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冰岛宗学院11

    这日凌晨，天还未亮，唐凌正在睡梦之中，忽然天旋地转，头朝地脚朝天被扔在地上，他迷迷糊糊裹了被子往边上一滚，继续睡。

    小白在他头顶怒气冲冲的道：“唐凌，你的铃铛一直响，还让不让人睡了？”

    唐凌梦中一惊，一骨碌翻身起来，见手腕上铃铛铃铃作响，又看了看外面乌黑一片的天色，不禁捂脸哭号：“这才几时呀！！作孽！！”这铃铛是当初闻人为遥施法绑在他手腕上的，现在想解都解不下来。

    小白道：“难道不是你自找的，赶紧去，人家叫你半天了。”

    唐凌道：“你可别挖苦我了，还不够倒霉的我。”

    嗖嗖两声，苏折与闻人莫离的枕头也相继丢在他脸上，小白不理他，躺回床上继续睡。

    唐凌胡乱的在一盆清水里抹了抹脸，苏折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道：“你现在可是宗学院的大红人，多少人羡慕你都来不及。”

    小白翻了个身，故意弄出很大声音。

    苏折便道：“小白小白，你是不是睡不着，来我这儿，我这张床可软了。”

    小白捂着被子骂了声：“滚！！”

    苏折也不恼，笑道：“嘿嘿，看你跟闻人为遥结为修侣，小白醋坛子翻了。”

    唐凌冲苏折眨了眨眼：“小媳妇，就这样。”

    又一只枕头扔了过来，唐凌侧身一躲，冲小白道：“我滚，我马上就滚。”小白这两天火气大得很。

    女寝舍在的“清湖居”就在男寝南面，之间隔着一大片西府海棠，没有宿管的允许，他们是绝对不能够踏进“清湖居”半步的。不知闻人为遥这么早找他做甚么。

    他跑出男寝，却见那姑娘已在大门外侯着他了。宗学院的弟子在学期间，必须都要住在寝舍，即便是像她这种大小姐，也无一例外。除非有家主闻人无极的特许，否则就是连三位长老都不能放水。

    闻人为遥这次是难得的没有摆出颐指气使的姿态，想必是因为上次打翻了唐凌的酒，觉得有愧于心，见到他，便笑盈盈的挽上他的胳膊，说想跟他一起看日出。

    整个宗学院，最适合看日出的，就是仙录堂楼顶。此时离日出还有一段距离，唐凌枕着一条胳膊躺下，仰望着头顶天空。

    日出是真的没甚么好看的，稀罕的是舒展在苍穹之中变幻莫测的极光。或许是常年生活在这极光底下，让闻人为遥生出了日出更好看的错觉。

    不久，旭日的光芒喷薄欲出，闻人为遥捧着脸，兴奋得惊叫，见唐凌一直没出声，回头一看，这人却闭着眼睛睡着了。

    闻人为遥将他摇醒，道：“我叫你来，是陪我看日出的，而不是叫你来睡觉的。”

    唐凌捏着眉心道：“大小姐，这几日我都没好好休息，你就不能让我补个觉。”

    闻人为遥百折不挠的道：“好啊，那你亲我一下，我就放你走。”

    唐凌头都方了，他看了看她那张脸，面无表情的道：“没洗漱，有口臭。”

    闻人为遥撒娇道：“我不介意。”

    唐凌道：“我介意。”

    闻人为遥道：“如果现在是闻人踏雪让你亲她一口，你会么？”

    唐凌道：“......你们这些姑娘，是不是都爱这么问，你最近有没有想我？有多想我？你会想我到多远？是我漂亮还是她漂亮？那你为甚么一直盯着别的姑娘看？你究竟爱不爱我？你是不是对所有姑娘都这样？为甚么你从来不说我爱你呢？”

    他一口气说完，来了个深呼吸，看对方呆若木鸡，继续道：“我最初只是答应给你五天的时间，在那几天我会按照约定哄你开心陪你玩儿，但现在已经五天期限已过，你就不能稍稍给我一点喘息的机会么，你就不能放过我么，你掐得这么紧，是个人都会觉得窒息的。”

    闻人为遥道：“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牢sao话，我是冰岛大小姐，你不过是宗学院的一个小小外室弟子，大小姐但有使令，你是必须要万死不辞的。”

    唐凌真的觉得无话可谈，他将手腕伸出来：“麻烦你将这铃铛解了呗。”戴着这铃铛，他总觉得自己像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一样。

    没想到闻人为遥看着他，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道：“打翻你的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如此耿耿于怀，当真有失风度。”

    唐凌道：“我本就是个野孩子，哪来的风度可言。”

    “那你亲我一口呗！”闻人为遥不依不饶的道，“我又不要你为我去死，只要你亲我一下就好。”

    唐凌：“......”他无奈的别过脸去。

    趁他不注意，闻人为遥猛地一口亲在他脸颊上。

    唐凌这才反应过来，学院之中已有许多学子陆陆续续回到早课，而刚步入仙录堂的闻人踏雪也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对上闻人踏雪的目光，闻人为遥得意的一笑。

    唐凌有口无言。

    但他二人在仙录堂楼顶打情骂俏，举止亲昵，对闻人踏雪而言，却像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她面色凛然的走入仙录堂，脸上没有半点鄙夷与愠怒之意。

    唐凌心中不是滋味。

    只见片刻，闻人踏雪又走出仙录堂，站在广场上朝他身边的闻人为遥道：“请你将《玉魂谱》尽快交还予我。”

    闻人为遥翻了个白眼：“你在跟我说话么？”

    闻人踏雪道：“我在跟一个窃贼说话。”

    闻人为遥性子急躁，闻言，当即变了脸色，道：“闻人踏雪，你好大的胆子！！不但栽赃嫁祸，还敢对我出言不逊！！”

    闻人踏雪道：“谁是贼，我就对谁出言不逊。至于栽赃～”她亮出手中一支碧玺芙蓉花簪，这支花簪看似样式简洁，却是以碧玺做立体芙蓉花，花蕊为细小米珠，花叶为翡翠薄片细雕而成，花蕾为碧玺雕成，花托为点翠。此外，还雕刻有一只蝴蝶停落于芙蓉花上，其翅膀为翡翠薄片雕成，薄而匀、精而细，并嵌珍珠、碧玺，整个花簪用料极其讲究、华贵，无一不彰显着皇家用品的奢华尊贵，这花簪正是皇宫内院才有的东西。

    闻人为遥一看此物，便知是自己头上不小心遗落的，像被抓了小辫子似的，哑然失声，涨红了脸，身子气得微微颤抖。

    此时，仙录堂门口又聚集了一批弟子，闻人为遥站在楼顶与闻人踏雪无言对峙，火药味十足，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来。

    唐凌也想，这二人在家族中素来不睦，闻人踏雪不管是能力、样貌还是人品，都在闻人为遥之上，这让打小便仗着家主与夫人宠爱而肆无忌惮的闻人为遥备受打击，将闻人踏雪视为眼中钉rou中刺，处处压制针对她。

    不过此前种种针对，闻人踏雪并未计较。就算是闻人为遥指使他去食堂插队，就算是将茶水泼湿她衣襟，就算是将她锻剑的玄铁毁了，就算是令她过敏，她也从未有过计较。

    但此时的闻人踏雪，显然是想有一番计较。

    她捻着那支花簪，冷然道：“区区《玉魂谱》，没想到你天玑峰的人也会觊觎。”

    闻人为遥发上指冠，勃然而怒。

    闻人踏雪并未像她一般怒形于色，其母病卧在塌，她独自主持天枢峰那几年，已将她磨成了无波无澜的静水流深，谁也看不透这水面之下有多深，水底有多少东西，是劲流涌动漩涡狂澜，亦或仍是一片碧绿静水安宁太平，谁也看不出。

    她的眸里明暗几许，心绪平静。

    闻人为遥就是再怒气冲天，在她这份镇定面前也有些自惭形秽的抑制住了心底那股怒不可遏。她心知此事无可辩驳，也无需辩驳，于是蛮横的道：“是我毁了它，那又如何？”

    闻人踏雪看对方如此这般，细眉微蹙，道：“不如何，只是觉得天枢峰若想从今往后安稳度日，此事就必须惊动父亲了。”

    闻人无极常年闭关，难觅其踪，冰岛如今重大事宜皆由长老会共商裁决，即便是几位子女，即便是闻人踏雪，虽承一峰之主，想见上宗主一面，也是难上加难，这是整个冰岛都知道的事情，更何况眼下河清海宴在即，宗主定然抽不开身去处理这等小事，所以即便闻人踏雪拿此事威胁，闻人为遥也是有恃无恐。

    唐凌不愿将事情闹大，正要相劝，脖后却被闻人为遥一提，轻飘飘落在广场上，有人立马为他们搬来两把椅子，可闻人为遥却一脚将其踢翻，想必觉得既然是来找茬的那就得有个找茬的样儿。

    她围绕着闻人踏雪一番打量，随即轻蔑一笑，道：“闻人踏雪，你玩不起么，还是你觉得你告到父亲那儿，他就会为你做主？你别傻了，你自己甚么货色，你母亲又是甚么货色，你不知道么，非要现实给你狠狠的一巴掌，你才能认清？”

    听她提及母亲，闻人踏雪这才露出些微怫然之色，冰雪上反射过来的强光照在她的脸上，将其衬得苍白异常，几乎透明。

    她二人一个趾高气扬，一个怒藏于心，眼神对视，火药味直冲云霄。

    唐凌从未见过这样的闻人踏雪，宗学院的弟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只知闻人踏雪向来独来独往，而闻人为遥却如众星捧月，这两人即便狭路相逢，也从未有过正面交锋的时刻，十多年来一直如此。如今，居然被唐凌这小子挑起了战争，不禁让人唏嘘。

    唐凌道：“两位meimei，你们别吵了好么，合浦珠还，冰释前嫌如何？”

    他这么一说，站立如钟的两人似乎更怒了，眼神中寒气逼人。这若是两个男子站在他面前，他还好相劝，但两个姑娘，唐凌却是束手无策的。被触犯了逆鳞的冰山美人，一旦雪崩，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只见闻人踏雪掌心一动，手中的花簪碎成一把齑粉，从指缝中吹落。

    “你！！”闻人为遥忿然不已，但见花簪已然化作一把齑粉，再争也无济于事，便扑哧一笑，眉眼逐笑道，“世人都道天枢峰主猗猗茂才、执节云停，这样冰清玉粹的女子，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个腌臜龌龊之徒，居然修习《玉魂谱》这等靡靡之音，竟还有脸拿到父亲面前说，若传到仙门百家耳中，我看才是真的罔顾人伦，辱没家族门楣。”

    唐凌一愣，这《玉魂谱》竟是个甚么东西？怎么以前从未听人提过呢？

    旁人道：“这《玉魂谱》乃闻人踏雪母亲所创，据说当年其母就是利用这曲谱得到了闻人无极的青睐，一介侍女，从此一步登天，坐拥天枢峰，成为一峰之主。然而好景不长，待闻人无极恍然醒悟，后悔莫及，从此再未踏入天枢峰半步，《玉魂谱》也被列为冰岛的禁谱。”

    难怪闻人为遥如此有恃无恐，冰岛弟子规首要一条，便是修身，修身乃涵养德性、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修身答成，其次才是修行。加之闻人踏雪乃冰岛唯一一位女峰主，赫然备受瞩目，若《玉魂谱》一事口口相传，张扬出去，闻人踏雪恐怕就要沦为仙门百家茶余饭后闲聊的对象了。

    我等纵然晓得闻人踏雪为人，但悠悠之口难调......

    屁！简直就是在放屁！明明是有人盗取《玉魂谱》在先，现在反倒学会众口铄金、含糊其辞了！

    但有了《玉魂谱》，谁还会关心谁对谁错。

    唐凌心想不妙，闻人为遥这是盯着闻人踏雪不放，誓要让她好看了。

    闻人踏雪上前一步，她比闻人为遥足足高出半头，气势威严，压人一等的道：“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终归是要还回来的。”

    话音未落，闻人为遥已从旁抽出一把剑，闻人踏雪业已在刹那间旋身而退，竟徒手接住了那柄青玉剑，双指一扣，长剑就被她那强大的灵力震得断成三段，闻人为遥从未想过她二人之间实力会如此悬殊，竟一时愣在原地。

    几乎与此同时，闻人为遥一个踉跄，右腿一屈，跪了下来，那是闻人踏雪在她右膝上踢了一脚，登时让她麻了半边身子。

    只听闻人踏雪在她头顶道：“按辈分，我是你长姐，按位分，我是天枢峰之主，是你师叔。你私自盗我《玉魂谱》为罪一，以下犯上为罪二，扰乱宗学院秩序是为罪三，数罪并罚，可谓大逆不道，就算是将你拧到夫子面前，我亦严惩不怠。”

    闻人为遥从未受此大辱，怒不可遏的、当即又从旁边弟子手中抽出一剑，一跃斩下那剑，却被闻人踏雪一掌打偏了剑刃。

    闻人为遥又一怒而起挥剑回击，先前她大意，以为闻人踏雪必然不敢还手，但这回，她使出的这套剑法叫做“十方回杀”，据说是鲁大师在晴明紫竹林所悟制胜绝招，剑路之中十方回旋，四面一转，八方一回，十重绝境，势甚险峻，只传授了闻人为遥一个，本意叫她用作防卫，不可滥杀。

    眼看“十方回杀”剑走偏锋，越行越险，越险越行，剑招也是越转越加狠辣。闻人为遥每一剑似乎都要在闻人踏雪身上对穿而过，将天地冰雪融入剑法之中，已在无形之中拉起了一片穷途末路的雪海。

    而闻人踏雪自始至终，并未出过一招真正的杀招。她手中所使不过是一把戒尺，一招“天芒飞雪”，一招“登萍踏浪”。

    这两套剑术看似平淡无奇恐难在这刁钻的四面楚歌之下占得上风，但却是击无不中以招制招。唐凌对剑宗闻人氏的剑法所知不多，但看得出，能将这套剑法练到这般挥洒自如、万物不絮于怀的境界，绝对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些凌厉的宗师之气，剑法之妙，令人看得心旷神怡，心中采声，山谷鸣响。

    别说她天枢峰，就算是放眼北斗七峰，能练成此招的后辈，也只不过一个闻人踏雪，而在一众弟子眼里，她业已是静水明月、超然若脱的白月光。旁人十数年如一日的用功，左不过能没有破绽的走完一十八剑式，真要练到精绝，那可谈何容易？

    站在人群中的闻人莫离亦目不转睛的看着闻人踏雪，她只不过用了五成功力。

    这么看来，所谓“冰岛一绝”的“一十八剑式”在她面前也不过尔尔。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剑法之妙，令人咋舌。

    但鲁大师独创的“十方回杀”术，胜在独创二字，也就意味着旁人无缘修习此剑术，你永远不知道对方下一招从何而来。“十方回杀”亦有一十八剑式，每一式既可单独凝成剑意，还能随意组合，一十八式往复轮回，极而复始、不生不灭！

    在潋滟雪色的映照之下，闻人为遥的剑，现出由剑气组成的巨大剑翼，蔚为壮观。剑翼向前一挥，卷着无数细小剑气攒射而出，在剑气的后面是一道凌厉的巨大冰凌剑幕冲击而下，有撼天动地之威，震烁奇华。

    这一刹，整个宗学院陷入剑之界，在这了无生天的冰凌剑雨中，闻人踏雪还未意识到危机，腾空而起，凌空而立，她的“剑”有的只是纯粹的剑意，也是超越人力之招，指万物无双的一剑，正所谓“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发顶”。

    何为剑法之宗，“登萍踏浪”这路剑法，是由闻人无极百年前一场踏浪之行而化，道的是波澜壮阔、海晏河清之意，大有宗师之气。

    其中一两招，忽缓忽紧、回旋曲折，虽与“十方回杀”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二者相较，显然闻人为遥的剑，威势更急，咄咄逼人。

    唐凌见她只是悬剑而立，既不挡架，也不闪避，似乎心有疑虑，不由得心下大急，大叫：“小心！”

    与他同时出声的，还有人群中的闻人莫离。

    漫天掩地的回杀之剑，已呈摧毁之势欲将闻人踏雪斩个烟消云散。

    剑芒离在她眉心处一寸之余，闻人踏雪手中的“长剑”倏地亮出，一连七剑，每一剑皆有沧笙踏歌之意，她竟然，将“天芒飞雪”与“登萍踏浪”这两套剑招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没有一丝破绽！

    甚至呈现出更为惊艳的雪藏天地之意！

    瞬间将“十方回杀”扼杀在一步之遥处。

    这套融合的剑法招数古朴，内藏奇变，闻人踏雪早已练得纯熟。方至她身前意欲替她挡一挡剑招的唐凌忽见这几招显然比原来剑法更上了不止一两层，正惊诧，她却突然纤腰一弯，挺剑向他刺去，喝道：“这也是你十方回杀的剑法吗？”

    唐凌惊出一身冷汗，这一剑险些透胸而过，但闻“噌”的一声，两剑相交，闻人为遥的剑自他身后被徒然打落，插在他鞋边的雪地之中。

    唐凌才晓得原来闻人为遥比剑不成，竟要从他背后想着偷袭闻人踏雪！！

    而这一仗，闻人为遥输得颜面无光......

    眼下谁都知道，以往闻人踏雪不与闻人为遥正面冲突，那是因为闻人踏雪又容纳之心，实际上这二人实力判若云泥。

    这沸沸扬扬的一闹，谁都没落得个好，闻人为遥因此受到了惩戒，被关在天玑峰，直到修学游开始才能解除禁足，闻人踏雪则因私藏《玉魂谱》被三位长老施以鞭刑，唐凌则因猥亵之罪被逐出了宗学院。

    因当日闻人为遥与闻人踏雪比剑时，唐凌非但没有站在闻人为遥一边，反而挺身去护闻人踏雪而被闻人为遥一状告上了长老会，说他猥亵于她。

    那天看见的人都晓得那是闻人为遥主动亲上了唐凌的脸颊，然而唐凌只是一介无名小子，人微言轻，要不是因为苏折等人坚决发对，按照宗学院的规矩，是要断了灵根与双腿的，又岂止是逐出学院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