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故人来
丢准石块而不擦花掌中墨点,虽然很难,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只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夹住石块,或将手掌半卷…难的不是方法,而是对抗违反自身习惯的别扭意识。 石块的形状是不规则的,上面也会沾着泥土与灰尘,甚至是还没及时撤离的小蚂蚁。稍有不慎,掌中墨点便会莫名其妙地被擦成一道令人沮丧的美丽痕迹。 难点并不在“如何去做”,而是那生于人性却又灭绝人性的要求成功率。 “四亿七千三百六十四万次。”十全子对化身二足投石车的众人悠悠说道: “只要你们能保证,在接下来四亿七千万次的投石过程中都不会刮花墨点…血脉之中跃动不休的神技自然就会于胸中浮现。” 四亿七千…开什么玩笑? “当然,只靠运气也能使出神技,这本就是与命运息息相关的力量。”他跟个佛爷似的乐呵着招呼道:“你们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运气,还是稳稳掌握着的技术?” “御成会神技吗?”雪隐擦掉额前汗珠,转向正坐在木墩子上满脸堆笑的十全子。 其余两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钟水镜自不必说,他那江北发小从娃娃时期起就神秘得很。 间宫忌虽然听不懂雪隐在说啥,但“御成”这两个字的读音他倒是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不难猜出雪隐在问什么。 “当然。”十全子点头:“他是有史以来最令人震惊的神技使用者,其难以概括的强大天赋甚至辐射到了世俗的技巧上…” 哦,难怪他看啥会啥呢。 “你说的跟我认识的那位是同一个人吗?”雪隐挤了挤眉毛,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呵呵,他不在乎石头能不能击中标靶,也不在乎墨点会不会被刮花。”十全子仰身躲过孤环无意中戳来的小树枝: “他只想让石头飞得更快,快过最快,超越极限之上的极限…速度可以胜过一切存在或不存在的实体与虚妄,这就是他唯一的信条。” “他到底是怎么养成这么扭曲的性格的?”雪隐挠了挠头:“我一直以为他是天生如此,现在看来,里面似乎还藏着不少隐情啊…” “我不知道。”十全子眯着眼睛翘起嘴角:“也许在未来你会找到答案。” “我开始相信你真的是头狼了。”雪隐对着他那令人不安的平和笑容叹了口气。 修行这玩意很难具体概括总结成某种特定的行为,抄书背单词是修行,举杠铃俯卧撑也是修行。 有人将其简略介绍为突破自我,也有人说它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漫漫长路。 说到底,所谓修行不就是自己给自己画一个圈子,然后去试着熟悉内中规则么? 雪隐一行拖着规模颇大的菩提徒众,白日边赶路边练习神技,夜间就地宿营。莫说剪径强盗和食人野兽,哪怕是正规军队远远瞧见这个阵仗都得缩缩脖子绕路而行。 需要练习多久才能使出神技?十全子甚至连大概时间都没给出来…听他的话语仿佛是远在天边的事,可看他的笑容,又似乎近在眼前。 这帮人打哑谜是专业的。 神技虚无缥缈,但修为与战斗经验可是实打实的。除了丢石子之外,被强行凑到一堆并逐渐熟络起来的三人也会进行切磋对练,既是熟悉彼此,也是巩固自我。 “你不用武器么?”雪隐反握弯刀,望向钟水镜的视线中带着几分疑惑。 “这个就是我的武器!”钟水镜敲了敲手上的冷铜盾牌,爽朗一笑。 间宫忌皱起眉头。 “不必留手,这不过是场训练而已。”雪隐也有点不高兴了:“如果你是害怕伤到我们…那真的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不,雪隐。”钟水镜摇了摇头:“我是绝对不会攻击伙伴的,哪怕是切磋也不行。” “我向导师发过誓,我的武器只会指向不公与暴虐。面对朋友时…只有这个。”他又晃了晃盾牌,十分认真地解释道: “可能这么说会显得是在卖乖,但即使我不能再生,不能治愈自己的伤口…哪怕会被活活打死,我也绝不会向朋友出手。我是个骑士,这就是我的信条。” 信条…每个风来人似乎都有只属于自己的,不容亵渎的信条。 我的信条又是什么呢? 雪隐与间宫忌对视点头,他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也没什么办法… 偶尔打打rou桩子也挺不错的。 雪隐于这一日再次受到了认知震撼,他从没想过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钟水镜竟然这么强…虽未使尽全力,但只进行防御行为的他竟然在一打二的过程中完全不落下风。 他那完全属于作弊范畴的敌龙再生力根本就没派上用场,雪隐与间宫忌两人使尽浑身解数,打得大汗淋漓,结果就连人家轻描淡写的单兵盾墙都没能破开半寸。 仔细想想,我从来都没有和他共同作战过。我以为赵老六会找他来,也只是念在他和杨御成的发小关系。 好强,钟水镜可能是这支队伍里抛开虚想修者与五杰巨兽之外最强的那一个了。 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搞笑角色呢… 钟水镜扭了扭肩膀,叉腰憨笑。 夜间,扎营生火,训练了一天的疲惫众人则会围在大锅跟前,听十全子给陈孤环讲小和尚的传奇故事。 故事需要艺术加工,故此将记忆转为话本其实是件相当困难的专业工作。 不过十全子这头…都难说是不是生物的老妖怪自然有能力拿捏住口才这一块,况且小和尚的旅途本身就足够精彩。 很难想象,他口中这些跌宕起伏的冒险奇谭竟然就是六七十年前发生过的真实事件。来到一地见证风物,解决妖患,老套却又引人入胜… 我们都听过这样的故事,我们都在追寻这样的人生,但现实是什么呢?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引起全面冲突。再者说来,这年头也很难撞得上那么多委托去给你解决了。 体制化与规整化的世界中不存在冒险,有的只是工作与报酬… 哎呀,不过也有可能…当时的人也是把眼前的麻烦当成工作在处理,只是经过年代感的深刻渲染,生存就成了故事。 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至少在我看来,杨御成此刻不过是个被赶出家门,又莫名掺合进一系列大麻烦里的可怜虫而已。 等他哪天死在路边,没准我也能跟后来的孩子讲讲他的“故事”呢? 当然,我也得能活到那个年头才行。 “あぁ...その、手をこうして…”间宫忌是修行三人组里进步最快的那一个,他之前经常用的破空斩其实就是一项尚未成熟的神技。 同班同学互帮互助,理解最高的自然要负责引导进度落后的。此人虽然面上冰冷,但内心深处还是相当热忱的…准确来说,这家伙其实只是基本没有跟人类正常交流的经验。 他不吝赐教,雪隐与钟水镜也不是什么孤傲到不愿接受他人指导的主。 然而,问题就在于… 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三人蹲在树下尴尬对视许久,齐声无奈叹气。 听不懂啊,听不懂啊,听不懂啊… 十全子就这么盘腿坐在不远处,脸上永远挂着符号化的和煦微笑…他可不管翻译。 “雪隐哥哥?”小孤环吧哒吧哒跑到钟水镜的超大旅行包跟前,翻腾了好半天才从里面拎出了厚厚一摞少儿图集。 《咚咚锵!小孩也能学会的桑原语》上中下三部全集,全书共七册。 钟水镜的眼皮跳了两下,我就说我的包怎么这么沉呢…你还往里面装了些啥?
不过,总之… 帮大忙了。 三人再次叹气。 三日,五日,七日…杨御成总是很急躁,十全子却似乎根本不在意时间流逝。 除了最开始演示神技时的瞬移登山,他就这么跟逛街遛弯似的带着大伙一步一个脚印,走走停停到点下班… 两个星期过去了,整支队伍才慢腾腾地挪出去两百里不到。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身后的菩提教众也安静得很。不同于杨御成带领时期的波澜壮阔阴云密布,整座云响州似乎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走路,修行,吃饭,交流。 就像过度浓缩后的人生。 “刀。”林荫小路,幕间休憩。间宫忌捧着语学话本,指了指自己腰间的打刀,又非常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剑士?” 雪隐眨了眨眼。 “刀客。”他纠正道。 “否,刀客不是。”间宫忌连忙摇头,再次指着自己的脑袋郑重声明:“武士,剑使用…吾剑道修行者,然,刀?” 雪隐捏着下巴,皱眉凝思起来。 说的是啊,这家伙明明招招都是刀法,桑原那边为啥又管这个叫剑道呢? 你家剑是拿来劈人的么? “刀,剑,一样!”钟水镜跟个大猩猩似的展示着他在肢体语言上的奇妙天赋,一字一顿地插进两人中间和起了稀泥。 “否!”两人同时转头朝他一瞪:“刀,剑,不同!刀是刀,剑是剑!” 钟水镜弱弱退后,留下两位沉静少年垂头对坐,一起钻进了同一个牛角尖。 “雪隐。”十全子轻唤一声。 雪隐顺着他的视线朝林中望去,他其实也在之前就察觉到某种异常了。 会是谁呢?那道颇为奇异却又略显熟悉的气息已经远远跟了我们好半天了…若是自己人,为何不现身一见?若是敌手,那为什么又要挑这种不尴不尬的时间点倏然接近? 嗡嗡嗡…雪隐眉头一跳,驭风镖自腰间倏然弹起,嗡鸣着悬在半空。 再看十全子,不知被他收在何处的独行轮也飞了出来,两件法器共同指向树林深处,似乎是被某种…令人熟悉的共振所牵引一般。 是谁…? “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声如莺鸣,倩影浮现。来人是…好吧,倒也没那么令人意外,这娘们就是喜欢突然出场。 雷行三皇女,陈露凝。 她怎么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啊? “!?”心底一颤,刚刚放下半分警惕的雪隐又瞪圆了眼睛,顺着驭风镖与独行轮所指的方位凝神望去。 一对…大灯笼般的橙黄大眼睛于陈露凝身后悠悠浮现。这玩意,雪隐真的是太熟悉了… 那是通过玄妙手段虚构出实体的幻想异兽,是杨家孩子们在幼时最喜欢的玩伴,是一件威名远扬的传奇法器… 杨家五宝,兽型龙…枇杷糖! “吼吼!”大脸猫猫似的枇杷糖鼻喷白气,激动地刨了两下蹄子,似乎对见到雪隐这事感到十分开心。 可望向十全子时,它的眼中又浮现出了十二分的疑惑。 他乡遇故知,惊愕与喜悦,枇杷糖还是记忆中的可爱模样…但先不讨论这些。 既然枇杷糖已然现身… “你们两个真能闹啊。” 又有一道比陈露凝高出不少的倩影于林中缓缓浮现…那条都快要长到腿上的大麻花辫,还有那声气势不凡又令人无比熟悉的开场白… 满脸不爽的丰腴女子走出林影,朝着呆若木鸡的众人冷哼一声。嗯…我家那几位哥哥jiejie一般情况下都是这个表情。 杨家三女,杨雪舞…她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