样吞没了他。 在那幻觉一样地火焰中,被血染红的知更鸟闭上眼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一切归于寂静。 - 当小船重新回到码头时,这里已经被第五部门的成员严密封锁。 孤独的少年从船舱中走出,背后的船舱死寂如同坟墓。逆着那些冲进船舱中的士兵,他重新回到了岸上。 就像是累极了,在那些敬畏地视线中,他疲惫地坐在木桩上,然后将礼帽摘下来,和手杖一起丢到了旁边。 有人小心翼翼地走上来,轻声说:“福尔摩斯先生,上面有请……” 少年发着呆,像是没有听到。许久之后,抬起头看着他。那一双幽静漆黑的眼瞳中像是埋藏着什么人的尸骨,令人悚然而惊,不敢直视。 来人敬畏地低头。 “有烟么?”少年问。 “嗯?” 那人愣住了,很快反应过来,回头看向身后,很快,一包皱巴巴地烟卷送到了叶清玄的面前。 叶清玄有些笨拙地撕开包装,从其中拣出一根,叼在嘴边。 火光亮起,明灭,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杀戮和黑暗地余烬,声音沙哑:“你们走吧,让我静一静。” 来人不敢在说什么,向同伴打了几个手势,一个黑色的布袋从船舱中被小心翼翼地搬出,放在马车上。 第五部门的人悄无声息地撤去。 寂静的码头上,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只有隐约地潮声相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的身后,海洋和天空尽头,有隐约地光线亮起,一轮朝阳悄无声息地从海潮中跃起,洒落微弱的辉光。 那隐隐地光芒照亮了少年的孤独身影。 漫长的黑夜结束。 天亮了。 - 这个月想要试试冲个榜,毕竟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敢怎么要月票。希望大家多来几张月票,我也尽量多更一些。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