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你是懂折磨的
数日之后,在朝仓城的城墙脚下,神色憔悴的吉田重俊正搁那靠着城墙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间休息。 虽然当时国亲说了要打,可一条家却是并没有主动采取蚁附攻城的模式和他们进行白刃战。 围城刚开始的时候交战双方使用铁炮和弓箭对射,不过一条家的铁炮射程更远,数量更多。长宗我部家的那几杆铁炮哪怕有高度优势也很难对抗。好在长宗我部家的弓手还算有些熟练度上的优势,而一条家这边明显就不太重视弓手的训练,在对射之时反而吃了数量的亏。 但很快一条家就搬出来那所谓的“国崩”,一发下去声若轰雷,叫人胆颤不说,砸在城墙之上更是让城墙和守城将士内心为之一抖。哪怕是提前得知了一条家有这种大杀器的长宗我部军高层都深感百闻不如一见,许多长宗我部家的足轻更是出现开始迷信这是一条家掌握了南蛮神灵的神力的情况,逼得国亲一连杀了多个造谣之人才勉强压下这动摇士气的话。 不过好在虽然这国崩的确唬人,但是毕竟朝仓城本就是坚城,又被长宗我部家极大加固过,所以目前这个受损的情况的城墙在强征而来的大量民夫的抢修之下还算是能勉励维持,而且武士们在城内休息也不太受影响。但是很快一条家就把那国崩架到了附近的山地高坡之上,开始居高临下直接对城内进行射击,而且是虚实结合,有时出声后随着弹丸飞翔的声音一下子便轰倒几座屋子,运气不好时连带着屋内的武士都直接被炸断手脚,但有时候又只是有声而无弹丸,让已成惊弓之鸟的长宗我部家武士们疲于奔命。 原本吉田重俊还猜测一条家这么打,想必是那国崩的弹丸有限,没法一直实发。但这么久下来,他发现对面弹丸是完全充足的,所以那位御所殿下可能只是单纯想作弄,乃至于折磨城内的守军罢了。 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时,他居然还为自己发现了这位早慧早熟的御所殿下孩子气的一面而感到惊喜…… 但被逼得全军只能睡城脚躲避时不时飞入城内的弹丸之时就完全喜不出来了。 原本以为这已经够要命的时候,他却发现更大的还在后头。 因为居住在城内的武士们被不断折磨,为了减少消耗,国亲便下令让征夫一起与足轻守城,这样轮替之下士卒就可以得到休息。但没想到当天一条家便调了一批受了长宗我部家迫害的平民来阵前辨别城墙上可有其家人。那些平民被毁了了家园又死了不少家眷,如今看到为数不多的亲人却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干着几乎送命的苦役,所以常有辨认出来的人当场泪崩。 几次轮换下来,哭的人越来越多,迅速感染了整个平民的营地,越来越多人来到阵前痛哭。 作为封建统治阶级的一份子,这些泥腿子们平日里再怎么伤感落泪,吉田重俊等人也不会怎么在乎。但是如今乌泱乌泱一大片一大片的人嚎啕大哭,这已经不是音量诉讼的问题了,这简直是精神污染。 城内守军在不开战的这段时间里,常常被这样折磨,不仅仅是民夫士气极剧下降,足轻和武士们在精神上更是遭受了严重的创伤,有的甚至有自尽的倾向。真真是死休军哭溃姚苌,参合坡泣死慕容。 吉田重俊现在才发现,和这位这小殿下相比,自己分化安艺家的手段堪称是颇有君子风度的光明正大之举。而这位殿下小小年纪,看着仁慈宽厚,但真正下起手来却这般阴险狠毒,不讲武德,更是让他开了眼了。 念及此处,吉田重俊不由得感慨一句:“人不可貌相啊……”就在他感慨间,城墙外又传来哭声,他便知道,今夜的折磨要开始了。 这时他发现有一队足轻正向此处走来,一众人似乎抬着什么。因为怕成了那国崩的目标,所以城内很少打火把,一众人只得摸黑前进,速度很慢。 一时间吉田重俊有种不妙的感觉,便勉强支起身体走上前去,待到靠近了一看才发现他们抬的是个抬人的架子。 “亲家!”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出城要夜袭敌营的江村亲家。 吉田重俊赶忙到其身旁,被抬着的江村亲家也发现了凑近的父亲,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勉强回答道:“父亲……” 看着遍体鳞伤,甲胄残破,头盔不知去向的儿子,吉田重俊感到心疼又焦急。 先前长宗我部国亲聚集诸将评定,决心无论是一条家的平民营地还是国崩阵地,两者都必须至少解决掉一个。 在吉田重俊的谋划之下,认为平民营地的怨气极大,而那国崩的位置又不好确定。不如夜袭作为大目标的平民营地,引发sao乱,使之能再次冲击一条家军队,这样再配合城内守军杀出,必能击破一条军。为此他还建议兵分两路,一路佯作要直取一条军国崩的架势,掩护另一路偷袭平民营地的部队。 按理来说,偷袭平民营地,还有友军佯攻吸引敌军注意力,这是个安全又能立功的好机会,为此吉田重俊特意让自己儿子江村亲家来执行这个任务,没想到现在却是这么个下场。 死里逃生的江村亲家对父亲哭诉道:“儿子按父亲吩咐的,分兵于敌军阵前列阵吸引敌将注意,单领另一队偷袭敌营。可那守将神森出云好似早就识破了此计一般,完全不上当。反而假装中计,引诱我部深入再包围歼灭,最后就连作为诱饵的部队都没放过。儿子将头盔交于近侍,才勉强逃得一条活命。” 江村亲家的话让吉田重俊心中一惊,他着实没想到神森出云能有这个水平。 更重要的是此次夜袭的主攻部队都这个情况,那想必作为佯攻的部队这么久都没回来,自然更加凶多吉少。 “没事,你……你先去疗伤吧。记住切不可点灯,暂且草草包扎一番,待到天亮再详细治疗。” 看着被抬走的儿子,吉田重俊心中郁闷焦躁至极。 被围城中,昼夜折磨,计谋被破,爱子负伤。 吉田重俊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福留亲政!你祂媽的援军呢?! 而直至次日天明,吉田重俊乃至整个朝仓城上上下下都心心念念的福留亲政如今却被东小路教忠率军挡住了。 事实上他们几天前就已经到了大高坂山城,要不是东小路教忠拦着,他们早就到朝仓城了。 按理说碰到这种情况自己怎么走对方怎么挡的情况,自己也就只剩下击破敌军后再前进这一条路了。 但是一条家跟个王八似的,也不正面接战,福留亲政虽然莽但是也知道不能把背后留给敌军,那样太危险了。 因此他今日特地约了双方会战,令他没想到的是东小路教忠居然应下来了。不过他可没打算和对面这么简单地一战。此战他将亲自在正面拖延敌军,同时分兵绕后重创一条军。 及至阵前,天空中下着淅沥沥的小雨,福留亲政终于见到了拦了自己好几天的东小路教忠。二人皆持枪坐于马上,这边长宗我部军为了掩饰自己分兵的事实,特意虚设旗帜,而那边一条军也不输气势,亦在正面选了武士中高大者列于前排。 双方拉扯多日,如今终于一战,福留亲政心中痛快,然而为了取得更大的战果,自己必须忍住,拖延敌军。 为此他率先开口道: “东小路大人,两军厮杀徒生杀孽,我闻古之将帅争锋不过一骑讨而决胜负,堂堂正正,不趁人之危。你我二人今日何不效法古人以一骑讨决胜负?点到为止,败者自行撤走。如何?” 一骑讨,也就是阵前单挑。这东西自从元寇入侵以来就越来越少了,而且也不可能真以这一下而决两军胜负,福留亲政也不过是想要通过一骑讨拖延时间罢了。 然而今天东小路教忠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听到自己的建议之后也兴奋起来,说道:“福留大人这话正合我意!”说着便跃马向前。 东小路教忠这般痛快让福留亲政略有狐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提枪催马向前。 二马二人二枪相撞,金属清脆一声碰撞,福留亲政便知这东小路教忠武艺功底不凡,亦是一员勇将。虽他福留亲政号称福留荒切,但当下也不与他缠斗,即刻御马拉开距离,要二次冲锋。东小路教忠亦不追击,只是自行后撤。
二将本是各自拉开距离,谁知福留亲政行至半路却突然勒马急转,横枪向东小路教忠冲来。 教忠听到对方战马嘶鸣便知有诈,亦勒马转身,谁知之前一跃让阵前土地松烂,马蹄一陷,便连人带马重重摔倒在地,教忠也被压在马下,只露出上半身。 福留亲政见此心道自己真是高看了对方,更庆幸今日落雨,天助我也。想到这个距离敌军哪怕骑兵上前也来不及了,当下便红了眼,决心将敌将斩于马下。 大喝一声:“敌将授首!”便策马疾驰而来,颇有要斩将破敌的架势。此时什么点到为止早就在他勒马急转偷袭时被他抛之脑后了。 谁知眼看就要到东小路教忠面前,教忠突然从怀中拿出一物放入口中用力一吹,尖锐的声音传遍战场。福留亲政胯下真马受惊急停,其本人也被这刺耳声音弄得一愣。 东小路教忠见此高喊道:“那人便是福留亲政!” 此言一出,一条军前排高大武士赶忙卧倒。福留亲政这才发现其背后藏着二十几名身材较为矮小的足轻手持铁炮已经做好了发射准备。 福留亲政大惊,知道自己中计,而且自己刚刚冲得太急,在这个距离军队早就来不及支援。他既来不及唾弃这东小路教忠居然黑吃黑,也不知道这雨天对方铁炮能击发几支。但面对黑洞洞的铁炮枪口,福留亲政只得勒马仰起马身,以求拦截几枚弹丸。但随着十余支铁炮声响,福留亲政连人带马还是应声倒地。 东小路教忠见此连忙从马身下挣扎起身,但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一阵剧痛。 心道不妙,怕是刚才那下摔断了骨头。只得转头命令军队向前杀敌。 对面长宗我部军见主将中弹倒地,生死未卜,也没了战意,顿时乱作一团,只有几个近侍冒死上前将福留亲政拖回,慌乱之下却给一条军留下一个头盔作为战利品。 很快长宗我部军便在一条军的厮杀下丢盔弃甲全面溃退,而那支福留亲政计划绕后偷袭一条军的部队虽没收到自家主将战败,但当他们到了预计敌军所在的阵地时,却发现此处空空如也,再一看对面,原先自家的阵地如今却飘满了一条家的一条藤旗帜。 正当一众人马困惑惶恐之时,一条军同样发现了背后突然飘起了长宗我部家的七醋浆草,东小路教忠见此心中一惊,知道福留亲政也是个阴人的老六。 “我军正得大胜,携此时锐气,这些散兵游勇不足为惧。让其知道其正面军队已溃,我军再冲锋一次,其必然溃散。”扶着教忠的依冈赖教对东小路教忠兴奋进言道,他在之前的作战中虽然勇猛冲锋,但奈何敌军跑得实在太早太快,最后也没取得多少战果。 闻言教忠微微颔首,却说道:“好方略,不过我要稍作修改。御所殿下尝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随即唤来近侍随意找来一个敌军的首级,再套上缴获的福留亲政的头盔,挑在自己枪头,然后便忍着剧痛上马,对依冈赖教道: “赖教大人暂且替我打扫战场。”强装一脸大战之后的畅快与轻松的东小路教忠特地用了一个从御所殿下那学来的文雅的词汇。 依冈赖教反应过来,惊讶道:“大人要亲自去吗?” 东小路教忠在马上只能苦笑道:“若不亲至,不足以显示我军大胜之势。” 随后只带了三四近侍,来至敌军阵前,挑起长枪,示以带盔首级,喊道:“吾乃一条家之将东小路教忠!尔等主将今已经授首!为何不降?倒戈卸甲,降者不杀!” 军中有人是福留亲政的直系部下,远远便认出枪尖上的头盔那确实是自家大人的,顿时失声道:“啊!福留大人!” 此言一出全军惊慌,乱作一团。但此时东小路教忠左右的近侍却发现自家大人笑容之下已经疼得咬牙切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