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空饮恨 第一节 天火
就在一番星夜兼程后,曹翔、彭远等人也是总算抵达了五丈河南岸。此时,只要跨过前面的这条大河,再往北不远便就是曹州了。然而,当一行人来到那河边后却又不禁全都傻了眼。原来,由于此前上游一带大雨连绵,眼下五丈河水位猛涨,而附近的桥梁也已被尽数冲毁。 “大哥,你们在此少待,小弟这就到周围去找寻渡船。” “沈明,等等!”彭远忙拦住对方道,“不用去了,这么大的水应该不会有船的。” 经过此前宋州一战,此时彭远的宣州人马只剩不到百人,曹翊旧部也已不超三百,而曹翔的那支“百兽军”更是名副其实,现如今便也只剩不过百十来人。将将五百人的队伍就这么一路护着曹翊的尸身颠簸至此,眼下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人困马乏之际只让曹翔他们忽又生出一种绝望之感。 “唉,这便如何是好?” 然而,就在朝周围仔细观瞧一番后,彭远却是忙回过头来对身旁的石绍小声道:“绍兄,你有没有觉得这附近有些奇怪?” “不错,我也注意到了,这周围为何会散落着这么多的干草堆?” 彭远轻轻点了点头。 “难道……难道是什么人故意留下来的?” 就在这时,前面的刘大突然指着从对岸林中钻出来的一群人道:“大人,少将军,你们快瞧!” 由于此时天色昏暗,彭远他们也是无法看清那从北岸冒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可忽然间曹翔却是在马上大叫起来。 “是家父!”曹翔兴奋道,“是家父亲自带人来接应咱们了!” 果然,对岸头前的那员苍首老将正是天平节度使曹全晸。已是白发银须、年逾花甲的他,此刻正身披鱼鳞甲,手提紫金枪,虎目雄姿赫然立于马上。 “对面来的可是吾儿曹翔?” “父亲,正是孩儿!” 曹全晸忙将手中长枪一摆,身后军卒遂赶紧从林中抬出十几条大筏,随即投入河中。 “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大伙儿赶快登船!” 与此同时,老将曹全晸也正在对岸焦急地注视着这边的人群,看样子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许久,始终不见有自己长子曹翊的身影,曹翔筏上那用大旗包裹之物这才也引起了曹全晸的注意。曹全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凉了半截,未等曹翔他们离筏,他便连忙甩镫离鞍迎了上去。 “父亲……” 不待行至跟前,曹翔便一头扑倒在曹全晸的脚边。 “父亲……孩儿不孝,兄长他……兄长他……” “翔儿,你兄长他如何了?” 可曹翔实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只一边啜泣着,一边回手朝那正用大旗包裹着的尸身一指。曹全晸手中的金枪顿时掉落在地,他忙绕过对方,几步行至跟前。曹全晸慢慢俯下身,颤抖着双手准备去揭开那面大旗。可不知怎的,就在即将接触到那大旗时,曹全晸却又忽然停住了。他先是定了定神,随后抬头看了看自己身旁众人。许久,他这才总算鼓足勇气,一把将那盖在曹翊尸身上的大旗掀了起来。 “啊!” 曹全晸一下子怔住了。只见此时曹翊依旧是虎目圆睁、满面紫黑,虽已亡殁多日,却仍尸身不坏、腐虫不侵。也许是因为其所中之毒实在太毒太深的缘故吧。 曹翔见状忙几步爬到曹全晸身旁。 “父亲……只因兄长他为救百姓,这才于宋州城前不慎中了那贼子的暗算,可后来兄长他却仍是以枪掷贼,直至最后金疮迸裂、毒血攻心,这才立死于宋州城头……”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在听完曹翔的这番话后,老将曹全晸却并未流下一滴眼泪,反而是从自己嘴角挤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好……”曹全晸抖动着双唇道,“吾儿能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也算是得偿所愿、死得其所!” 说完,曹全晸伸手向下轻轻一抚曹翊双目,曹翊这才也终于得以合眼。 众人只小心地将大旗重新盖回到曹翊身上,这时彭远却也是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书信。 “大人,此信乃是曹翊将军生前所与,他嘱托在下务必将之亲手交与大人。” 曹全晸听后忙将书信接过拆开,他倒要看看一向和自己寡言少语的长子在这最后之时究竟会对他说些什么。 “啊?!” 只见曹全晸不由得一愣,可他很快就又轻轻点了点头。在将那封信重新叠好后,他便将之小心地塞到了自己的鞶带间。 “你叫什么名字?”曹全晸对彭远问道。 “在下彭远,本为宣州旧部。” 彭远赶紧一低头。 “多谢你将此信带给老夫,但不知吾儿曹翊在将此信交给你时还曾说过些什么?” “将军只是嘱托在下一定要与众人杀出宋州,然后设法向北与大人会合,除此之外便就再没有什么了。” 曹全晸听后却是显得有些怅然若失。少顷,他慢慢抬起头来对身旁曹翔吩咐道: “翔儿,速带人将那些船筏烧掉,余众则随老夫前往林中暂避。” “是。” 很快,一行人便到林中躲了起来。此时,天色已更加昏暗,那从背后袭来的阵阵晚风直吹得林中之人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父亲,我们还是快走吧,南岸的追兵应该就快到了。” “是呀,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可曹全晸却只轻轻摆了摆手。 “为的就是等对方,老夫还怕他们不敢来呢。” 果然,没过多久对岸远处便出现了点点火光,很快一队骑兵就驰到了近前。曹全晸忙示意左右隐蔽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那南岸的贼兵便越聚越多。 “启禀将军,大水已将这周围一带的木桥尽数冲毁,附近也并未发现有任何船只。”一名贼兵对那刚刚才抵达岸边的朱温禀报道。 朱温回过身来走到旁边不远处的一堆干草前,随后漫不经心道:“可曾发现对方的踪迹?” “禀将军,时才我们于下游不远处发现了一些烧焦后被冲上岸的木筏,周围却并未有任何动静。” “可恶,追了一天一夜还是叫他们捷足先登了一步!算啦,反正弟兄们也乏了,那今晚咱们就在这里扎营歇息吧,正好可以用这些干草来垫床,待明日造好船筏后我们再继续过河追赶那些残兵败将。” “是。” 不久,贼军便在南岸支起了营帐。然而,当他们一点一点将那些干草挪走后,却也是发现其下竟露出了一个个的大木桶。 “诶,这是什么呀?” 有贼兵忙好奇地将其中几个木桶劈开,却发现那里面装的并不是他们满心期盼的美酒,而是一股股气味刺鼻的黄色粉末。 “哼,真是可恶,白让老子高兴了一场!这是什么鬼东西呀,怎么这么难闻?” 而就在一群人还正咒骂不断之际,这时他们中有人忽然指着身后的夜空大嚷起来。 “快看,那对面天上怎么有这么多的亮光呀?” 只见一大片火光在从北岸林中腾起后,它们便开始借着风势朝对岸贼营徐徐飘来。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是曹全晸派人点起的孔明灯与纸鸢。 就在早前听闻宋州已然失守的消息后,曹全晸便料定对方必不肯善罢甘休,于是不待筹措完兵马粮草,他便连夜带人移兵到了曹州。虽然二子武艺高强,可曹全晸还是不放心。他让此前护送百姓而来的杨广平守住曹州,自己则亲带一支人马前往接应二子。临行前,曹全晸也是特意命人赶扎了不少孔明灯和纸鸢,并带上了许多引火之物。来到五丈河边,他急命手下军士于南岸布下陷阱,之后便带着人马与木筏专在北岸林中静候二子到来。孰料直至见面后,曹全晸这才得知自己长子战殁之事。而眼瞅着那南岸贼军已然上钩,当即曹全晸只一声令下,无数的“天火”便被立刻点燃施放了出去。
那每盏孔明灯下皆悬着一只小竹筒,桶内则是装满了火油。而那些纸鸢嘴中也都各自衔着一盏火油灯。当它们跃过那宽阔的河面时,由于冷空气的作用,纸鸢便纷纷朝着底下的贼营一头扎了下去。而那些孔明灯则也慢慢降低高度,开始朝着贼营后方徐徐飘来。 “今夜定要用尔等之血来祭吾子在天之灵!” 此时,南岸的那些贼军却是还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不少人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难能一见的美景。 “那好像是孔明灯吧?”有贼兵开口道。 “怎么,你认得?” 对方忙点了点头。 “以前还是在老家那边时,我曾见村里的老人于灯节之夜点过此物。” “哦,可这离正月还早着呢,北边的人干嘛这会儿点灯呀?” “咳,大概也是因为想家了吧。” 而就在他们还正胡想乱猜之际,这时有人却也是突然发现那些天灯在越过河水后开始朝着他们这里一头扎了下来。那在帐中同样听到动静的朱温忙也出来一看究竟,可当他望见那一盏盏正从头上倾泻下来的天灯时,却是不禁有些慌了神。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手下回报,他便又闻到一股股刺鼻的气味。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呛鼻?” 朱温忙朝那弃置在旁边地上一个已被打开了的木桶瞅去。 “啊!这不是……这不是硫磺嘛!” 朱温见状顿时大惊失色。他忙又抬头瞅了瞅那正朝他们飘来的灯火。 “你们这帮蠢货,愣在那里干嘛,还不赶快把我的马牵来!” 自知大事不好的朱温也是直到上了马后,他这才下令全军火速弃营南撤,而他自己则是早已避开乱军,先行驾马逃离。 果然,朱温身后很快便也就乱成了一团。只见那些纸鸢有的是一头扎进了干草堆,有的则是挂在了帐顶,而那鸢上所携火油更是立刻就将周围的一切悉数引燃。转眼间,草堆点着了旁边的营帐,紧接着便是那还没来得及跑开的人和马也被烧着。那些尾巴上着了火的马则是到处乱窜,却不知又带着了多少其他营中之物。偏偏这时随后而来的孔明灯又在贼军周围洒开了火花,那凶猛的大火只一瞬间便扩散开来。而若是光就着火也就罢了,那些盛有硫磺粉的大桶则是一边烧着,一边还向外不断喷出可怕的黄烟。不少贼兵虽是侥幸未被烧死,但很快却就被那飘来的阵阵黄烟熏倒在地。 贼将朱温骑在马上,任凭身后如何惨叫也不回头,此时的他只一门心思想着快点逃离火海。而自恃聪明的朱温还以为这次也能像从前那样先一步逃出生天,但这回他可是错打了如意算盘。就在朱温认为自己即将脱险时,偏偏一盏孔明灯却是忽然从天而降,随后径直砸翻在他的背上。那竹筒里的火油当场溅了朱温一身,只叫他顿时成了一头飞驰的“火猪”。朱温赶紧用手不停拍打自己身上的火苗,可那从马上兜起来的风却又是不断加剧着火势,任凭他如何拍打,那火苗却只是越烧越旺。很快,朱温的手就被烫得皮开rou绽,而这头风驰电掣的“火猪”则是在马上疼得嗷嗷乱叫。 此刻,南岸贼营火光冲天。一些人正满地打滚,拼命扑打着自己身上的火焰,而另一些人却已是口吐白沫,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望着对岸那慑人心魄的一幕,这时彭远他们身旁却忽然响起一个人的笑声。 “哈哈哈……吾儿在天之灵终于可以瞑目了!” 可就在曹全晸话音未落之际,突然,一道闪电从头顶划过。 “轰隆隆——” 那随之而来的一记响雷更是让曹全晸的整张脸当即一下全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