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争一口气
连续几个时辰的炮击，果然城东的一段城墙明显裂开了一道缝隙。而敌军加快速度集中火力攻击那段城墙。 左应选依然站在城头镇定地指挥，守军也依旧死战不退。火炮的准头太差，左应选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他准备了大量的火药，陈列在城墙上，凡是虏兵攀爬上来，便点燃火药散下，须臾如火星飞坠，杀伤效果明显。之前蒙古军队攻城时，他便采取此战术，打退了敌军的如潮水一般的进攻。 带着民壮们抢修城墙的是他的副手刘守备。他深知，一旦这段城墙被轰塌，轰塌一个缺口，那么他们将面临的是蜂拥而入的虏兵。情急之下，只有拆毁城内屋舍，用土方、砖石堆出一段土坡，即便城墙被轰出缺口，后面有支撑之物，将士们依然可以站在上方打退攻城之势。 不管男女老幼都被集中起来拆房子、运输、加固城墙，林和宁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她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满面的尘土，身体沉重得连抬手都抬不起来。但是城墙上不断地有士兵中箭滚落下来，不断地有虏兵窜上城头、冒出头来。虏兵人多势众，如同蝗虫一般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交战激烈时，达到了一换一的交换比。可是没有人退缩，因为没有后路可退。从四面齐攻开始，虏酋已经摆明了态度：不留活口。 一人滚落，另一人顶上，金汁、滚木、火药、箭矢、粪叉……但凡能够想到的守城之物，都全部用上。刘守备也下了必死的决心，他站在城墙上，砍倒排梯、砍杀敌人，已经把刀口都砍卷了。他督促着众人将土石砖块运送过来堆积堵住缺口，眼见着城墙的裂缝越来越大，敌军的炮火越来越猛。 临时堆筑起来的土堆快要齐顶，一枚炮弹正中城墙的裂缝，摇摇欲坠的城墙不堪重负，哗啦啦垮掉了一段，打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后面众人强行堆积出土堆。虏军大受鼓舞，一下子数百人开始往缺口处涌来。 刘守备将手里的旗帜往身边亲卫怀里一塞，跳到缺口处。 一个人，用身体堵住城墙的缺口。 迎向冉冉升起的阳光站着，身后城内的百姓只能看到他逆光的身影。 刺激得林和宁双耳鸣响，刘守备在喊什么，她已经听不见，甚至，她双眼都已经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无数箭簇如飞蝗一般，扎进他的身体，可是奇迹的是，居然没有倒下，他的身体被射穿，但是依然站着，仿佛成了城墙的一部分。 这段缺口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城下的骑兵嗷嗷地狂叫着、奔跑着，很快其他方向的军队开始往东部城墙调动。 左应选留下了足够的兵力继续守城，他自己赶到这段缺口，接替刘守备继续指挥。 左县尊心里如明镜一般，卢象升那边在镇守城西、城南等多处，即便是回兵支援，也极其有限。 开始分发武器给刚刚还在搬运土石砖块的妇女孩童们。她们面无表情地接过大刀长矛，喘息着爬上土墙，迎战武装到牙齿的虏兵。 林和宁觉得空气就像一把矬子，在狠狠地磋磨她的肺部。每一次呼吸，她的胸腔都要抽搐一番。心脏跳得那么剧烈，甚至她在耳鸣之中，都能听见嘭嘭的心跳声。 去他妈的“XX融合”！ 此时此刻，她只知道，城外这群强盗，要杀光他们。 此时此刻，她只知道，拿起武器，抗击强盗入寇。 手脚并用往上爬，不断地有尸体滚下来，林和宁忘记了恐惧，她身体如同铅水浇灌的一般，拖着沉重的身躯往上爬，她朝着太阳爬上城头，无数人在厮杀、在激战。在一片片眩晕中，她似乎看清了建虏兵卒的样子，又似乎没有看清，因为她眼前弥漫开一片蓝色的光芒，很快将其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双眼，吊瓶、心电图、支架…… 这是回来了？ 林和宁喜极而泣，她是真正的死里逃生。 “哎，你醒了，哎，你怎么了？”她老公徐大胖坐在旁边，看见她动了，连忙呼叫医生。 林和宁这才知道，她出了车祸，昏迷了两天一夜。 是路人经过时，发现她一个人昏倒在路边，才送到医院的。浑身都是伤痕，汽车却不知道去哪里了。 “你好好休息，我已经给你请了三个月的长假。孩子们你不用担心，这段时间送到老人那边去了。我已经报警了，你放心，坏人一定会被抓住的。”徐大胖把病床摇起来，扶着她，喂她吃药。 林和宁头脑纷纷乱乱，她还处于心情极度波动中，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是她抓住老公的手急切地说：“你看到蓝点没有？就在，就在这里——” 她伸手去抓，去抓了一个空。 林和宁惊讶地发现，无论她看向哪里，在她视线的左下方，始终停留着一块蓝色的光点，很微弱，但是不可忽略。 她内心焦灼，死死地盯着那个蓝点，忽然间，蓝点弥漫开，形成一个旋转的漩涡。 她吓了一跳，高喊道：“你看到了吗？漩涡！漩涡！时空漩涡！” 她先生紧紧地抱住她：“别激动，什么都没有，没事没事，你放松放松。”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了两位民警。 他们出示证件后，打开设备，对林和宁说：“很抱歉打扰你休息了，林女士。你先生报警，说你遭遇了抢劫，如果你方便的话，你能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吗？最好是提供线索，我们一定会尽快捉拿凶手的。” 林和宁喘了喘气，像是压抑了许久，她开始叙述自己遇到的一切。 很快，在场的听者开始sao动起来，两位民警看向徐大胖，而徐大胖也打断林和宁的叙述：“你、你、你是不是太累了，你先休息，我们换个时间再来做笔录。” 在病房之外，老徐很尴尬地跟民警握手，表示病人可能情绪不太稳定。但是他们家的越野车真的不见了，不是在报假警。 两位民警淡定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正在调监控，出事地点虽然没有监控，但是前后路口是有的，我们会尽快调取监控，把这个案子摸清楚。你这边如果有什么新情况，也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 送走警察后，徐大胖找到医生，急切地问：“她这是怎么了？”医生进去后，又给她做了一大圈的检查，这才出来，悄悄跟徐大胖说：“唔……有可能是剧烈的碰撞，伤到了大脑神经……产生了幻觉……” “那她说蓝色光点是怎么回事？” “唔……有可能是视网膜脱落？” 徐大胖急得要命，他到处打电话，准备找各路专家来会诊。 林和宁几乎处于PDST状态，她的手机都丢了，只有等出院了才能再办一个新的。 但是她把老公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上网搜索，从明史到穿越，在网上向人诉说她遇到的一切。她始终不相信，她会是幻觉。 有那么逼真、逻辑性强的幻觉吗？ 她联系了自己的同事、同学和网友，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觉得她一定是脑子撞坏了。她拨打神秘事件研究者协会的电话，对方倒是很热情，然后不断地劝说她交钱入会…… 求助了一圈之后，她无法，只能在某博上记录她经历的一切，但是作为小透明，根本没有人关注。 兜兜转转了一圈，她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整个事情。 首先，她是见到了一片蓝光穿越进明末，后来又通过一片蓝光回到现代，那么目前眼睛下方的蓝点，就是时空穿越之门？ 她做了实验，除了她，任何人都看不到这个蓝点。她也无法将之拍下来、录下来。 其次，她带去的东西都遗失了，只剩下身上的衣服；而明末的实物，一样都没有带过来，除了身上的伤痕。 如果不是蓝点的存在，她都怀疑自己只是遭遇了一场车祸。 再次，她反复查阅史书，没有看到有关自己的存在，还是跟以前一样。这说明，她去的是另外一个时空，是平行宇宙，而且时间流速不一样。 最后，为什么是她？她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就是因为她特别热爱汉服，所以让她去明末感受一下华夏悲歌吗？ 次日，医院说她身体上已经无碍，就是疲劳过度，回去好好休息。于是她收拾东西回家。她老公回到家告诉她一个不好的消息：保险公司拒绝盗抢险理赔。 理由是警方调取监控，只看到她开车进山的影像，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车子从山里离开的影像。 她人晕倒在路边，车子和上面的东西都在山里凭空消失了！ 徐大胖联系了搜山公司，费用可以再买一辆车了。 “可恶！”徐大胖愤愤不平地捶打桌面，“强盗肯定还在山上，可是，封锁整个山来搜寻吗？”如果仅仅是为了搜寻一辆车而封山，绝对会引起舆论大哗的。 我知道车子下落在哪里。林和宁心里默默说。她现在不敢说蓝点和穿越的事情，一说她老公就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上街重新办理了新手机，找回了通讯录。她还是在家蹲着，暂时没有心情去上班。毕竟刚刚才亲身经历了战争，任谁都没有心情去跑业务。 她研究了半天，强烈怀疑就是因为她当时不在车子里面，蓝光没有覆盖住车子，才会把汽车丢下。尽管前档撞得稀烂，但是好歹引擎、主体都是完好的，甚至安全气囊都没有触发使用，她还是舍不得丢弃。她在反复纠结，点开蓝光，又缩回蓝光，反复点击，纠结要不要穿回去把车子拿回来。 第三天，她例行跟孩子们视频完，发现某博有人评论。她手贱，点开一看，把她肚子都气炸了： 博主想象力丰富，编得不错，就是对卢象升吹捧得太过了，不过是一个封建社会的愚忠腐儒，博主要把格局打开。 这个世界上，恐怕很难有什么情谊比得过一起战斗过的同袍战友情，更何况，在短短几天相处中，卢建斗表现出来的人格魅力，也令所有人肃然起敬。 林和宁气血上涌，她立即回复道：“卢象升这种仁人志士，体现了中华民族的血性和风骨，麻烦你尊重一下历史！尊重一下英雄！” 叮咚，很快有一个回复：“你是精神朱家人吗？给一个反动的封建政权打工的，有啥好吹的。” 林和宁气得手都开始发抖了：“保家卫国还错了？保护百姓不被入侵者杀戮还错了？” 只过了一会儿，又来一条回复：“一看你就是蝗汉，还‘入侵者’？明明就是内战嘛，卢象升这些人，就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小丑。” 林和宁简直眼前一黑，她闭上眼，仿佛又看见了惨怛疾呼的妇人，又看见了被剖被剐的孩童，在昌黎城的两天，她差点死掉的两天，一幕幕回滚在她脑海中，她血气又蒸腾起来，她拿来键盘，开始逐条批驳对方。 没想到，对方相当有毅力，不仅跟她打嘴仗，不知从哪里又找了一帮看客来，围着林和宁嘲讽： “没有我大X，中国哪来的XX、XX和XX版图？” “你大冥早就落后西方，落后世界了，如果不是我大X英明神武，近代史还要惨一百倍。” “汉人骨子里就是小农意识，再给一万年都发展不出自然科学，没有游牧民族输血，早就费拉不堪。” “我是汉人，但是我觉得汉字、汉服、中医这些都是落后封建的东西，早就该淘汰了。早在古希腊古罗马时期，中国文化就已经从根子上落后西方了。” “博主，你是要破坏XX团结吗？举报一个先~” 论战到半夜，她突然之间彻底醒悟，辩经有意义吗？ 立场决定态度。当一个人屁股坐歪时，他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说出“剃发易服乃新朝之雅政”。 她这时想起来了，她能够真切的置身于历史进程中，去影响、去改变…… 如果历史有假设…… 她内心澎湃起来：如果提前告诉朱由检或者李自成一些情报，之后不管是明王朝还是顺王朝哪个打赢，都可以验证，如果满清没有入关，又会怎样？中华文明是彻底沉沦，还是脱胎换骨？ 她凝视着左眼下方的蓝光，原本的恐惧和害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