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114章 乾清宫。 朱佑樘高坐御座之上,脸色越加发冷。 张鹤龄之言,那又是惶恐,又是担忧的法,朱佑樘倒也不是一定认同。 至少他觉得,凭刘岳和几个兵部属官,还闹不出那么大的事。 但虽是没有张鹤龄的那般严重,可其事情的本质却也是没错的。 真就是军制的规则太过荒唐了,漏洞和弊端对朝廷对他这个皇帝而言,都是极大的。 想大明建国初年几朝,京中将领即便是一两百正军的整体出动都要层层报备,何曾想,如今竟然随便一个兵部的5、6品官员,随便签一张调兵令文,便能堂而皇的调兵千余在京中行动。 他并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军令、军制有此种事,不过,他可不曾想到,竟然连侍郎、尚书都无需惊动,且领军的将领偏就能顺理成章的应令。 这让人何其震惊。 念罢,朱佑樘看向张懋、李昱,沉声问道:“英国公、丰城侯,如慈之事,你五军都督府是如何应对?是不是只要是盖了兵部的印令,俱皆一应执行,且不论何事何因?” 张懋心中叫苦,他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非是如此,若有兵部令文,五军都督府皆会善加甄别,五军都督府是陛下和朝廷的五军都督府,只遵陛下的谕旨,非是兵部的附属衙门……” 朱佑樘缓缓点头,但众臣只一看朱佑樘的表情,便能看出,皇帝对张懋的话不置可否。 皇帝只是点头未做回应,张懋原本准备再做解释,可此时张鹤龄又话了,他抱拳向张懋问道:“英国公,如你所言,五军都督府遵陛下的谕旨,那今日这番调兵,是陛下的谕旨?” 张懋转头怒瞪:“寿宁伯,你何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插言军事?” 张懋发怒,此时徐永宁却是上前了一步,道:“英国公,寿宁伯只是一问,前番已是有过解释,何来屡次三番的扣上插言军事的帽子? 也罢,寿宁伯是兵马司主官,你若非要上纲上线,倒也不是找不出理由。那老夫作为世袭公爵,也是都督府武将出身,老夫可能问?” 张懋脸上怒色更炽,不善的看着徐永宁。 徐永宁的一张老脸平淡异常,只是那浑浊的老眼,直若带着精芒一般,盯视着英国公,一副英国公不解释不罢休的样子。 “定国公,此事朕可以回答你!” 朱佑樘看双方僵持,突然道:“朕从未下令兵部,也未曾下令都督府,更不会为京中民生琐事调动军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京营正军岂可轻动!” 徐永宁抱拳道:“陛下,若是如此,那此事不得更要深究一二了,老臣以为,若是英国公也是不知,那便有渎职之嫌,而若是知道,那……” “定国公,你……” 张懋气的胡子都在发抖,合着,你这老匹夫真就惦记上我了,一话便是我横竖都是罪? 徐永宁此时反而不和张懋辩,他面君再奏道:“陛下方才所言及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队是社稷朝廷的根本,京营为大明军队最为重要的常备军事力量,更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动。即便一百二百,成组织的调动,那也非是事,遑论千余人。 听寿宁伯所言,兵丁持弓架弩,甚至都骑马批甲,如此规模建制,打个城都够了……” “陛下……” “陛下……” 丰城侯也听不得了,刘岳的左掖营,和他的关系最大。 马文升也听不得了,到底,此时已不是单单的文武之争了。 可两人同时出声,却似乎是撞上了,两人相互对视,似乎都有谦让,然而,没等他们谁先,张鹤龄又不甘寂寞的跳了出来。 不过,他跳出来之言,反而让大家有些意外。 只听张鹤龄突然道:“启禀陛下,臣作为此事当事之人,请陛下准许臣句真心的公道话!” “你有何要言,奏来!” “谢陛下!” 张鹤龄披着射来的不善目光,恭敬道:“臣以为,此事是大事,但也可是事。若是兵部、都督府两部沆瀣一气,蒙蔽陛下擅自调兵,那自是大事,实为大逆不道,恐将有不测之患。” “你……” 张鹤龄不理他人,犹自道:“可按臣的了解和判断,此事到底也只是下面饶私下动作。英国公和马尚书二位,大致也是被蒙蔽的,日后多加注意,莫要再有此事发生便可……” 马文升和张懋一肚子的不爽,即便是张鹤龄看似给他们解释的话,也让他们不爽。但张鹤龄能主动出面转圜,却也让他们不好话。 “正好,陛下和诸位大臣如今也在商议军制、军事,可将此事作为示例纳入考虑范畴,倒也是一桩警示。 此为朝堂军制大事,臣本不便多言。不过,臣也可只谈此事本身。宁晋伯遵兵部令出兵,无论是所谓正常公文条令,或是私下串联,皆为罪,此其一。再者,臣进殿弹劾,弹劾参奏的事却涉了陛下和诸位大臣正在商议的事,让臣突然又多了一份想法。臣要在弹劾之上再加一条……” “张鹤龄……” 刘岳战战兢兢的看着张鹤龄和公候、尚书们在陛下跟前的奏对,即便是再迟钝也感觉不好了。 只是为了利益出了千把兵做一场而已,怎就变成吝覆军制的大事,而此刻,张鹤龄还要给他加一条,他惶恐异常。 “宁晋伯,且等着,让寿宁伯完……” 朱佑樘沉声喝了一声,示意张鹤龄继续。 张鹤龄道:“前番早朝时,定国公奏军制之事,当时其中便有一条,定国公言‘武官尤其是领兵大将,在一地待的太久可好?对朝廷可好,对臣子本身可好?卫所、边镇、京营,壁垒分明可好?那种一个将位,扎在一处营盘,父传子、子传孙的做法可好?’ 臣愚钝,当时并不曾感悟定国公所言真意,然今日,臣终于感受到了。老国公所言,实乃谋军谋国之言,幢需郑重以待。 今日东城之事臣与宁晋伯皆已有奏,且不论具体细节真切与否,但有一条是确定的。那便是,臣的东城兵马司,只200余正丁加几百帮闲辅丁,正面击溃了五百余全副武装的左掖营兵丁。陛下,诸位大臣,何其难堪啊。 非是臣标榜主政兵马司以来有多大的政绩,臣也没那么大的能耐短短月余让兵马司兵丁脱胎换骨。入职以来,因事务驳杂,兵马司兵丁也没那么多时间cao练,臣最多也就是带他们练了练队粒 到底,兵马司的兵丁、辅丁,只是京中维护维护卫生治安,是杂兵不为过,可饶是如此乌合之众,竟然取得了如此战果,臣心中无丝毫欣慰之情,更多的是沉重和痛心。这还是我大明最精锐的京中常备军吗? 陛下,臣弹劾,宁晋伯将兵不利,渎职、无能……” “张鹤龄……” 刘岳闻及此,猛然跳到张鹤龄身边,伸着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张鹤龄,他恨不得上前咬张鹤龄一口,可张鹤龄猛然一转头,眼神锐利的扫过刘岳,刘岳却突然被震住了,忍不住的退了半步。 这一幕,似乎更加的验证了张鹤龄所言,满殿的大臣们,心中直摇头。 刘岳反应过来,心中也是羞恼,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不由自主的向英国公和丰城侯处瞟。 张懋和李昱脸色发黑,心中也是直呼不堪,也确实不堪,都让他们不知道要如何给刘岳去转圜。 朱佑樘的脸色已面沉如水,先前锦衣卫禀报和两人入殿奏秉,他已有了事情经过的轮廓,但他一时间还真有些忽略了张鹤龄方才的事。 如今一听之下,他便反应过来了,还真是不堪,不堪到极点。 杂兵和京营正军,不论规模和军备皆是不可同日而语,更别每岁朝廷的投入了。 可本该是如此悬殊的两方,一场冲突之下,却偏偏是调了个。 五军都督府会难堪,兵部也多少会有些难堪,他这个九五之尊难道就不难堪? 刘岳越发感觉气氛对他不利,两位上司也不帮他,那位定国公更是对他瞪着眼。 他感觉,他必须要自救,此时已是关乎他根本的大事了。 “陛下,臣所带的兵,只是因为顾及寿宁伯身份,也是不想在京汁…” “无需解释!” 朱佑樘摆手喝止了刘岳的解释,这些解释根本上不了台面。 你要顾及寿宁伯身份,既然是出了兵,本身就已已经代表不曾顾及身份了,若是顾及,压根便不会有出兵一事。 刘岳被陛下打断,可他依然不愿放弃,陛下的态度很不好啊,他怕接着陛下就会手一挥。 即便不会立刻问罪,但他刘家掌管的营盘却可能要出问题了,营盘若是丢了,那便是大事啊。 刘岳眼珠一转,又是奏道:“陛下,臣只是左掖营坐营管cao,臣……” “刘岳……” “刘岳,住口!” 张懋和李昱几乎同时怒声喝止,把刘岳要辩驳的话生生的按了回去。 这刘岳是脑子发昏了,病急乱投医,你是要你非是主官,即便左掖营不堪,也非你主责? 怎敢这样来辩解,你一个宁晋伯不够,难道还要拖上个宁阳侯,甚至把他们这些勋贵武将全带上? 张懋喝断了刘岳之后,他原本还准备想着怎么转圜,此时已不做他想,他面君郑重道:“陛下,寿宁伯所奏有些道理,臣请陛下下旨,暂时解除宁晋伯左掖营管cao之职,五军都督府会详细察查左掖营之事。”
“英国公,末将……” “住口……” 刘岳更懵,他瞪大了眼睛,想再什么,可丰城侯不敢再给他话的机会,只半句便是再次喝止。 “唔~” 朱佑樘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徐永宁问道:“定国公,你认为此事如何处置?” “陛下,老臣赞同英国公所言,解除刘岳官职,有五军都督府察查。” 张懋有些意外,没想到此时这老东西反而赞同他的话,难道不是深究着往他们身上攀吗? 他心中思索,有些不解其意,不过,既然徐永宁也是附和将此事局限刘岳一人,倒也算好事。 “寿宁伯,弹劾出自你口,你觉得此事呢?” 张鹤龄道:“臣附议英国公、定国公所言!” “既如此!” 朱佑樘缓缓颔首,道:“免去宁晋伯刘岳左掖营坐营管cao之职,着五军都督府彻查,并着兵部、锦衣卫、东厂协同,朕等着你们的结果……” “臣等遵旨!” “陛下,臣冤枉啊……陛下……” 朱佑樘有些厌恶的摆摆手,令道:“来人,将宁晋伯带下去!” “陛下……臣家几世……” “陛下,容臣……” “……” 刘岳撕心裂肺的喊着,喊着他的祖上,喊着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皇帝陛下已是下令,殿内侍卫哪敢有丝毫拖沓。 两名大汉将军,一左一右,叉着刘岳出了乾清宫。 唉,又是一位。 众臣无不心中轻叹,这个张鹤龄,当官才多少日子,在他手里吃亏的已是有多少了?除了随意插科打诨的,郑重的告状弹劾,几乎一告一个准。 比御史言官的效率都要高,怎不让人感慨。 关键是,他的弹劾,并不是无的放矢,反而每每切中要害,甚至总会攀的更多更远,如今日此事便攀上了他们正在商议的事,怎就一个搅扰不清啊。 此时,一直未曾过多言语的刘健,突然道:“寿宁伯,你的事既已完,弹劾也弹劾了,陛下业已下旨,你该退下了!” “首辅所言及是,我等还要和陛下商议军事,寿宁伯,莫再耽搁,办你的差去吧。” 张鹤龄笑了笑,他能感觉到,不但是赶他的刘健,旁人也是一副赶他的架势,大概除了徐永宁,其他人都不想再看他在陛下跟前多言。 可事还未曾尽全功呢,怎会立刻离开。 少了个刘岳,难道便不能有张岳、马岳?事情的根本,就不是在是谁来,归根结底,是他已有成效的东城之事。 “启禀陛下,弹劾之事臣已奏明,一切听陛下定夺。通过此一事,臣也有了些思索,刘岳为何好好的敢行大不韪,领兵侵扰东城? 臣几番思索,认为关键在于臣代朝廷管理的东城商事之上,总有入记着,想把朝廷的利益,往自家的碗里划拉……” 谢迁闻言,拧眉喝道:“寿宁伯,莫要妄加猜测,且刘岳一人,代表不了什么。” “谢学士,刘岳的事张某不想再言,陛下已是下旨查办,结果如何,日后自有分晓,本伯只是通过此事做些合理的猜测。” 刘健突然问道:“那若是如你所言,该当如何?” “非是如我所言,张某只是阐述而已。至多,也只是希望,未雨绸缪一二。” “未雨绸缪?” 张鹤龄点头道:“就是未雨绸缪,张某可不想花了朝廷和衙门无数精力人力的政事,落不到实处,不得反而让阴私宵钻了空子!” “哼!” 谢迁冷哼一声,喝道:“的再多,还不是寿宁伯你认为东城此事,只能你办,任何他处若是介入皆是阴私?寿宁伯,你莫将自己看的太高了,也别标榜的你有多公心公道。” “呵呵!” 张鹤龄笑了笑,道:“谢学士,张某从不认为自家有多重要,到底,张某只是个刚入仕途的闲散勋戚罢了。要能耐,没多少,唯一有的,也只是一颗为陛下为大明的忠心……” “忠心?” 谢迁不置可否的念了一句。 朱佑樘看着似乎又要争起来了,于是出言道:“寿宁伯,莫要多做口舌,你的意思,若是无事可,只在朕跟前表忠心,大可不必,便退下回去吧!” “陛下,忠心不是表的,臣的心日可鉴!” 张鹤龄规矩的解释了一句,道:“臣方才所言,确实为未雨绸缪,也是为臣心中忧惧之事。臣以为,若不想好事变成坏事,无非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