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7【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杜先生，这位藤原先生本来已经隐居，不怎么见外人，不过打电话时我已经告知他情况，他这才答应亲自见你！”黑泽良平把汽车缓缓停靠在附近。

    此时已经到达横滨中央区的三川建筑，这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小楼，楼宇外只有一个小型金属铭牌，上面写着三川建筑株式会社的字样。

    黑泽良平先行下车，帮杜永孝拉开后座的车门，很礼貌的请杜永孝下车。

    等进了这栋小楼，杜永孝的第一感觉是干净，前台接待处的小姐礼貌的和黑泽良平打过招呼，黑泽良平微微点头，看起来他的确和这里很熟。

    当年藤原摩雄执掌三川建筑公司，意气风发，靠着垄断砂石，水泥等建筑原材料大发横财。

    为了攉取高额利润，他不顾其他民众生死，无所不用其极，搞得很多人家破人亡，甚至有的原材料供应商跳楼自杀。

    可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藤原摩雄带着爱子太郎，女儿惠子，还有妻子羽田去外国旅游，途中发生车祸，妻儿全部葬身火海，只留下他一人逃过大劫。

    藤原在医院足足住了一年这才保下一条命，只是双腿因为意外缘故留下永久创伤。

    此刻，一张实木矮桌摆放在会客厅中间，一位六十岁老者穿着黑白搭配麻衣和服盘腿端坐在茶桌一旁的蒲团上。

    纯子小姐看一眼杜永孝，诧异对方年轻帅气，又多看杜永孝旁边樱木凛一眼，再次诧异她的惊人美貌，在她看来杜永孝和樱木凛简直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黑泽良平对杜永孝介绍：“纯子小姐是藤原社长的私人秘书，也是藤原社长最信赖的人！”

    纯子似乎很受用黑泽这句话，笑得更加甜蜜，朝黑泽说了句多谢夸奖，然后又对杜永孝说：“杜先生，因为黑泽先生原因，我们社长大人对于您这次见面很是重视，所以特意在三楼的会客室等待。”

    黑泽做個邀请手势，杜永孝也不客气，率先脱鞋，进了会客厅，黑泽随即跟上，再然后是樱木凛，大头文，庄定贤，最后是纯子小姐。

    “你好，纯子小姐！这位就是我说过的杜永孝，杜先生！”

    “哈伊。”纯子抬起头，对杜永孝和黑泽他们说道：“杜先生，黑泽先生，请进！”

    纯子进入的时候，顺便转身把房门重新关上。

    杜永孝目光在《金刚经》上注视良久，与自己之前搜集资料一一对应。

    放眼望去，整个会客厅大概有八九十个平方，宽敞明亮，典型日式装饰，风铃，榻榻米，墙壁上面挂着浮世绘，除此之外，最显眼的就是墙壁一处悬挂着中文小楷书写的《金刚经》。

    据说这位藤原摩雄自从被黑泽良平救了以后，就开始笃信佛教，十分相信因果轮回，认为自己之前做了很多错事，这才报应到妻子和子女身上，剩下自己一个人守着偌大财富孤苦无依。

    可以说，作为藤原摩雄的救命恩人，当年要不是黑泽良平出手，藤原摩雄可能早就一命呜呼。

    说着话，纯子小姐就引领杜永孝他们朝着前面走去，拐个弯，众人来到一扇门前，恭敬的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得到回应后的纯子小姐将门轻轻推开，鞠躬对里面的人说道：“社长大人，黑泽先生带着香港来的杜先生一行已经到达。”

    而黑泽良品在充当人质之后，却差点被颠狂症发作的匪徒刺穿肺部，身受重伤。

    当时还是警视厅课长的黑泽良平不知道藤原身份，在和神经病交涉后，愿意代替藤原充当人质，直接救下藤原一命。

    “喔，纯子小姐你辛苦了，快些请黑泽先生和杜先生进来！请原谅我岁数大了，不方便亲自迎接！”会客厅里面的男人说道。

    说完，她轻轻拉开房门，随即倒退几步，这才又朝杜永孝几人微微鞠躬，礼貌周到。

    又过数年，藤原摩雄因为十分思念远在天国的妻儿，打算去大阪寺庙祈福。

    “这边请！”黑泽良平轻车熟路，带领杜永孝穿过走廊，搭乘电梯到达三楼。

    刚出电梯，就看到一个美女秘书站在门口处，朝着杜永孝他们鞠躬微笑：“你好，黑泽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不料路过便利店时遇到神经病持刀劫持路人，藤原摩雄再次霉运高照，被神经病选中，拿刀抵着脖子充当人质。

    在他身边，一名妙龄女子穿着粉色和服，正在帮忙煮茶。

    咕嘟嘟，

    茶台发出声音，

    茶烟袅袅，茶香四溢。

    老者头发刷白，有些秃顶，两边白发稍长，中间部分几乎掉光，露出雪亮头皮，让他看起来很像日式漫画中的那些古怪老头。

    老者看到杜永孝和黑泽他们进来，做个邀请手势道：“请坐！”

    杜永孝和黑泽两人找蒲团坐下，紧接着，脱掉了高跟鞋的樱木凛，一双黑丝美脚踩着地板走过来，跪坐在杜永孝身侧。

    大头文和庄定贤，以及那位女秘书纯子则站在旁边聆听。

    煮茶女子见杜永孝他们坐下，一边用竹制茶夾夹起茶具放入沸水中消毒，一边很有礼貌地朝两人深鞠躬。

    “藤原先生，近来可好？”黑泽良平一坐下就问候老者道。

    “托你的福，还不错。”老者笑眯眯道，“能吃能喝，偶尔还可以晒晒太阳，修剪花草，只是这双腿——”老者神色暗淡，“有些瘫痪。”

    黑泽点点头，“只需要好好修养就好。”

    老者笑笑，这才看向杜永孝：“杜先生是吗，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当真英雄出少年-——香港警务处长，这可是一个很重要职位。”

    看来老者已经把杜永孝底细摸透，言语间有赞扬，也有诧异。

    樱木凛充当女翻译，把老者的话重复一遍，杜永孝面色不变，对对面的藤原摩雄说道：“藤原社长，见到你很高兴。虽然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要长话短说，这次我恳求贵公司能够与我们恒创地产合作，一起开发东京，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不等樱木凛翻译，旁边的和服女人已经在藤原摩雄身边翻译了杜永孝的话，藤原摩雄朝杜永孝微微欠身，收起笑容说道：“杜先生果然快人快语，我还以为阁下要与我先畅谈一番才会步入正题，看起来却是我看轻伱，十分抱歉！”说完，还朝杜永孝微微欠身。

    杜永孝双手撑在双腿上，语气平稳的开口说道：“因为我知道社长阁下时间宝贵，何况你能够看在黑泽先生面子上接见，我已感激不尽，所以才敢如此冒昧，直接开门见山！不管如何，即使此行未能与阁下合作，我也十分感谢社长阁下对我等热情招待，多谢。”

    说实话，杜永孝有些讨厌日本的对话和礼节，太繁琐，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日本把中国待客的礼节全部学到手，却又一丝不苟的遵从态度让自己有些惭愧。

    “哈哈，既然杜先生你这么直接，那么就开始-——我只有一个问题，我一不缺钱，二不求名，三也没野心，你拿什么来打动我？”藤原摩雄说完，接过旁边和服女子递过来茶水，轻捏茶盅，神情倨傲，望着杜永孝，一副水火不浸模样。

    杜永孝听完樱木凛的翻译心中一凛，知道这个老头不好对付，这么大岁数，又他妈无欲无求，怎么搞？

    和服女子把茶水分别递给杜永孝和黑泽，以及樱木凛三人。

    杜永孝趁机飞快转动脑筋，思索应对之策。

    藤原摩雄轻轻抿着香茗，颇有趣味地望着杜永孝，等待他答复。

    黑泽知道这时候自己不方便出声，只能看杜永孝自己应对。

    气氛在这一刻凝重起来。

    “藤原社长！”杜永孝突然开口道，“讲真，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说服你！正如你刚才所说，你一不缺钱，二不缺名，岁数大了也无野心。不过我觉得人活着多少应该有点追求的！”

    “追求？”

    “是的。”杜永孝冷静道，“我对贵国的历史不是太熟悉，却知道藤原氏乃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可以说在贵国历史上，五百年来留下浓重一笔。”

    藤原摩雄神色不变，“这点很多人都知道，你也不必称赞于我。”

    “不，我不是在称赞，相反，我对贵家族并不认可，甚至觉得耻辱。”

    “呃？”

    杜永孝这句话一百八十度拐弯，让藤原摩雄措手不及。

    黑泽良平等人也一阵愕然，不明白杜永孝怎敢如此说？

    樱木凛不清楚杜永孝在搞什么，怎么突然说出如此惊骇言论。作为日本人，她可是很清楚藤原家族在国内势力，微微变了变脸色，低声对杜永孝说道：“慎言！藤原家族是不可辱的！在日本这是常识！”

    另外还有句话樱木凛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凡是侮辱藤原家族的人都是在找死。

    果然，此时的藤原摩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难看，冷声道：“杜先生，你是黑泽介绍，我才把你当成朋友，可是你——”

    从藤原身上弥漫一股子杀气。

    藤原家族不可辱！

    何况还是一个中国人？

    杜永孝处乱不惊，朝藤原摩雄微微欠身：“可否听我解释？”

    藤原冷哼一声，眼神犀利。

    黑泽良平一颗心也吊起来。

    “我不知道贵国子民如何看待藤原氏，但是作为外人在我看来，藤原家族的历史其实就是一段欺男霸女历史！”

    “你说什么？”藤原摩雄的表情比刚才更难看。

    樱木凛和黑泽良品都快被杜永孝这些话吓死，脸色苍白。

    “难道不是？”杜永孝丝毫不避讳藤原目光，“贵家族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掌控天皇陛下择后权，藤原氏家族女子才有资格担任皇后，其余人，连机会都没有！”

    “为了掌控大权，藤原氏甚至发明创造了关白这个职位，以此来代替天皇行使权力，而这也为后来带来隐患，很多人例如战国三杰的丰臣秀吉就靠着关白执掌贵国最高权力，从而一呼百应，入侵朝鲜等，做出一些人神共愤之事！”

    “如果按照因果论，天理循环，藤原家族才是一切祸乱始作俑者！如此说来，藤原氏到底是贵国的名门望族，还是祸国殃民的妖人，就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樱木凛越听越惊，看着杜永孝像在看一个怪物。

    不过好在樱木凛没失去理智，而是脸色有些难看的对藤原摩雄翻译了杜永孝的话。

    一旁的和服女人给诸人续杯，添茶，只是她动作时微微有些悸动，可见能听得懂中文的她，对杜永孝这番言论是如何的吃惊。

    “所以有时候并不是某个人做错事，才会得到惩罚，才会连累至亲之人！而是因为他本人那个家族之前造的虐，这辈子需要有人来偿还！”杜永孝望着藤原摩雄淡淡道。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欲知前世因，则今生所受者是，欲知后世果，则今生所为者是。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杜永孝这番禅语脱口而出，原本满脸怒容的藤原摩雄仿佛领悟到什么，神色渐渐变得舒缓，身上弥漫的杀气也逐渐消散，反倒有一股祥和之气升起。

    众人哪里知道，杜永孝表面上是在激怒藤原，实际上是在开导藤原。

    藤原所谓的“无欲无求”，实际上是生不如死，行尸走rou。

    他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做错很多事，才害死挚爱的妻子，还有亲爱的儿子和女儿。

    甚至也是因为自己，才会遭到神经病拿刀劫持，差点把命丢掉，如今更是双腿几乎瘫痪，跟个废人差不多。

    他表面看起来六十多岁，又有谁知道，他实际上还不到五十岁！

    一切的痛苦和折磨让他早早老去，尤其那颗心，早已死掉。

    如今，杜永孝直接点明，不是因为你一个人造的孽，而是因为你整个家族！

    你只是被牵连，所以不必自责！

    藤原摩雄轻轻闭上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不动，看着他。

    须臾——

    藤原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澈，他问杜永孝道：“那么，我该怎么做？”

    杜永孝微微一笑：“赎罪！为自己赎罪！更为整个藤原氏赎罪！”

    杜永孝摸准对方是佛教徒这一点，淡淡道。

    “怎么赎？”

    “同我联手做房地产！”杜永孝目光灼灼，“我们中国有这么一句话——”

    杜永孝端起茶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让他人安居，拥有一个家——这，才是你最好赎罪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