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何谓规矩?
第93章何谓规矩? “狗日的,老子绝饶不了他!” 满春院门前,邢朝狠狠的骂了一句。 老鸨看了一出戏,显然很满意,笑着道:“呵呵,两位官爷,奴家便回去了,有空来玩啊!” 这一声故作娇媚的笑,让邢朝怒火更盛,卢琳也是瞬间一脸阴晦,他暗自思忖,顿时下了决心,道:“刑百户,调人,本官怀疑满春院窝藏凶犯,昨日不是那凶犯就在此处消失的嘛?请顺府和锦衣卫协助我兵马司封楼抓人!” “你们,敢!” 老鸨一看架势不对,心中骇然,哪还有半点娇媚。 “啪~” 邢朝早就不耐了,一个大耳刮子便是抽了过去,直把老鸨一巴掌抽翻在地。 随后,他唾了一口,掏出了鸣镝。 “嘀~~” 尖锐悠长的鸣镝在黄华坊中急促响起,随后,从四面八方,闻着嘀声,不断有兵马司兵丁、锦衣卫校尉和顺府的差役赶来。 没一会儿,街道之上已是聚集了两三百人,从鸣镝到来人集结待发,前后不到半注香。 显然几衙在张鹤龄到来后,有了自己的一套警讯机制。这一机制,第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直让围观之人目瞪口呆。 他们纷纷后退,眼看兵丁们有序列队,随后,在老鸨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包围了满春院。 “好啊!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是真的要自绝于京中乎?” 吴尚未曾离开,眼睁睁看着几衙兵丁有素的围抄起了满春院,他感觉他这个巡城御史的脸在被啪啪的打,他更震惊于兵马司之饶大胆。 他觉得,作为巡城御史,不论是自身想法还是职责所在,他必须要出面来些什么。 不过,已是吃过一回亏的他,让他上去阻拦他可不会,瓷器怎会去碰瓦罐,他只是站在外面,不停的斥责着…… 然而,卢琳和邢朝二人既已是动手了,哪会再去在意。 卢琳冷酷的挥了挥手:“封楼,抓人!” …… “封楼,抓人?” 户部官廨内,周经淡笑着看向张鹤龄,问道。 张鹤龄笑着点头道:“自然是封楼,抓人!张某定下了规矩,除非我不领这份差事,否则,不按我规矩走的人家,总要制个一二!” 周经道:“可你若是封楼,抓人,便没想过王法?合不合规矩?是不是自绝于京中?” 周经的法与吴尚如出一辙,这大概也是官员心目中定下的一条线了。 张鹤龄笑道:“大司徒,您也是明白人,能和我兵马司折腾的人家,哪家没个靠山背景,又有哪家敢言清白。不查则罢,一查,必能查出点事来。这合不合王法?” 周经道:“你这是先拿人再找证据了?那可真就坏了规矩,也自绝于京中了!” “呵呵,甚的规矩?非是朝廷和律法的规矩,我不遵又如何?若是看着我碍眼,可以弹劾我,按制度来,我陪着,倘若不讲制度,那我也陪他们玩玩!” 周经摇摇头,再次端起了茶盏,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这才缓缓问道:“寿宁伯既已打定主意,那你便去做就是,何来与老夫言及,老夫的户部衙门可没有人手陪你在京中折腾。 李梦阳之事,老夫担一份理亏,因而,在东市和我户部市监司之事,老夫做主不与你计较。此亦算作老夫给你最大的支持了!” “话可不可能这么,大司徒,您这的,好似张某所行之事和你户部全无干系一般。” 张鹤龄摇头道:“大司徒,明人不暗话,张某是个粗鄙之人尚且知道,目前我行之事,就是你户部本该行,但未行好,或不好行之事。” “大明百余年,户部自分省设立清吏司管理税赋钱粮始,虽是把建国初年的笼统管理分的更细了,可实际上,所管的事务变不了。 下税赋,库藏、市舶、铸钱、茶铁盐税等等,这是咱大明的财税根本。没钱粮办不了事,谁都明白,可户部收的钱粮呢,反而在逐年减少。 您的前任叶尚书把开中法折腾没了,换来每岁户部入库百万两白银,可事实上,明眼人皆能看出,所造成的影响远不止百万两……” 闻及此,周经差点便点头认可,不过,他反应极快,笑着摇头道:“寿宁伯,话无需扯的太远,也不要刻意去解读了。开中法废除,是陛下和大臣们共同商议的结果,是好是坏,不可一言而定!” “好,张某不便是,但事实上的事大家皆是明白。国家的钱粮,收的越来越少了。田在逐年减少,人丁多了,但钱粮税赋也依然没增加多少,再者,一个地方的起运、存留……” “行了,寿宁伯,老夫是户部尚书,无需你来给老夫讲我户部的事。” 周经听不下去了,一个外戚伯爵,来给他讲户部的艰难,他会不知道,他当了户部尚书之后,可不就在烦着这些事吗。 可分析来分析去,每一桩事都是难办到极点的事。 “老夫承认你对我户部有几分了解,但你既然了解,便该知道,没有哪一个是好办的事。老夫忝为户部尚书,不会尸位素餐,必会竭尽全力报效皇恩,报效朝廷。可老夫要办的事,与你能有多少相关!?” “呵呵!” 张鹤龄对周经那随时要赶饶架势毫不在意,笑了笑道:“大司徒莫急,张某了这许多,只是想,田、丁、税、赋、役,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稍一动作,举国皆惊。每行事,必要厘清上下,且需要吏制,需要上上下下的观念和意识的改变,非是可一蹴而就之事。 但事要办啊,这些牵动太多的事,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可余者呢?仓储、路漕运转、钞关税卡、地方的营业税、店铺的准业税、酒醋的特许证税、产业转让的印花税、配给的规费以及各种各样的杂税……” 周经瞥了张鹤龄一眼,再次挥手打断道:“你到底想什么?还是你以为,此种比田赋、丁税简单?” “当然不简单,指着这一路吃饭、发财的人太多了,哪可能简单。” 张鹤龄笑道:“张某的意思,余者分量很重,甚至比田丁税赋更加重,也是能最快产生效益的途径。谁叫商贸挣的多呢! 全国十三道,每道每省,每路关卡的事,皆是国家大政,张某没资格参与,但京中东城之地,张某或可动一动。 三十税一,甚至挂了个所谓某某部司的名头便一毛不拔,那怎行?该让他们为大明做点贡献!” 周经问道:“你既然都知道,那你可曾想过,这些名目,他们或许并不是没交,交的也不止那些,实际上交的或许已有了二十一,甚至十一?” 张鹤龄颔首道:“张某自然也知道,但国家没收到,衙门没收到,与我何干,与您这个户部尚书又何干?” 周经轻叹道:“老夫倒有些佩服你了,但老夫觉得难!” “难肯定难,但,若只东城之地,不难也不难,只要你户部别来和张某打对台,余者张某一应自行挡下……” 张鹤龄瞥向周经,严肃道:“大司徒,事情大家皆知,张某也相信,不是无人想做。但皆是因为难,因为各种各样的牵绊而却步,这对吗?若是大明的京师之地都无法施为,那国家的掌控还在嘛?我大明朝堂的政令还能出得了京城吗?” 周经终于点头道:“行吧,既然寿宁伯你有此心,也不惜自绝于京中,老夫还有何可言。老夫今日也给你保证,户部不会去拆你的台,但若要户部支持,老夫且要权衡,户部非是老夫的一言堂。” “大司徒,无需明面上的帮助,顺应规矩便可,且初步落实,只需默认个名头,不过……” 张鹤龄斟酌后,道:“张某没多大远虑,但做事喜欢从最坏的角度出发,因而,在我的构想中,将来或许便会碰上些烦扰之事。 保不齐便有人会想着钳制,当然,赚钱的营生,无人会舍得放弃,但或许会有人想做一些动作,一些涉及民生之处,若有意针对,或会动点主意。在我想来,无非粮、盐,而此种,皆是你户部的首要之处。” 周经问道:“打我库粮和盐引的主意?” “张某仔细斟酌,粮他们或许不敢动太多心思,毕竟此是京中,谁个真敢冒下之大不韪,陛下和朝廷不介意让他们知晓知晓大明的威仪。 盐的可能更大些,限售、抬价或是其他,法子有很多,既能找麻烦,又能找理由和朝廷对付过去,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法子。” 周经沉吟一二,问道:“那你要老夫做什么?盐也是国家大政,老夫能做的不多。” 到现在,其实周经已是越来越配合张鹤龄了,有前番陛下的保证,保证了张鹤龄寻摸的银子,半数交户部调遣。今日又听张鹤龄了这许多,他的确是从心里想支持一二。他也希望,张鹤龄真能收来些,即便一岁几万十几万两,那对于户部也是不的补充。 要知道,他堂堂户部,一岁之间,来自工商事上的税银才有多少? 各地关税30万两,各种营业税15万两,沿水路各税卡9万两,各种官办矿业15万两,这可是煌煌亿万里江山的大明一国,实在过于可怜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无需做太多,张某只希望周尚书能秉持朝廷的制度,比如盐之一项,且莫要因着历年的余欠,妥协松口便成。当然,若是有可能,在陛下和众臣跟前,恳请大司徒能秉持正心,就张某所行之事,就事论事,公正以待!”
“这么简单?” 周经脱口而出,只是一出口,突然自己也笑了。 确实简单,但如此简单之事,张鹤龄还要特意跑一趟,又是许愿,又是请求的提一提。 盖因为,即便是这简单之事,他张鹤龄也很难在朝堂大员中得到,可不就是好笑吗? 这一想,周经心中有了些微妙。 “嘟~嘟!” 张鹤龄正待要再言之时,突然官廨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周经一声应后,一名吏员推门走了进来,行礼之后禀报道:“部堂,衙门前有锦衣卫的人来了,是要寻寿宁伯,有急事!” 周经点头,带着笑看向张鹤龄,道:“看来寿宁伯还挺忙的,人都找到户部衙门了。这般忙,何敢来跑我户部一坐两个时辰……” “不来可不行啊,谁叫我这个伯爵没甚牌面呢,只能多跑跑,混个脸熟了!” 张鹤龄起身笑了笑,向周经一拱手道:“既是我衙署有急事,那张某便先行离去了,今日之事,承蒙周尚书不吝,张某感激不尽,告辞!” 都不容易啊,一个外戚做事难,我这个户部尚书也不容易啊! 张鹤龄匆匆而去,看起来尚是有话未曾言尽,周经心中暗思后,淡淡的笑了笑,同时心中也不由感慨。 …… “你是邢朝的人?何事这般急切?” 告别了周经,张鹤龄带着刘龙快步走出户部衙门,一出衙门口,便看到一个锦衣卫快步迎了过来。 张鹤龄对这位锦衣卫不太熟悉,只记得是鹁鸽市百户所的一个旗。 锦衣卫旗赶忙躬身禀报道:“卑职是鹁鸽市百户所的旗吴三,奉百户之命前来禀报,今日……” 旗快速禀报着,张鹤龄一边听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伯爷,抓饶是经历司的穆百户,临走之前,还道,孙经历应是也被扣在了经历司……” 张鹤龄脸色阴沉,旗顿时就一阵压抑,他心翼翼的将事情禀报完后,低着头躬身等着命令。 他明显感觉到,寿宁伯有怒火勃发的趋势。 张鹤龄确实生气了,他想到今日挨家宣布会有人来找麻烦,也想过可能会用官面的所谓规矩来钳制,甚至想过,可能有一些被人养着的灰色势力会扰乱东城。 只是没想到,锦衣卫却是动了,且在其中掺和的这么深,做的这么直接。 出动的是经历司,经历司掌握着文件密档、锦衣卫军籍文档、军饷核查、人员考绩等等要事。明面上最高官员只是百户,但位低权重,是明面上以及实际上皆可在锦衣卫上下全管的部门。 “伯爷,此事倒有些麻烦,看来锦衣卫上面的人想用家里的一套规矩来钳制咱们东城所了!也不知道,具体能涉及到哪个层次!” 刘龙眉头蹙着,有些担心道。 “呵呵,麻烦?” 张鹤龄冷冷的笑了笑,道:“本伯还需管他麻烦不麻烦,管他到哪个层次?本伯更不管他甚的规矩。” 张鹤龄不多考虑,向旗吩咐道:“快马回去告诉刑百户,传本伯的命令,自接到本伯之命始,半个时辰内,带上马六的那个总旗赶到大时雍坊前集合,本伯等着。逾时未至,他邢朝和百户所上下官身全员开革……” “卑职遵命!” 旗心中一惊,赶忙行礼应是,接着,慌忙的翻身上马,加鞭远去。 “伯爷,您集中人手,真要在经历司闹一闹?若是闹起,恐不好收场……” 张鹤龄冷声道:“本伯自接手东城所以来,从未参与过锦衣卫之事,即便加我东城所五成的职分银子,我也未曾多一言。 我一心只在经营着兵马司,和士子冲突,和顺府联合办差皆未曾让锦衣卫上面来担丝毫名义。可我始终规规矩矩的,按着规矩行事,反倒让他们忘了,我寿宁伯张鹤龄是讲规矩的人吗? 一个东城千户所的千户职位就能束缚我的手脚,那我这个嚣张跋扈的外戚还是外戚吗?本伯要告诉他们,我要行规矩他才有规矩,我若不愿意,他们的规矩对我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