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菩提归
这一天,伏魔坛众心中冒出最多次数的台词当属“发生什么事了?”这句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其实就连引发异象的杨御成与受到攻击的严易行都搞不太清楚。 海棠飘散雪无声,立在众人面前的是四肢健全的北风少年杨御成,还有似乎年轻了十来岁的伏魔坛主严易行… 有懂行的人认出来了,毕竟距离前代飞仙逝世也不过四十一年而已,贺荒澜留给这个世界的震撼仍未消弭殆尽。 神行步,姑且不论那陡然在大伙头顶开出的大喇叭花,只看杨御成的行动。从起势到收招,再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浮现出来的异象…这绝对就是那传说中的神行步,货真价实。 实际体验过此招功效的杨御成表情倒没显得有多畅快,在他心中占比最大的还是疑问。 “杨守心跟前代飞…我师祖打过一架,是有这么回事吧?”他皱眉问道。 “是。”严易行怔怔望向自己柔嫩了许多的双手,过了好半天方才干涩答道。 “那他是…怎么在这招底下活下来的?”杨御成深深吸了一口空中冷气。 “不是活下来…”严易行眼皮跳了好一阵:“他…打赢了,赢得无可辩驳。” 怎么可能?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扛得住这招?杨守心在那时候已经是双源了么? 僵硬对视,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疑惑,以及十二万分的不可置信。 神行步…是无敌的呀? 没有“应该”啊? “这种招式…不,不能再称其为招式了。”严易行喘了口气:“这种极近天地至道本身的“行为”也会有弱点和破绽可循么?” “连我自己都想不到破解之法,我原以为它仅仅只是…”杨御成皱着眉头嘟囔道:“怎么可能?这世上竟有我都想不明白的东西?” 我原以为它只是强化到极限的空行三重,只是穿梭时间与空间的上位替换版插芊步,但…怎么可能呢?拎着自己起飞,左脚踩右脚上天都算不得什么难事,但神行步,不… 我的神行录,竟然连因果都超越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连作为施术者本人的我都无法理解,无法解释。 既非回溯时间,也不是改变现实,更不是由数量叠加引发的力量质变。 它就是,这么切切实实地发生了…远比天道摇篮还要诡秘难解。 仿佛…本该如此。 “你还能再使出第二次么?”以强大的意志压下心中乱麻,严易行抬头站定郑重问道:“杨御成,你还能再使出第二次神行步么?” “可以,但是今天不行了。”杨御成笃定地捏了捏拳头:“你…已经“死”了,我没有“理由”再用出这一招了…而且这个绝不仅仅只是神行步,如果有人能在“神行步”的掌控下逃出生天,那么我这一招就绝对不会是神行步。” 海棠绽放之间,我“杀”了严易行…没有过程也没有结果,甚至都没有客观理由。就像用一颗不存在的橡皮,在一张不存在的纸上擦掉了一行不存在的字…逻辑,在这个瞬间彻底崩溃。 仅仅只是因为,我想杀他,仅此而已。 神行录在弹指间助我跨越了一切,仅仅只是放下自尊,突破了自己定下的戒律而已,奖励便是如此蛮横的力量… 敲碎整个世界的力量。 神行录,在理论之外彻底抹除“存在或不存在”的事物,却不会对世界进程产生任何影响…就像不管怎么抽掉中间内容都不会倒塌的叠积木,就像删掉中间内容却仍能顺畅阅读的故事书。 等等…如果在半年前的那场失流中我也发动了这一招,那么…我抹除掉了什么? “用这份力量杀死蒙世国!”严易行踏前一步大喊一声:“逆星落与赤目上人都是幌子,蒙世国才是重中之重,听明白了吗!” “你说什么?”杨御成眉头一跳。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身上忽然闪出模糊的白色花瓣,严易行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预感到了什么,只见他连忙抬起头来拼尽全力吼道:“大祭司是…唔———!!” 砰,胸口洞开,向后倒飞而去的严易行眯起眼睛,万般遗憾与不甘随风消散。 大祭司是…? 杨御成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僵在半空。 轰隆,从胸口大洞喷涌而出的恶念黑焰搅碎了严易行尚存的最后一丝气息。不出半刻,他的尸体就化作了一篷漆黑火球,仍未落地前便被烧去了形体,连一粒残渣都没剩下。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简直就像杨御成为了阻止对方爆出某种关键信息,进而利落出手迅速灭口一般,无比自然。 时隔四十一年,神行步再次开张。全云响州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飞仙,回来了。 严易行死了,死于神行步,死于天道之力。这个与我相见不过十分钟的男人宛若昙花一现,却向我提供了太多信息。 他死于十数年前的一场战斗,具体是在我出生前还是出生后已经无从考证…可刚才那两招绝对是最简单朴素的白滞截与黑流身。 我抬起来的是左手,哪怕是无意间释放了天道之力,也绝不会引发黑焰。 但从事实上,从周遭人们的无声证词来看,他确实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因为我是天道化身,能驱使天道之力杀人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且无论从情报还是常理上讲,能做到这番手笔的也只该有我。 飞仙斩伏魔坛主于拨浪。 诸多谜团隐去马脚,朗朗乾坤只余结果。一条线索中断,一条线索浮现,整件事情就像被削去了旁枝末节,只留枝头那朵最灿烂的鲜花的规整植株…精致而简单。 纵观现实,简直就像是在翻阅一本只用寥寥几字记载漫卷风云的历史书一样。 我有种预感,和那来送药的吃货小神仙口中提及的“主线任务”一样。我需要再去天道摇篮一次,准确来说是寻到里面的那颗人智球并对其施展神行录,一切谜底就会轰然揭晓。 而且我还有种“感觉”…天道摇篮已经不在小妖矿山内了。它在这里的“功效”已经发挥完毕,鲸玄号漫长旅途的下一站应该是… 天隙。 蒙世国在西南西极,而天隙则在东北东穹。地图两端,抉择,该选世俗…还是真相? 杨御成回望乌云消散后的晴朗天空许久,却依旧没能寻到那诡异的虹落踪迹。从去年雪紫月第一次失流开始,这东西似乎一直就伴随在我左右,每当我接近真相,它便会悄然现身。 谁都能看见,唯独我看不得。 无所谓了,比起毫无常理可寻的天地大道,晚上吃什么才是人类最该思考的问题。 当下之事依旧按照计划执行,我无法跨越的天堑,别人未必趟不过去。 没错…杨御成跨不过去的深渊,换个人来也许就会变成花团锦簇的康庄大道了呢? 依照计划,依照命运。 九城之战如期进入第二阶段。 “如事前提及的条件所述,我杀了严易行。”他慢慢抬起头来,面向正在缓步靠近的伏魔坛众:“按照规矩,你们该离开了。” 伏魔坛众脚步一滞…他们当然害怕,最强的坛主都被对方用神行步给莫名其妙地收拾掉了。可是,这年头还有几个讲规矩的人? 一为报仇,二为消除恐惧。此子无论出身经历都是根正苗红的天下正道,他表现出来的天赋越强,往后魔教的日子就越难过。 在此拼上性命除掉一位几十年后的正道巨擎,远要比相信他可以用玄奇之力拯救云响州这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要务实得多。 谁死谁活全看运气,更何况…这小子现在未必还有力气再使一次神行步。 坛主在世时伏魔坛追逐着他的理想卓尔不群,但当他离开人世… 我们就变回了菩提教的一份子。 人心复杂,场中每人胸中所思都不尽相同,但在利益牵扯方面却又出奇的一致。 死飞仙总比活飞仙好,家园毁灭是件很悲伤的事情,但世间不止云响一州。 该动手了。 “杨御成”望着缓缓逼近的场中众人,颇为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几多轮回沧桑,世人却从未变过。
“你们或为安稳,或为野心,于这莽莽红尘不断追求,不断掠夺…”如同俯视,满面慈悲,他望向众人悠悠开口道: “其实我早就知晓,几卷经书并不足以驯化人的兽性…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名字与不同的颜面。你们依旧是你们,放眼望去…千年如一日,毫无进境。” 他探手拈住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洁白花瓣,低头皱眉凝视许久。 “想战斗,那就跟来吧。”放开花瓣,那人转身迈步沉静说道:“我会给你们一个赴死的理由,一条拯救云响州的路…” 独行轮倏然从他指上弹出附于背后三寸处,风卷白花起,不出半刻便攀附其上化成了一道无比圣洁的纯白光轮。 眨眼间,氤氲明暗,光轮消散无形。 伏魔坛中,有老人认出那东西了。 那,那不是…!? 倒吸一口凉气,几位重梦和年迈的虚想修者面面相觑。年轻人们望着前辈惊疑的表情不知所措,也有些聪明的早已收起了兵器。 不知从哪个瞬间起,那位击败坛主的北风少年就变了。很难说清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从气质上来讲的话… 他变得更加…“平和”了,是该用这个词吧? 反正打是不用再打了。 ………… 魏韶颜靠在女墙背侧紧握双手,那姿态像是在祈祷,又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东西。 肩膀一颤。 有人来了。 一步,两步,三步…过于踏实,过于沉重。这既不是崇尚轻灵为主的插芊山人的步伐,也不是面上成竹在胸,实际胆怯谨慎的杨御成能发够出的恢弘律动。 这份感受,任谁来闭目倾听,大概都只能翻译出那四个掷地有声的字吧。 唯我独尊。 她猜测过许多结果,心中也隐约相信过会有奇迹出现。但这几道沉重的脚步,彻底粉碎了她心中仅存的希望。 她相信杨御成能够引发奇迹,但越过防线踏至此处的这个人…就是奇迹本身。 没有泪水,扯断阵弦。 本该骤然变色的天地安好如初,就连松开的闸门机关都原封不动地嵌了回去。 魏韶颜长叹一声,感到了一阵莫名的轻松。这也许就叫无奈吧?可一旦将其接受,所有事情都会显得顺理成章。 她缓缓站起身来,手扶墙头向来人望去,紧接着…瞳孔一缩。 是杨御成没错,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可那又不是杨御成,他身上绝不会散发出如此祥和,如此纯净的气息。 那男人…有股难以言明的魅力。不止是一人一兽,一城一池,天下都将为其倾倒。 他是…什么人? 魏韶颜隐约感觉自己应该见过他,这份从心底涌起的熟悉感…简直就像是一枚玉璧被拆成了两半,却依旧各自成一体。 期待,希望,悲伤,绝望…一切复杂的思绪全都随着那阵深山小庙晨钟暮鼓般的幽静纯粹消散一空。她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人,那个仿佛本该就是这副模样的男人。 魏韶颜呆住了,就连紧扣在掌中用以自焚的火符都忘了激发。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男人走上城楼来到身边,淡淡转向跟着他缓步行来的伏魔坛众,眼中尽是虚无。 轰隆…内城军械库燃起火光。轰隆…不远处的天纵塔伴着梁柱嘶嚎轰然坍塌。 鸣金声响,起义军战士们欢愉激昂的战吼响彻云霄,一切顺利。 “他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你应该知道该在何时将他唤醒。”男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了正在抱着一团晶球又踢又咬的小黑猫,轻轻递到了魏韶颜手中:“他选择了你。” 魏韶颜呆呆接过,无语凝噎。 你是谁? “我曾是个和尚,法号业斋。”男人眉眼低垂,望向下方魔教徒众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情感: “现在,你可以叫我…菩提教主。” 白花飞散,菩提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