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素雅妇人
白鹿洞书院藏书颇丰,专门用于藏书的藏书楼就共有四座,其中三座半可以对书院学子免费开放,只有最临近湖面的那座松涛楼只有三楼以下对外开放,而三楼到顶楼六楼则是暂时不得登上,这是书院几十年来的规矩。 有些许思维跳脱且大胆的年轻学子在私下议论揣测,说若是登上了第四楼之后,便可以居高临下的俯瞰到湖心小筑里的情况,而湖心小筑作为书院禁地是不允许学子们随意观看和靠近的。 听从夏夫子的叮嘱,孟长明一大早便前往藏书楼,最初在选择决定去三座半藏书楼中的哪一座的时候,孟长明有些苦恼,因为这三座半或者说四座藏书楼分别位于书院的四个方位,彼此之间相隔甚远,在他现如今居住的学舍附近倒是有一座藏书楼,但考虑到太过毗邻女学舍,孟长明担心会遇到西凉郡主霍水谦,给自己纯粹的看书读书招惹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索性就决定从湖对面的那半座的藏书楼开始读起。 为了尽可能的节省时间,孟长明选择乘船走水路,负责乘船的是段天洪,后者是一大早主动找上门来的苦力,笑着说是要来看看咱书院新晋的第一才子孟长明孟大公子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清晨的湖面上有一层薄薄的白雾,竹筏快速划行在白雾之中并有一番意境,孟长明仍旧是一袭青衫长衣,头顶别有一枚色泽圆润的白鹿玉簪子,玉簪子上刻写有“见贤思齐”四个方方正正的小楷。 湖面之上忽然吹来一阵清风,挺拔站立于竹筏一端的孟长明青衫长衣轻轻飘飞,如诗中仙如画中人。 在竹筏尾端负责撑筏的段天洪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顿时是愣愣出神。 孟长明在感受到段天洪的目光后,缓缓转身,笑着问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屁股后头还有花不成?” 段天洪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怪不得那些个之前被公子祸害......哦不对,是伤过心的年轻女学子们,尽管当时如何如何的在书院里说公子的不好,但过后都会在闺中私底下流露心扉,说其实男女情爱之事本来就如同海水一般,会涨也会落,也不能全怨公子你一人,实在要怪的话,只能是埋怨你们情深缘浅。” 孟长明听得差些被气笑,这家伙说的算是哪门子事。 段天洪忽然害羞起来,声音弱弱的说道:“要是我段天洪能有孟公子你的身姿和容貌,哪该有多好,我娘也不至于月月寄家书来催我乘早在书院找个好生养的好姑娘处对象。” 孟长明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孟长明在一番认真思索后,从衣袖之中取出了那支名叫红乌镯的红色手镯,朝段天洪那个方向轻轻一抛,同时笑着说道:“接好了。” 段天洪好一阵的手脚凌乱,好不容易才得以接住对方抛过来的东西,仔细一看,赫然是曾在诗会上亲眼见到的三大彩头之一,曾经更是西凉郡主霍水谦的贴身物件。 段天洪立即觉得手中拿着一件不仅沉甸甸还很炙热的东西,有些茫然失措,他望向孟长明,疑惑的问:“孟公子这是?” 孟长明洒然笑道:“借你用用而已,并不是要白送给你,毕竟是我好不容易凭借过人才气赢得的,哪里舍得轻易拱手让人。” 段天洪从诗会那天的只言片语可以大致判断出,他手中的这只手镯并不只是看上去珍贵好看那么简单,而是蕴藏了儒家书生都梦寐以求的浩然正气,若是能够得到,哪怕只是一段时间的拥有,都可能足以改变一个普通学子的一身。 因为每逢耕种秋收时节都会请假回乡替娘亲帮忙耕种收割,多年下来这才导致他的皮肤会黝黑与其他多数年轻学子的段天洪瞬间红了眼眶,想开口说上一两句感谢之类的肺腑之言,却发现自己嘴唇只能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孟长明赶忙摆手打断,假装没好气的说道:“打住打住,挺壮实的一个大老爷们,这个样子我可受不了哈,东西呢我也不是白借给你,从今日起的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是半年,你都需要一大早起来给我乘船做苦力,除非我那天并没有去藏书楼而是选择去听一听书院先生的课。” 段天洪尽可能的让自己平复心情,哽咽点头:“风雨无阻。” 孟长明也笑着点头。 段天洪在小心收好蕴藏了浓郁浩然正气的红色手镯后,再次卖力的划起竹筏来,竹筏顿时快如箭矢。 快要靠近湖心小筑的时候,孟长明下意识的摸了摸衣袖之中的那一缕半截的剑穗,心想段天洪之前说的那个红衣女鬼会不会就是夏夫子临别之前所说的那个红衣女子。 “孟公子,我们还是稍微从边上绕一下吧。”段天洪时刻谨遵书院不让靠近湖心小筑的规矩,不过他还是象征性的征求了一下孟长明的意思。 孟长明轻轻点头:“好”,他并没有因为手持那半截剑穗就要故意从湖心中间穿过,也不想让段天洪心难安。 段天洪傻笑一声,继续卖力的划着竹筏。 孟长明忽然对他轻声道:“天洪,我孟长明当你是在我书院真正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既然是朋友,你就不要再一口一个公子的叫我了,我听着也别扭,可以叫我孟哥,或者直呼长明。” 段天洪开心一笑,重重点头,“嗯嗯,好的公子,哦孟哥。” 孟长明微微点头,重新站在竹筏前端面朝前方。 忽然,一阵大风吹起,卷来了别处厚重的白雾,使得段天洪看不见前路,但有了文眼的孟长明却是依稀看见在两人对面方向,有一条稍大些的楼船快速驶来,而对面横冲直撞,丝毫没有要避让的意思,情急之下,孟长明赶忙出声提醒,“快向左侧打死。” 段天洪不明就里,但听到孟长明有些急促的提醒声,一下子有些慌了神,竟然是朝相反的右侧打死,而不巧的是,对面的楼船约莫是听到了孟长明要向左侧打死的声音,竟然也朝右侧打满了方向。 竹筏与楼船眼看就要撞上,孟长明刚准备快步来到竹筏尾端抓住段天洪的肩头跃到别处,却突然瞧见一道红色身影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即将撞上的竹筏和楼船之间,只见那道红色身影张开双臂,两只手掌分别抵住一艘船,然后动作轻盈的往后那么一推,瞬间化解了对撞的危机,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竹筏注定要被楼船撞翻的下场。 白雾消散,楼船和那一袭红衣逐渐清晰。 本来就惊魂未定的段天洪在看到那一袭红衣之后,直接吓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不止,他带着哭腔的在孟长明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孟哥孟哥咱完蛋蛋了,白日见鬼了,那红色镯子能驱鬼不?” 只要孟长明点头说个可以,段天洪多半会毫不犹豫将才到手的红色手镯丢掷过去,毕竟他更怕鬼,尤其是书院议论了好些年的湖心小筑红衣女鬼。 孟长明一手按在段天洪的肩头上,轻声安抚道:“是人不是鬼,你不用怕。” 段天洪壮着胆子睁眼一瞥,惊讶的发现他因为的红衣女鬼其实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年轻女子,在水中还有影子,听家里老人说鬼是没有影子的,而眼前的这位只不过是穿了一袭大红长衣而已。 负责撑楼船的是个将全部头发盘在头顶再用一条紫色丝带束缚住的年轻女子,女子一手握住乘船的竹竿,一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她忽然将原本没在水里的长竹竿如长枪点出,直指相距不过两丈的那片竹筏上的青衫少年。 “你们差些冲撞了我家...夫人,分别留下一只手,速速离去。”一身黑色衣服且束发的年轻女子嗓音冷厉的说道。 孟长明原本还打算主动跟对面楼船说一声抱歉,不曾想听到黑衣女子如此嚣张冷厉的言语,孟长明顿时也是来了脾气,瞬间恢复了纨绔子弟该有的吊儿郎当,反过来调戏道:“姑娘的要求我是可以答应,但我未来的媳妇怕是不答应,少了一只手臂还如何能抱抱举高高,你说呢?” 从山野走出的段天洪哪里亲身遇到过此等紧张的局势,当下是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丝毫不怀疑对面的黑衣女子可以一只手打他十个,光是那凌厉的眼神就足以震慑他了。 关键那个从天而降的红衣女子最后也落在了对方的楼船之上,明摆着就是对方的人马。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从牙缝中蹦出两个杀气十足的字:“找死!” 黑衣女子推剑出鞘半寸,两艘船只附近的白雾瞬间向四周退避,一阵倒春寒般的寒意朝竹筏之上两人扑面而来。
双手拢袖的孟长明脸上依旧是一副欠揍的嬉皮笑脸,实则衣袖之中的手已经紧紧握着一张金色符箓,是他专程从周易那里讨来的,说是可以瞬间形成一个坚固不催的小法阵,完全可以支撑到同在书院的周易赶到此处。 大红衣无风自动的年轻女子始终站在楼船的后侧,一言不发的冷眼旁观。 就在这时,楼船之内有一个声音轻柔但却给人一种无形压迫感的嗓音响起,“苗月不得无礼,此处是白鹿洞书院。” 被唤做苗月的黑衣女子闻言后立即将腰间长剑全部归鞘,同时收回竹竿,低下头却是沉默不语。 一个着装素雅的中年妇人从船舱之中缓缓走出。 孟长明始终是双手拢袖的姿势,手中紧握的那张金色符箓没有就此放松。 红衣女子朝着中年妇人微微欠身行礼,中年妇人目光柔和在前者身上打转了一下,说了一句:“嗯,看着消瘦了些许。” 素雅妇人随后目光流转到了黑衣女子的身上,后者始终倔强的低着脑袋,素雅妇人原本到了嘴边的一些斥责言语,顿时被重新咽回了腹中,最终只是无奈的一声叹息。 素雅妇人随即看向同处于湖心附近的青衫少年,她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的说道:“一开始的对错不在你我双方,而是有人在背后心怀叵测。” 说到此处,素雅妇人停顿了下来,目光转而望向一侧的岸边,方才红衣女子用秘术传音给她,告诉她那里有个扫地的佝偻老人,方才湖心处的无端云雾以及怪风牵引,多半就是出自那人的手笔,不知何居心。 素雅妇人很快就将目光从早已空无一人的岸边收回,她盯着青衫少年藏于衣袖之中的两只手,笑着说道:“你无须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我们今日来书院是做客,都说客随主便,哪有客人会跟主人打起来的道理。” 孟长明觉得素雅妇人言语还算客气,便主动将手从衣袖之中拿了出来,不过为了提防对方只是为了让他彻底放松警惕的障眼法,孟长明依旧是紧绷状态。 孟长明轻声道:“既然大家都是无意冒犯,那便就此别过。” 说完,孟长明随即眼神示意让段天洪划着竹筏离开此处。 素雅妇人忽然开口打断,“读书郎,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长明原本还想着拒绝透露,免得被对方不怀好意的惦记,不曾身后的段天洪显然对素雅妇人的感官极好,没心没肺的主动坦白道:“他叫孟长明,我叫段天洪。” 孟长明有些哑然。 素雅妇人笑意浅浅,回了一句:“我复姓南宫。” 素雅妇人只是报了姓,却没有说名。 素雅随即又望向青衫少年孟长明,她轻声开口道:“我年轻时候跟人学过一点望气术的皮毛,要是我没有看走眼,这位姓孟的读书郎应该是才获得一桩大福缘,嗯,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儒修了,我这里呢,有一柄最适合儒修佩带的宝剑,你若是喜欢我便将其赠送与你,如何?” 黑衣女子瞬间抬起脑袋,眼睛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素雅妇人,同时一只手死死地按住微微颤动的腰间长剑。 素雅妇人对此始终是视若不见。 孟长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作揖行礼,肃然道:“无功不受禄,夫人的美意我心领了,请恕我还有别的事情,就此别过。” 竹筏缓缓飘过,双方就此分道扬镳。 素雅妇人站在原地望向那渐行渐远的青衫少年背影,没来由笑出声,说道:“凡事都往最坏处设想,嗯,跟他年少时候是截然相反,不过,倒是与朱峄山那老儒生不谋而合。” 红衣女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黑衣女子苗月则是重新低下细看之下跟素雅妇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件事,着装向来素雅的她这么些年始终记得一个姓孟的读书人。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如果有,请推荐票支持,单机是写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