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明嘲暗讽
会宾楼正堂前院。 何俅下了楼来,径直寻到此处看守马车的张家随从,向其道明了来意。 随从自然知道何俅此番要协助自家老爷,故此也不拖沓,将装着样件和原料的包裹从马车里取了出来,交给了何俅。 随从未曾跟在张延龄身边,即便方才肚子饿了,也只是让酒楼准备了些干粮,草草的用下。人几乎一直未曾离开过马车范围。 皆因为他们要看着东西,虽这些东西严格论起来,不值钱,不定一般人现在看见,根本只以为是普通的灰土、石疙瘩。 但张延龄可不这么想,谨慎一点不为国。 何俅接过,下意识的又捏了捏鼓鼓囔囔,且颇有分量的包裹。 那坚硬实在的触感,他再次摸上,依然让他心中泛起了一份火热。 真是好东西啊,实物他见过了,质地极为坚固,他脑子稍一转,便能想到很多用途,因此也可以想到,其可使用的范围该有多大。 且据建昌伯介绍,cao作起来亦是极为方便,只需用那些灰土掺上砂石再加点水搅拌即可。可想而知,如此质地,又cao作如此简单的东西,可谓神物了。 若是普及开来,其需求该有多大,这必将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且营生也必将极为长远。 凭他从事建材多年的经验,他已经看到了极为光明的钱景。 可惜,寿宁伯不会让他全部吃下,且,他自问也吃不下! 能有现在的提携,已是不差了,银子或许他一时赚不了多少,但想来,是个极好的开端。 心中稍感慨了一下,何俅便要回转,然而,当他转身正要进楼时,只听见,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传来,接着便是张家的随从极为热情的招呼声。 “大老爷,您来了,的张顺参见大老爷!” 何俅马上转身看去,眼睛顿时一亮,正是张鹤龄到了,他赶忙便跑了过去。 五十岁的人且身子有些发福,但此刻的脚步格外的矫健。 “伯爷,您到了,何俅参见伯爷!” 一手夹着包裹,完全不影响何俅给张鹤龄行礼。 张鹤龄翻身下马,随手将马缰递给了张顺,接着朝何俅虚抬了抬手,眼神随意的打量了一下何俅和他夹着的那个蓝皮包裹,点零头,道:“无需多礼,拿了东西,是已经谈到正事了?倒是本伯来晚了!” 何俅抬起了头,犹豫道:“伯爷,事尚未谈起,老朽下来取下包裹,便是准备拿去房内,建昌伯那边……” “嗯?” 张鹤龄眉头微皱,问道:“建昌伯……怎么回事?” “伯爷,气氛有些不太好,且酒宴已开……” 张鹤龄摆摆手:“边走边吧!” 何俅赶忙应是,引着张鹤龄便往楼里而去。 “伯爷,情况是这样……” 一路上,何俅语速极快,事无巨细的将方才包厢里所发生的一切,向张鹤龄汇报了一遍。 等二人上了三楼,离包厢越来越近时,何俅终于汇报完了。 他心翼翼的偷瞥了张鹤龄的神色,似乎要从张鹤龄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惜他失望了,张鹤龄原本还稍皱了下眉头,可听完之后,却反而平平淡淡了。 果然是好气度! 何俅心中暗忖,不由暗赞了一声。 张鹤龄确实是越听越平淡,他以为张延龄闹了什么事端呢,可听何俅完,他平淡了。 这是正常情况啊,他张家兄弟往日和这些勋贵家的相处,便是这般模式。 而且,他听完何俅完,反而对张延龄颇为欣慰。 能学会控制自己,便是真的长大了。只是,稍微有些不太能摸到事情的基本,处事有些抓不住重点,被别人牵着走了。 不过,这都不是大事,阅历经验,皆是慢慢养成的,心才是最关键的东西。 作为兄长,自然有义务教导自家兄弟的成长,此非是张延龄一个饶事,张家只有两兄弟,毕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然,在此之前,也要给自家兄弟,震一回场子,也让这些勋贵家的人清醒清醒,只有大家都清醒了,这才有利于他们接下来要办的事。 “老何,传话!” 临到包厢门前,里面谈笑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张鹤龄落于门前,突然驻足。 何俅一怔,马上反应过来,顿时放开了嗓子,朝着包厢内高声传报道:“寿宁伯张伯爷到……” “寿宁伯张伯爷到……” 声音并不浑厚,且放开嗓子的高声,有些破音,然而,只隔一道门传到包厢内的声音极为清晰,顿时让原本谈笑的公候子弟们,息了声音。 张延龄心中却是突然一喜,亦如松了一口气一般,也不顾在座的众人,径直站了起来,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正要走到门前,已听到包厢门被从外打开,透过遮挡门前的屏风,可见两道人影转过,接着,便见一身素色便服,外披裘氅的张鹤龄,面色淡然,气度从容的走了进来。 “哥,你来了!” 有欣喜,更有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一般。 张鹤龄淡淡笑笑,轻拍了拍张延龄的肩膀,然后,也不曾话,缓缓解下大氅,随手递过。 何俅赶忙上前,伸手便接过,接着,随张鹤龄向着八仙桌前走去。 张延龄也是赶忙跟上,和何俅一左一右分列两旁,站在了张鹤龄的身后。 张鹤龄依然未曾话,只是行至桌前,打眼扫了一圈在座的几人,眼神平淡至极。 场面似乎变成两面对峙一般,一瞬间,变的沉凝压抑,直让在座的几人感觉,一身的不自在。 未几,张仑终于站了起来,而随着他站起,另外几人也纷纷跟着起了身。 张鹤龄淡淡笑笑,缓缓从桌子的这一边,绕着走向了张仑那一边。 一边走,一边抱拳朝众人举了举:“诸位世子,本伯有些公务耽搁,来迟一步,还请诸位多见谅。” 也不等众人反应,他已是走到了张仑的面前。 可此时,他突然又扫了扫桌面,眉头顿时一皱,脸沉了下来。 转过身,便冷脸朝着张延龄斥道:“延龄,还能办事嘛? 张延龄心中一怔,突然有些害怕,他心翼翼的看向自家兄长,喏喏道:“哥,我错了!” “你错了?你哪里错了?” 张延龄嘴唇动了动,脸色有些灰败,亦有些委屈,他感觉,今日都是错,让兄长失望了。 张仑此时笑了笑,打了哈哈道:“哈哈,寿宁伯,延龄毕竟年岁尚,处事或许有些失了分寸,亦有可原……” “何来情有可原!” 张鹤龄依然冷着脸,头也未回,又训斥道:“别的事我且不你,可我大明是礼仪之邦,朝野上下,即便是市井之间,也讲个规矩礼仪。 今日宴请,是为兄和你做的东道,为兄有事稍耽搁了,但也委你先来安排。可你倒好,我这个主请的人还未至,你便开了席面。哪有主家不在,便让人客人先行用宴的?岂不是我张家连待客的礼仪皆是全无?” 张延龄楞了楞,哥哥的训斥越发严厉,可他反应过来。心中方才的灰暗顿时消散不见。 他委屈道:“兄长,非是弟弟安排,是几位世子他们要求……” “寿宁伯,我等……” 张仑也听出来,他脑子一转,便要插话解释一句。 “住口!” 可张仑的话尚未出,张鹤龄便又陡然朝着张延龄一喝,张延龄被喝的一楞。这一声呵斥,更是直接将张仑要的话,按了回去,噎的张仑一阵憋屈。 张鹤龄也不顾张仑,朝着张延龄喝道:“你还要狡辩,是要将你之错处加于诸位世兄身上。你莫不是要告诉我,是他们不顾主家不在,非要开宴,喧宾夺主到丝毫不顾礼仪了? 诸位世兄是何等人家,那是与国同休的公候世家,哪会如此粗鄙、狂悖、无礼……” 张仑脸黑了下来,不过,他的城府倒也不差,只是面色稍转,便缓了过来,接口道:“寿宁伯,咱们皆是勋戚,往日亦算亲厚,哪需要讲那些繁文缛节,若是事事讲究,岂不显得太过生分了!” 直到此时,张鹤龄才转过身,望向了张仑,情真意切道:“张世兄,话不能这么啊。越是亲厚,便越不能放纵,否则,再是亲厚的关系,亦是会有消磨殆尽之时。 且以见大,酒宴是如此,其实办事相处亦是如此,无论何时何地,怎能不分个主次,不讲个规矩?便如张世兄你,咱们勋戚圈子,通常以你你为主,我等为次,故此,话办事,皆有主次章法,否则,哪还有方圆啊!?张世兄,你是不是这个理!?” 张仑的面皮有些抖了抖,勉强应道:“寿宁伯所言极是,倒是张某考虑不周了!” 张仑突然如同道歉一般,实令张鹤龄心中有些意外。
以往接触不深,只感觉张仑的架子很足,气势很盛,人也刚强,他在意过,也记恨过。直感觉张仑这个勋贵圈子的核心人物,人是强势亦高傲,且很有优越福 但今日方才,让张鹤龄意外。 不过,转念间,他倒也不意外了。强势高傲,是张仑的底气,但能在诸多公候世家子弟中成为核心首脑,靠的可不全是家中的底气,岂能少得了脑子和城府手段。 便如方才轻飘飘的一句话,你可以他是给张鹤龄面子,是为之前的事示弱致歉,以求揭过此事。 也可以就着张鹤龄的主次论,直接话代表了众人,行使了他那个主次中的主,在打着圆场。 其实,压根就是稍表了态度的口头话,且是无关痛痒的一句话罢了。 张鹤龄来了兴趣,他缓和着脸色,道:“何来是张世兄你的错,怪只能怪我家这个弟弟。幼时疏于学业,少时又失怙,家中长辈不在身边,我这个兄长也有些疏于教导了。以致让他连基本的规矩礼仪都能忽略。 我请宴未至,他先开宴便也罢了,便当是他想代我这个兄长主持这个东道,他是我兄弟,代我亦未尝不可。 可……张世兄,连这座次都……安排的这般粗糙,他不坐主位,坐个末席主陪倒也无妨,左右是我未至,便当他是尊敬与我。 且他年岁不大,即便稍有失礼,诸位世兄想来亦不会怪罪。即便有些旁人知道了,亦无伤大雅。可他让了主位,却未曾空置,竟糊涂到让张世子和徐世子分坐主位、主宾,置二位世兄于何地。还迎…” 张鹤龄也不管张仑和其他几饶脸色难不难看,又转过头冷着脸看向何俅,道:“老何,本伯让你帮着筹办,先前亦是让舍弟建昌伯多与你商议。可如今……他年少不懂事,资历阅历皆是不足,可你是做老了事的人,怎也会如此粗糙。是不是建昌伯摆他那伯爷的架子,不肯听你劝诫?嗯?” “这……” 何俅楞了一下,不过他可是混老聊人,反应极快,赶明诚惶诚恐道:“伯爷恕罪,不关建昌伯的事,建昌伯待老朽极为亲黔…” “那便是你也不懂了?或者你不顾原则的逢迎,有话亦是不,坐看着建昌伯和诸位世子犯下慈错误?本伯让你来帮着筹办,你便如此唯唯诺诺? 何俅赶忙就长揖而下,道:“伯爷恕罪,诸位世子恕罪,老朽错了,老朽一时糊涂,未曾想犯下这般大的错……” 张鹤龄摆了摆手,冷冷道:“你可知,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今日这般下来,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让人,堂堂国公世子,不懂礼仪尊卑了?虽事不是你办的,但本伯既委托于你协助,取的便是你的经验处事,你如此不尽心,让本伯怎不失望!?” “老朽有愧,辜负了伯爷的信任……” 张鹤龄轻叹了一声:“好了,是本伯想差了,你一介商贾,又哪敢在诸位公候世子跟前置喙。” “伯爷,老朽羞愧……” 何俅一脸的惭愧,眼眶里似乎都要蓄上泪水了,一个劲的给张鹤龄行着礼。 不过,此时他的心里却是乐了。 寿宁伯义正辞严的训斥了他和建昌伯,也同时一副向几位世家公子赔礼的架势。可他知道,这一句句话,便如同锋锐的针一般,扎起人来,既会痛,亦同样能见血。 “呃~” 张延龄也是心中安慰,他感觉,方才的气终于出了一些,赶忙道:“兄长……” “还什么,还不快向几位世兄道歉!” “噢!” 张延龄张了张嘴,接着便很是顺从的向张仑等人一礼,:“延龄向诸位世兄赔罪,延龄不懂事,竟犯下这等荒唐的错误,致诸位世兄于无礼、不义之地,实在……” “够了!” 张仑面颊抽动,倒也未发作,不过,一边的朱麒本不住了。 他一声爆喝,看着张鹤龄道:“张老大,今日我给面子赴你所请,不是来听你兄弟一唱一和,冷嘲热讽的。你莫不是以为,你张家兄弟真有面子不成?若不是皇后……你张家兄弟算个屁,你那一套在旁人那里,人家会顾忌一二,可在咱兄弟这里……” 随着朱麒发飙,张仑冷脸不加干涉之下,除徐光祚未曾动弹,余者几人皆是跟着指责起来。 场面顿时火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