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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大火

    在于天等待老师提问的焦急中,看到帘子的一角被掀起来,露出一个娇小皱巴巴的脸,看到于天后,现出和蔼近乎于调皮的笑容,像一个老顽童,缓慢的走了出来,欢喜的叫唤着:“原来是大孙子呀。”

    于天像屁股着火般蹭的从长凳上站起来,阿婆的热情像一股浪潮,将他吞没在不知所措的迷雾当中,欠身行礼的同时结巴的回应:“阿婆。”

    “哎!坐坐坐…”

    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阿婆笑的更欢,眼角额头上的皱纹像是紧紧拥抱每一寸笑容,挤兑的更加紧密凸显。

    阿婆拉着于天的手坐下来,冲着于天只是欢笑,一番嘘寒问暖,于天一阵支支吾吾,一番问东问西,于天一阵点头附和,阿婆的琐碎唠叨,直烧于天的脸颊,有着能够煮熟鸡蛋的guntang。

    不多时,老伯掀起门帘,一手端着一只碗,一手捏着一只碟子,走了出来。

    于天起身想要接过,却被身旁的阿婆挡了下来,更加麻利的接过阿公手中的碗筷,一边放到桌上一边说:

    “来,趁热吃吧,我们这里呢都是一些穷苦人家,山珍海味没有,只有自己从田地里辛辛苦苦中的一些庄稼粮食,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谢谢阿公,谢谢阿婆。”

    于天将头点的如小鸡啄米,搪塞的表示着自己的感谢和感激。

    三人坐下,阿婆只是看着于天乐呵的傻笑,阿公则是坐在了另外一把长凳上,顺手从腰间摸出一根吊坠着烟袋的烟枪,熟练的从烟袋当中捏出一小撮的烟草,塞进烟管里面,微眯着眼俯身向前,就着灯盏的火光点燃。

    “吃呀吃呀,我们已经吃过了,都是你的。”

    见到于天迟迟不动手,阿婆将筷子塞到于天手里,催促着。

    “哎呀,我说老婆子,人家娃娃会自己吃,你别心急的催人家。”

    阿公嘴里的烟袋还没来得及哒吧一口,带着这几十年来养成的后天反应,皱着眉头的嘟哝。

    “你咋不说有客人在,你还抽烟?哼。”

    阿婆恨恨的哼着,没有继续理会阿公,只是用眼神更加驱赶着于天。

    阿公却是没有继续理会阿婆,只是毫不遮掩的白了她一眼,便是向着另一边转了转身子,将烟筒调转了个方向。

    于天含蓄的一笑,看看呆呆又显得可爱的阿公,避开阿婆热切的眼光,看向桌上的饭菜。

    碟子里放着两颗鸡蛋,一点萝卜干的咸菜,两个泛着暗黄色的窝窝头,看起来惨淡的招待,已经是这里的最高规格。

    一碗是正泛着腾腾热气的汤,那是一碗南瓜汤,在淅淅沥沥的米粒当中,红色的南瓜已经被煮成了稀烂,成为了这道美味的点睛之笔。

    “自己粉身碎骨,却成就了她人的最甜。”

    于天想起自己乡下的外婆,小时候自己就是在这样的汤汁里长大,现在在异地他乡再见到,倒是有种恍然隔世的亲切。

    于天冲着阿公阿婆点了点头,便是不再客气,就着升腾的热气夹带的淡淡清香,于天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汤汁送到了嘴里。

    汤汁一入口,鲜嫩在嘴里融化开,里面裹挟的甜味瞬间甜到了心底,那股温热也随着汤汁向着周身蔓延开去,惹得于天全身暖洋洋的。

    就像是连总督吃下第一口锅巴料理,将他直接带回了30年前一样的热泪盈眶一样,这碗热气腾腾的汤,这种熟悉的味道,带给于天时空错乱的同时,勾起了他无限的回忆和美好。

    就是这种味道,这种最淳朴最掷地有声的感觉,那是一种从土壤里生长出来的厚重,那是被雨水冲洗过的朝圣,被阳光抚慰过的绚烂,被汗水浸透过朴实,被双手颤抖过的激动,那是一种在岁月的海洋里洗涤殆尽,最后只剩下耐人寻味令人回味的甜香情不自禁。

    甚至他都不用像阿甘那样闭上眼睛仔细去想才能够记起他人生当中第一双鞋子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那般的顺理成章和不可阻挡,记忆就这样纷沓至来,随着回忆的游走,他很轻易的就深入到了那条千奇百转的深巷当中,走进错落有致的四合院里面。

    一切,都是当年的模样。

    湛蓝的天空,遮天的大树,欢快的鸟鸣,高高的院墙,灰色的砖瓦,房檐的青苔,泥土的道路,石板的台阶,还有那笑脸的淳朴。

    那里的夜空星星点点,总是明晃晃的闪亮辽远,外婆晃着手中的蒲扇,摇椅吱呀呀的响着,自己坐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品味着外婆做的南瓜汤,不,是喝着那碗南瓜汤,那时候,还不懂得“品味”的意味,而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无忧无虑,不知何为风尘,更不知生死。

    有的人会在那里待上一辈子,有的人会在那里停留往复无数遍,从日出到日落,甚至从出生到死亡,却总是不感厌烦,反而有种历久弥新的日久生情。

    无论是在院落中热闹大锅饭的香气诱人,还是人走茶凉的寂冷静谧,还是清晨飘荡在清新空气中的整个村子的人都能听到的起床号角“上学要迟到了”,还是背着沉重的书包肆意狂野的飞奔,把整片土壤当成了自己的王国,还有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坐在笨拙的电视机前等待另一颗金色的太阳升起时的翘首以待,即使是在一起玩耍,一看到黄昏的号召总是毫不留恋的各回各家,好像小孩子总是有些私心,最美好的东西往往不愿与他人分享。

    总之无论是冷是热,是静是闹,是喜是悲,她总能以着一些不同的形式,不同的符号呈现出不一样的意境来,百看不厌,百闻不倦,百感不烦,只因那里有着最美好的记忆,最珍贵的记忆,独一无二的记忆。

    你可以讨厌,你可以骂,甚至你可以恨,但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会割舍,都会怀念,因为那里有一个永恒的符号—故乡。

    那时候的古老橡树还是年轮刻画依旧长满嫩绿的橡树,那时候的砖瓦还是承载岁月依旧长满青苔的砖瓦,而那时的我们,还依旧是那时的我们。

    任何人都抵挡不住那种诱惑和感觉。即使是在外漂泊浪荡的游子,在喝下这口汤的之后都会洗却掉身上的所有风尘,也能唤起你心中久违的甘霖,甚至是开出一朵小花来。

    外面的世界很大,风景美的让人流连忘返,但是再多再大的繁华也抵不过家里的一碗热茶呀。就是这碗汤,素昧平生的汤,足以可以让你涤净浮华,洗刷心酸,让你无处安放的心有着可以停泊的港湾。

    于天掐灭记忆火星明灭的千折百转,潦草的将一碗汤下肚,他不敢怀念太多,更不能由着这种感情在脑海中再次的盘根,他生怕他会招架不住这种感觉而对漂泊的生活感到厌倦甚至反感,毕竟今后还得独自一人的走下去。

    “多吃点,都吃完,你看你瘦的。”

    阿婆的语气关切着,看到于天慢吞吞的样子,恨不得直接在于天的肚子上割开一个窟窿,将所有的饭菜,一股脑的倒进去。

    于天只是象征性的吃了点咸菜,一个窝窝头,剩下的计划留下,却在阿婆的逼迫下,将两颗鸡蛋和另外的窝窝头吃了下去,不得不说,两个窝窝头的分量真足,被伤感折磨的筋疲力尽有着饿了的于天,都被吃撑了。

    “想必你也看到了这里的条件,没有多余的地方。不过在边上有一座仓房,有时候会有人看守,就简单搭建了一张床,今天正好没人,你要不嫌弃,可以去那里住一晚。”

    见到于天抹嘴吃完,阿公也很直白,扶着桌角缓缓的站起身来,对着于天说道。

    “谢谢阿公阿婆。”

    老伯将桌上的烛火提起,不曾拖沓的推开房门,率先走了出去,于天和阿婆告过别,便紧随其后的跟了上去。

    此时夜色更浓,老伯手中烛火的光芒微弱的如苍茫宇宙中一颗毫不起眼的星辰,更像是在黑夜中苦苦挣扎的最后一丝希望,撑着这最不平凡的平凡。

    虽然小小的光芒只是模糊的照亮有限的周围,可是在山石满布,坑坑洼洼的山间小道上老者如履平地,丝毫没有一丝的不自然。

    顺着小道路过几间房屋的时候,于天才发现,此处的房屋是如此的简陋又破财,这种阵势不像是人们对家强烈的爱而有的金碧辉煌装潢的呵护,倒像是临时搭建的敷衍。

    老伯一手执灯一手护灯,在前面走着的身子一顿:“好了,就是这里了。”

    “吱呀”一声,老者推开了一间房屋厚重的门,里面传来一股浓郁的尘封潮湿的味道,映入眼帘的是两座有一人多高的圆形粮仓,看来这里就是仓房了,可能正是这里存放的东西比生命还要贵重,所以这间房屋的位置都远离人们的住所,稍稍偏远,甚至无论是墙壁还是房门,也都厚重几分。

    阿公领着于天进门后,就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在靠窗的位置铺着一张简单的席子,这里就是于天要过夜的地方了。

    老伯熟练的在窗台上摸出一盏遍体油垢的灯盏,借着手中的火苗将其点燃,环视了一遭,转身对着身后的于天说道:“条件简陋,还希望你不要嫌弃,天色不早,就早些休息吧。”

    “多谢阿公。”

    于天拱了拱手将老伯送出门去,并没有急回去,一直盯着那道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着越飘越远,与不远处阑珊的灯火相连,才转身合上门扉,在眨巴着眼睛昏昏欲睡的烛火旁坐了下来。

    随着几口绵长缓慢的呼吸,于天整理了心情,平复着杂乱的思绪,内心也跟着沉寂下来。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大的转变,直到现在,他终于有时间,来消化排解一番。

    分别的痛楚,生死的纠葛,恋恋的不舍,远走的屈辱,久违的温暖,孤独的冰冷,未来的迷茫,孤零的惨淡…一切的一切,都在困扰着于天,在埋葬着于天,在折磨着于天。

    这些针刺,装在脚踩缝纫机的针头上,将于天按压在上面,来回的戳动,白刀子进白刀子出,将他剁成比饺子馅还要稀碎的细嫩。

    这些情感像一股股浪潮,将于天淹没,又将他浮起,将他拖拽下水,又将他拍打上岸…在来回的往复中,让于天癫狂在真与假,实与虚,甚至生与死之间。

    夜,很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不敢直视黑暗的人,不配拥抱明媚灿烂的朝阳。

    所以于天并没有抵抗什么,或者他知道挣扎也是徒劳,他任由黑夜如潮水般涌上来,任由自己掉进更加深邃,幽暗的黑暗当中。

    他被埋葬进黑暗深处,连同他的所想,所烦,所忧,连同真实的和虚幻的他自己一同被埋葬。

    在某一个窒息的时刻,缠敷在于天身上的层层外衣被撕扯殆尽,身上的背负重担被卸下轻松,于天摘掉了他人模狗样的面具,在清澈如镜的黑暗中,如一面镜子一样,渐渐地浮现出另一个自己。

    那是自己的灵魂,那是自己最真实,最脆弱,最纯粹的一面,他带着悠长的哀怨,华丽的凄婉,对自己倾诉衷肠。

    在那面湖水之上,时不时有一丝杂念飘荡,被于天如烟雾吹散;有一团烦忧点燃,被于天如烟头掐灭;有一棵凌乱吐芽,被于天连根拔起。

    自我调节中,渐入佳境的里,抛开一切浮杂,忘掉一切执念,让他陷入到忘我,无我的曼妙,神奇境地。

    这种看似没有解决本质问题的脱离虽然没有解决本质问题,但至少能够让于天获得片刻的喘息,能够让他以着更加理智,更加清醒的状态,去迎接明天的太阳。

    只是,他似乎等不及明天的太阳升起,在穿透黑暗的遥远中,在夜幕般黑里透亮的眼帘里,有着一个微弱的火红光点,如鬼火般招摇,如烟花般放盛,仿佛从宇宙深处跳跃过来的向他招手,向他飞来,向他逼近,向他撕咬。那架势,有种要将于天埋葬的张狂和凶残。

    在火光击中于天的前一秒,他猛然的睁开了眼睛,逃离了噩梦和火光的追逐。

    于天的目光紧盯着窗台上奄奄一息的火烛,视线越过它看向上方。在泛黄又破旧的窗纸上,跳动着一个火红的鬼影,正如他噩梦里的影子一样,张狂和凶残。

    此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和混乱,于天明白了,曾经在他梦里的那团火光已经逃脱出来,化成真切的热和火辣的痛,正在外面张狂和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