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潜身疾行
“这是我第一次骑马。”风驰电掣,雪隐一手紧抓缰绳,一手横持一竹,与那红枣骏马一同飞驰在绒献城的行文大道上。 我终于知晓为何科技发展至今,人们仍然会以马匹作为主要的中距离移动手段了。 感受着马鞍之下传来的肌rou跃动,那蹄声敲打青砖的激昂节奏…这才是纯粹的美,这才是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感动。 “真的很奇妙,我自从离家以来好像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他顶风喊道,言语间难掩激动:“也就一年半的功夫,我杀了人,打断了人的骨头,被官方通缉…逃亡,贿赂,偷窃。这些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全都被我干过一遍了,而且还是以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背上骑御者胸中的万丈豪情,只见它嘶声甩头,从鼻孔中喷出两道凝白雾气,无需马鞭抽打便加快了步伐。 “现在,我正在不许骑马的地方骑马…”雪隐咧嘴大笑道:“太爽了!我之前怎么会害怕这件事的?这简直就是…” “规章法律在大多数时候就是一张擦屁股纸,不能及时执行的正义连程序正义都算不上。”在他左侧骑着杏色骏马的赵抚兰偏过头来说道: “世间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事,公道自在人心,如果你觉得是对的,那就是对的。此刻我们有不得不加快步伐的理由,城防部若要追究那便来吧…呵,前提是得追得上我们。” “你可真够反社会的,不过这也是你们这帮家伙一贯的作风。”雪隐笑了笑,轻抚着胯下坐骑的健壮脖颈:“它有名字么?” “没有,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它就归你了。”赵抚兰挑了挑眉毛:“真没想到你竟然有此等天赋,唔…这也算是家族遗传么?” “我也没想到天师一脉竟然在兼职开马厩。”雪隐一拍马背快意大笑道:“好!既然你我在西云之地相遇,那就叫萌…闯西风吧!” “好名字,但你毕竟是第一次骑马,还是稍微悠着点比较好…”赵抚兰擦了擦额角冷汗:“骑得这么快,摔下去的话可会折断脖子的。” “没关系,雪隐与那孩子的亲和力非常强。”与赵抚兰同乘一骑,跨坐在马鞍前方紧抓辅绳的李结缘幽幽开口:“马儿的步伐很自然…它跑得很舒服,这种状态下骑手是不会被甩出去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他还能跑得更快。”李结缘淡淡道。 “闯西风,我们走!”一撩缰绳,雪隐将身体紧紧压在马背上。闯西风爆发出了极为欢畅的嘶鸣,浑身上下的健硕肌rou绷得紧紧,铁蹄拍地朝前纵身一跃。 赵抚兰望着闯秋风迅速远去的马屁股,忽然感到有股莫名的疲惫。 年轻真好啊… 宝剑宝马,再配上一位英武少年,各地文化中也许都有描绘此番场景的美丽绘卷。 一骑绝尘率先驶出大敞城门,赵抚兰扶着脚都踩不到马蹬上的李结缘紧随其后。再放眼,数千骑兵脚踏扬尘鱼贯涌向城外…所以才说城里不许跑马嘛,这空气污染,简直了。 角端集会站在城楼上流着眼泪挥着手绢,西云战火起,只怕接下来有好一阵子都遇不上这种级别的大主顾了。 义军队伍分成三股各出翁城,而拨浪城的黑白两道主力大军则预定会在一个星期后赶到战场,期间再次借道绒献城。 也不知道赵老六到底花了多少钱,或者药师宗与天师一脉的关系有多深厚。 与雪隐担忧的不同,南方天际骤然升起的恶念黑莲似乎离集辛县还有一段距离。 既然还没到大军对垒的正中央,那么十恶子他们要么是在赶路途中遇到了稍微有点棘手的敌人,要么就是开大清小怪而已。 反正跟十全子来了一趟学习之旅,又被沙维尔带了一把长途速通之后,现在我是不太相信天道恶念的化身会遇到什么麻烦的。 我们的目标并不是扎向黑莲升起的四战之地,而是要趁着诸方势力转移视线的瞬间全速捅进集辛县,再执行赵抚兰的秘密计划。 策马奔驰快意生,但其实我心里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感。 我担心的并不是十恶子会罩不住阿闪她们,而是…在我身后埋头骑行的赵抚兰。 毋庸置疑,他是个高洁之人。要不然坤道恶兽与小剑神这些极为敏感的家伙也不会同他如此亲近,更别说会帮他做事了。 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也可能是我总会下意识地将人往坏的方向上想。赵抚兰一定有事在瞒着大家,某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的态度与话语实在是太坦然了,这种会明说自己知晓某项辛密,却从不给你机会当面质问的角色才是最难对付的。 表面上看起来最为平庸的天海五杰…真的会是个只有天赋与智计的狗头军师么? 义军众人相处许久,却从未有一人真正走进过他的心灵。哪怕是自幼熟识的小剑神,应该也不知道这位好友在名为“赵抚兰”的面具之下到底还隐藏着些什么诡秘难解的东西吧? 我希望…当他揭下伪装的那一刻,昭示出来的并不会是遍布鲜血与毁灭的地狱景象。 仅仅只是希望而已。 义军初日离城急行军一百二十里,短暂歇息两个时辰聚拢各部,再次开启两百里强行军。人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修行者,马也都是天师一脉暗中培养出来的龙血灵驹,这点程度自然算不得什么军事奇迹。 第三日队伍却只赶了四十里,脱开药师宗坚壁清野的范围之后路途一下子就变得曲折难行了起来,当然,慢也有慢的好处。 西云地区的地势怪异得很,可能刚跨过一片大平原就能看到下方波涛汹涌的海峡裂谷,绕过裂谷之后又能见到数座拦路大山… 先头部队在试图绕过断崖时受到了对向而来的奇袭,赵抚兰倒也不慌,一边在地图上划着叉叉点点一边慢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敌人是光耀教会,据斥候回报,对方是由大概两百多名黄毛教士构成的侦查小分队。其中重梦两人,虚想七人,沉浮四十余人。 当真是群英荟萃,光是这支被主力远远甩在身后,在渐瞑境内就地驻留的侦查队便已经足够找个僻静地界开个小型宗门了。 只可惜,我们这边的人更多。 作为核心武装力量的修行者数也更多。 两名重梦一个被荷士白利用山岩夹缝削掉了脑袋,一个被寅虎和雪寻各赏了一套连招,浑身上下没留得半根好骨头。 七名虚想则被小剑神轻描淡写地做掉了四个,两人被俘。还剩一个最猛的冲杀进了人潮之中,由徐尚绳在江芷兰的教导下递出凌厉一剑完成越境击杀。 生命消散前,他死死盯着的并不是敌人,而是那群光速离场,提前升天的好队友们。 那表情…真的很让人印象深刻。 失去了主心骨的沉浮大队不过是慌乱逃窜的蟑螂群,四十多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修者在第一波冲突中就损失了半数成员…领队死伤殆尽,军心大乱之后又倒了一半。 剩下那些凑数的普通教士便不必再提了,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他们也许还能迅速构筑战壕壁垒,拉扯到适中距离打打火力支援,或者给大伙整出点小小的异域震撼… 不过当作为主力的修行者们或死或逃,队伍倏然崩溃的时候,这帮坚信主上与他们同在的倒霉蛋儿甚至连阵都没结完。 别说他们了,我都懵了。策马疾奔赶到两军相接之处时,我连剑都还没来得及拔出来,仗就已经打完了。 赵抚兰慢慢腾腾赶到现场的时候,这边刚刚好清点完俘虏的数量。 阵斩一百二十九人,逃离三十五人,余者或伤或降,交战共计十八分钟。 义军这边轻伤三十二人,重伤五人,死了七个,其中有一位是被山岩斜壁上震下来的小碎石飞进喉中给活活噎死的。 奇哉怪哉,时也命也。 血流成河,平静的小山谷变成了腥气冲天的屠宰场。不少人方才动手的时候都没感觉,一冷静下来看到遍地红白便开始吐得稀里哗啦…我曾听闻哪派的艺术家说过人的肢体非常有美感,那现在他最好能过来这边取取材。 搞艺术的人都够变态的。 哦,也有可能他说的是没扯着骨膜肌腱,连根断开之前的那种呢? 赵抚兰挥手唤出大刀影兵浮于身侧,收好一应资料文件,迈着四平八稳的大步踏进血河,径直朝修为最高的那名俘虏走去。 他说的是异域语,不过大致就是“你们的主力部队在哪,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光耀教会来云响州到底有什么目的”之类的常见问题。 而对方那浑身腱子rou的九尺虚想一看就是个标准的雨落硬汉,只见他的碧色眼眸中闪过不屈的光辉,张口就是好几句经典脏话。 词儿都是诸如什么狗狗的便便,春光小池塘,沙滩之子之类的老黄历…可见信教也不一定能改善人的素质。 赵抚兰是个文化人,文化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礼貌。他相当认真地听完了对方的激情演说,挥手命影兵一刀将其以脑门正中为起点对半劈开,然后转向了下一位幸运嘉宾。 那哥们看着昔日同伴的标本,又是咬牙又是流泪,可就是不肯说话。 也没准他是个哑巴。 赵抚兰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完了,于是场中又多了一具新鲜的标本。 墨色乌云笼,灰雪如絮,有鸦声划过。 砍到第七个人,终于碰上软蛋了。那面容稚嫩的少年教徒来了场说唱表演,用合辙押韵的异域语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招出了许多重要情报,话语末尾好像还提了一嘴他爹是谁谁谁。 赵抚兰点了点头,花了大概零点五秒思考了一番国际形势之后相当温柔地砍下了他的脑袋,再从怀中抽出裹布将那目瞪口呆的滚滚头颅仔细包好,这才提着任务道具踩着昏红血浆慢腾腾地溜达了回来。 “收拾干净,稍微遮盖一下气息就行。”他将首级包袱交给一名手下,又转过身来对军中的符阵小队说道:“不用搞得太精致,反正咱们已经暴露了…整编各部再向东南方向走二十里,今天就可以扎营休息了。”
军中几位百夫长领命离去,各自派人安排处理俘虏与收缴兵器等相关事宜,赵抚兰则准备去跟稳坐部队后方,负责弹压那支实力极为恐怖的菩提教粉丝团的十全子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很难说他们是不是我们的盟友,这帮家伙真的低调得很,几个月来他们啥都没干,就是默默跟在十全子身后念念经拜拜佛。 我对洪弓城那一段的记忆有点混乱,不过据说他们当时也在外面冲击城防,帮忙吸引复国会的大股兵力了来着。 我们在绒献城里休假的时候他们也没进来,虽说这帮猛人都是自备了锅碗瓢盆,但从拨浪城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数月时光,再大一包袱炊饼也该吃完了。 要不是祁狼和劳止泽曾去给他们送过几趟粮食,我都快忘记有这么一班人在了… “等等!别…”俘虏群中泛起了一阵sao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试问这世界上会有几个人能做到坦然赴死呢?更别说是投降了的败兵。 我绝不会赞同杀降,甚至现在就想抽出剑来跟赵抚兰理论一番。 不过我也明白…我们是急行军,一切以速度为主,所以出发时便没有配置辎重队,而是各自携带一个星期的口粮, 这只是支百人级别的侦查单元,还是脱离了大部队的小尾巴…这里没有多余的饭给他们吃,而且我们也没有精力管理俘虏。 与其将他们遣散,等着他们沦为流寇祸害西云百姓,还不如直接来手痛快的。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只有赵抚兰一人停下脚步,背手朝处刑行列中淡然望去。 那是个鼻梁高高的异域中年人,身边还围着四个面容俊朗的金发少年。 “等一下,求求您…”他跪倒在地,用饱含绝望的语气祈求道:“求您高抬贵手,我们不是士兵…我们…我们没有杀过人…” 他说的是标准语,很标准的标准语。 “不是士兵?”赵抚兰跨前几步幽幽问道。 “我们是乐师,传教队的唱诗班…”那人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仅有巴掌大小的口琴,高高举起亮向众人。 “您要杀我,我不敢反抗。我是收了钱才跟着主教西渡而来的,但这几个孩子…”他望向丑恶如夜叉的赵抚兰,嘴唇不断颤抖: “他们都是孤儿,布斯曼和怀特甚至都不是教徒,他们是无罪的,他们不该…” “吹吹看。”赵抚兰打断了他的话语,伸手指向那把微微泛光的精致口琴:“吹吹看。” 中年人愣了一下,赶忙拍着身边的几位少年各自掏出吃饭的家伙。 四弦琴,拇指琴,手鼓,竖笛…都是些方便携带的小东西。 血腥弥散,天幕阴霾,一曲奏起。 那中年人的奏乐技术非常精湛,哪怕只用一把小口琴也能吹出之音。但其余几个孩子则显得生疏多了,尤其是那个举着竖笛的…甚至有好几个音都飘到姥姥家去了。 可能是因为恐惧吧,毕竟面前就是屠刀。 年轻的那几个都不是乐师,但也不是战士…从他们刻意掩住,却在混乱中被撕扯散开的衬衫之下就能看出端倪了。 那是…齿痕与吻痕。 他们是… 这场演出并不精彩,就如同驯兽员追着四只小猴子到处乱跑的滑稽马戏一般,但场中所有人都沉默着将其听到了终场。 杂乱的曲子也许无法沁入心田,但人们心中的凛冽总是需要某种东西来温柔平抚。 赵抚兰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年轻的乐师留下。”他挥袖转身向自己的坐骑走去:“其他的…照旧处理。” “谢谢,谢谢您…”那中年男人哭了。 我不懂他为何而流泪。 揉了揉闯西风的脖子,雪隐背好双剑翻身上马,不愿再看接下来的落红凄景。 猛然间,他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 很难形容刚才那一瞬间我到底察觉到了什么东西,我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察觉到了那个“东西”,某种,就像… 抬起头来,周围人的神色或悲切,或严肃,或战意盎然。 荷士白从战场对面飞奔归来,拉结则骑着马儿行至雪隐身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拉结…”雪隐眉头紧皱,转头望向拉结与玛蒂尔妲,还有她身前那正坐在李结缘同款副驾驶位上的血离花:“你们…有感觉到什么吗?” “孩子,这就是战争。”玛蒂尔妲沉声说道:“人们总是在找理由伤害彼…” 不对,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 有什么东西…某种很难解释的东西正窥视着我们,离得很近,非常近。 等等。 周围是不是…多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