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群贤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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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京都三百里处,有一座重峦叠嶂连绵起伏的山峰,名为临安山,山体中间有一道天然裂缝,夹缝两边万仞绝壁,通过这道狭隘的绝壁,傍河而上,行百步,天顶豁然开朗。 只见群山环抱之中九曲回肠之上~是一片广袤而辽阔的平坦腹地。谷中四野空旷,峰远林薄,烟岚云岫。谷口鸣声戚戚不息,山里钟声杳杳不绝,山鸣谷应,令观者见之惊心、闻之动魄。 上了大道再往里走,旷野之处,又可见麋鹿食草,燕子绕湖,飞泉挂碧,露压花枝。 清泉溪头里,良田千顷处,处处凝秀含奇,泻灵溢韵。谷民们也是男耕女织,渔唱樵歌,麻衣芒履,怡然自乐之! 曾经的空幽谷,是一片沐浴在湛蓝天空下、不争尘世的洞天福地,人们是那样祥和而又宁静…… 而如今,这片与世无争的土地上却集满了各式各样各门各派野兽一样的人物。 两天前,唐凌三人随着闻人莫离一道而来。 所见皆是乌烟瘴气,鱼龙混杂,妇人无一敢生火烧饭,男人也无一敢出门劳作,因为每一条街道上都充满了外来的千奇百怪的人。 他们都赤红着脸,都手持武器,都为了太子金螭镜而慌乱奔跑,所有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人群中谁要是喊了一声“站住!”,那就像是弹响了所有人心中那根弦,令他们不由分辨先追过去再说,不分青红皂白先把人抓住了再看,看目标者身上是否藏有太子金螭镜,若有就抢来,若是没有,就乱刀砍死...... 人人都在寻找太子金螭镜。 然而这太子金螭镜谁人见过?谁人摸过?都没有。大家只知道老太君死的当时,就倒在妆台前,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脖子上还留着被人残忍杀害的痕迹,而那面先帝所赐伴随着老太君在谷中度过十几个年岁的宝镜,也莫名失踪了。 那仙逝的老太君,乃是先皇乳娘,先皇在世时便对这乳娘孝敬有加,先皇年迈之际,不但特意安排老太君在这洞天福地安享晚年,还将自己十分喜爱的一面宝镜相赠。 这面被盗取的宝镜,就是传说中的太子金螭镜。 空幽谷三到五月闭谷的禁令是老太君到了晚年最重视的事情。所谓三月春华,四月芳菲,每年这个时候,谷中迎来而不送往,只因三五月是谷中生灵孕育生长之期,罕见的金鲤、阴凝草与玉髓芝皆在谷中悄然绽放,恐怕世人来来去去,扰了这份自然造化。 曾在此修行的先人在谷中设下过一道结界,为的就是保护这谷中的生灵不受侵扰。老太君到了这里之后,遵奉先人意愿,将此禁令延续至今。 老太君出事时,正当空幽谷闭谷之期,没人能突破这道结界溜出谷外。所以大家一致认为,那杀害了老太君且盗取了太子金螭镜的凶手,一定还藏在空幽谷之中。 那么太子金螭镜,也一定还在谷中! 只要一谈及太子金螭镜,所有人的眼睛都是赤红的,舌根都是干燥的,相比而言,整个空幽谷只有谷主府看上去仍是一派宁静祥和。 唐凌三人因是随着闻人莫离一道而来的,入谷时不但一路无阻,到了谷中还受到了谷主的厚待,谷主留他们在“群贤毕至”园当中,以贵宾礼仪相待。当然,这偌大的府园之中除了他们三人,闻人莫离一行以及其他自四面八方而来的贵客,也都住在这座大园子里。 宾客虽多,但大家说话行动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安静,一个个文质彬彬、礼仪得当。 老太君乃是先皇乳娘,在江湖上也声望颇高,再加上空幽谷一事非比寻常,出事当日,太子金螭镜在空幽谷现身的说法就已不胫而走传遍整个江湖。 谷主府这批人受邀前来,一来,是慰问吊唁,并为老太君送行;二来,是为助谷主调查老太君的死因;三来,是平定谷中的乱事,倘若老太君还在世的话,她一定不愿看到这样人人为了抢夺宝镜而互相厮杀的一幕;四来,是帮忙完成谷中的祭花祈福大典,这也是老太君临死之前一心想要cao持好的事务。 但这些受邀人当中并不包括唐凌。 唐凌只不过是个没名没姓的毛头小子,况且还是个瞎子,一个瞎子能破甚么案,帮甚么忙。是以,在谷主府的这两日,唐凌一直都是受人照顾。这种情况下,不添乱就行了。 不过,明天就是三月十五,老太君虽已仙逝,但谷中一年一度的祭花祈福大典还将如期举行。在那之前,唐凌与小白菜头也都要斋戒沐浴整整三天,然后与众人一同入大典祈福。 今天是沐浴斋戒的第三天,唐凌与枝娘子的过节,也就发生在这个早晨。 今儿一大早他就醒了,是被外面的雷声吵醒的。醒来之后就没能再睡着,遂坐在床头数天雷,一个早上,春雷滚了十八道,道道穿云裂石震天动地。 也不知道是因为吃了两天的素食,还是因为这场从牙湾镇出来就没有中断过的惊雷雨,唐凌觉得肚子发凉,脑袋也晕晕的。 他抿着嘴来到窗边,静静的听着窗外的落雨声,他窗前就是一株白玉兰,花瓣飘零了一地,只剩一树光秃秃的枝干无力的伸向灰暗的天空,雨点打在树身上,能发出哒哒哒的撞击声。 倘若不是雨天的话,布谷鸟的叫声会更清脆,白玉兰的香气也会飘得更远。但现在,除了雨声,他甚么都听不见,甚么也闻不见。府中肃静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难受。 然而这场雨,看起来还有点没完没了的样子。 闻人莫离虽然是冰岛大弟子,但光是维持谷中秩序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除此之外,他还得帮着搜查追捕杀害老太君的凶手以及找到太子金螭镜的下落,前前后后忙得像只陀螺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而小白与菜头每天都会去谷中寻找师父的踪迹,今天也一样,寅时刚过就起身了。 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一人。那些偶尔进来送饭食的婢子们,统统沉着一张脸,急忙忙的来,收拾完了就走,甚么话也不说,像一具具了无生气的木头人。 正郁闷之际,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整片天空碎裂开来,瞬间点亮了唐凌的房间,轰隆隆的雷声紧随其后,像是滚在天际的一团火球,从唐凌头顶犹如千万匹战马飞奔而来,踏石飞溅,整个屋子都为之一颤,这雷声伴随着阵阵震颤,一直回荡了好久才渐渐止歇。 雷声过后,屋子又被昏暗沉寂的空气和乏味压抑的情绪给挤满了,云层低低的,一切似乎又趋于原样,耳边只剩下“哗哗哗”倾泻而下的雨声。 唐凌讨厌下雨,雨天会让他失去对整个世界的判断,会让他陷入一种无力的恐慌之中。 然而就在此刻,他床头那把桃木剑却突然“嘟嘟嘟”响了起来,在沉默的空气里显得十分突兀,让人头皮一麻,他条件反射性的就在掌心捏起一道符,静静的凝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半晌,除了那剑身的响动,再没旁的风吹草动了,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妖魔鬼怪的气息。 但他知道他的剑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异动,它比他敏感,这是肯定的,只有当他身边出现了念力强大的非人之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它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在“群贤毕至”园的这几日,他的剑,时不时就会有这种反应。 唐凌正在思忖着该如何对付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那剑就显出了一股急迫的不耐,在剑鞘之中发出剧烈的声响,似乎做好了随时出鞘的准备,连带着唐凌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紧紧的揪着心脉。 这空幽谷,本就非寻常之地,若再有不寻常之物出现,那可就热闹了! 不过那东西不一定就在自己房中,唐凌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剑收入腕中,打了把伞,去府中走一走。 “群贤毕至”园共有四方不同风格的院子,分别是翦水居、白鹭阁、静枫苑、兰漪轩,每个院子都有五六间上等厢房供宾客居住。白天这些院子里没甚么人,都去替谷主料理事务去了,出入的只有一些打扫客房的婢子,跟进出他房间的那些婢子一样,都像是一具冷冰冰的木头人,从不低声交流,脸上也没有笑容,就连脚步声都出奇的统一严整一丝不苟,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哪怕是在这样的雨天。
不过也难怪,老太君才刚走,别说这些婢子,就是整个谷中的谷民,也恐怕没有一个不感到痛心的。 唐凌只是对府中上下都充斥着这样严肃的气氛略感不安,哪怕是在关山书院的那个夜晚他也不曾有这样的感受,他怕的不是会嚷嚷的恶鬼,他怕的,是深沉的人心。 手腕处脉搏跳动的越厉害,他就越是觉得,这府园之中,一定藏有一只功力深厚的千年凶煞,不说千年,但绝对凶恶。 然而走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唐凌心中一叹,这才发现自已已不知不觉来到了兰漪轩,兰漪轩是与谷主府相通的一个院子,住在园子里的宾客在去往谷主所在的府邸时若想抄近路便可以从这兰漪轩后门经过。 走到这里的时候,雨徒然下得更大了,唐凌忙不迭钻进一处僻静的八角亭躲雨。 八角亭周边是一方小丛林,假山湖水点映其中,刚钻入亭子的时候,他并未发现亭子里有人,一场憋了许久的尿意涌了上来,心想说反正没人会出现在这里,遂将伞靠在柱子上,提了裤头准备就地解决。 但他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枝娘子就在一旁坐着,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枝娘子,还有一次只是远远的接触,那是在他刚进入谷主府拜见谷主的时候,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淡淡的兰花香随风飘来,瞬间就给他留下了一种美好深刻的印象。 “咳咳!!”坐在亭子里的枝娘子立马出声制止了他。 “哎呀,妈呀!”唐凌吓得跳了起来,全身一抖,及时停下了手中动作,再无半点儿尿意。 “是~枝娘子么?”唐凌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是我?”枝娘子轻声慢语的,盯着唐凌,将其上下一番打量。 唐凌搓了搓鼻头,道:“您身上有股很特别的空谷幽兰的香气,我方才才闻到。”这话说完,他心中郁闷,怎么这枝娘子没在他刚闯入这亭子时就与他搭话?非等到他脱了裤子才吭声!真是的~ “不晓得枝娘子也在这儿避雨~”唐凌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道,“方才真是冒犯了~”抹去额间一把汗。 枝娘子看着这少年,见这少年眸色清淡,眼神中始终透着一股空洞的疏离感,轻启薄唇道:“不知者不怪。” 唐凌颔首,心想这场雨下得的就跟天塌了似的,他与枝娘子独处一个空间,是走也不是,不走更不合适,一场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决定冒雨跑回去,遂拿了身旁的伞上前一步,欲将这伞留给枝娘子,却没想到迎头撞上一道人影! 为甚么说是人影而不是胸膛或者其他,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对方在他撞上去的那一瞬往后弓了弓身,用手肘挡了起来,他撞到对方的衣袍就像是撞上了一道软绵绵的布帘,但很明显这亭子四周并没有挂纱帘子或者布帘子,而且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身量比他还高出很多,通体散发出一股烧焦的味道。 这是一个男子! 但不是谷主。 倘若是谷主的话,他不会站在这儿一声不吭还企图回避的,唐凌心电急转,立马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是撞上甚么事儿了,遂装作甚么都不曾察觉的模样,继续将伞递过去搁在石桌上,对枝娘子道:“晚辈忽然想起一事,就不多停留了,伞就留给夫人罢。” 说罢,跌跌撞撞的冲入雨幕之中。 他还记得往回走的路,在雨中小跑了一段,跨上小院回廊,全身已然湿透,他将长衫拧出一滩水来,抖了抖继续往前走。 心里头骂着:倘若不是因为下雨,自己的嗅觉也不会变得如此迟钝。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一个无意之举会成功引起枝娘子的注意,直到枝娘子出现在他房间试探他的双眼,他才联想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