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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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城六十里外古竹道,狂风裹着雨幕把竹林摇得沙沙作响,在黑暗竹林的深处,玄影将古剑抽出了一半,看着面前形态各异的木俑们。这时的木俑不再似官道上像死人般直直地站着,而是形态各异地坐着、趴着、吊着、挂着,但无一例外地每个木俑脸上还是那副让人作呕的阴暗笑容,于是多出的这份拟人的生气更加使得这群木俑瘆人。 玄影倒不至于被这种东西吓到,倒不如说他只是好奇,刚刚袭击他脖颈的东西是唐门标准制式的暗器,可唐门两百年前就被玄剑门上下屠戮了,就算有幸存的后人,报仇也不应该找他。玄影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大智通和问天阁的老杂毛,惹下这么多江湖恩怨如今还要出人头地,只怕玄剑门这棵枯树遭不住这么大的风。 随即,玄影收起了拔出一半的古剑,摘下头上黑色的斗篷:“在下影,深夜赶路不知何时惊扰到本方地主,如不嫌弃大可出来一叙,若阁下一定要争个高下也不妨报上名来,我这把铭殇不斩无名之人。”说罢,玄影抱着剑靠在身后的竹子上,此时的竹子背后恰有一个木俑从上面探下来,伴随着一阵嘎嘎作响头扭到了背后摆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玄影的脸。 突然,那个木俑中传出了一个嘶哑的声音:“桀桀桀……不愧是玄剑门的首席弟子……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听了木俑这话玄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来脸对脸紧贴着那个木俑的脸:“所谓罪,是在有善的前提下才可言说,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善恶,有的只是立场而已,国法天威只是当权者的工具,你是要拿这个定我的罪吗?” 木俑没有回答,仍是那张令人作呕的诡异微笑,但玄影却察觉出其中的某种情绪有一丝波动:“天黑雨急,阁下不妨现身,我正好带了瓶酒,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对酒当歌暖暖身子。”玄影脸上还是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但其背后的杀气却连身后倚靠的竹子都能感受到。“桀桀桀……好一个罪论……那在你看来因为立场背出师门也没有任何愧疚喽……” 玄影脸前的木俑头晃动着,挤出这句话。玄影没有回答,还是抱着剑盯着那个木俑头,脸上的笑意也不见衰退。“桀桀桀……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妨我们以武会友……若是日后成了朋友也算是一段佳话……”木俑说完突然飞到了竹子茂密的叶丛中,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木俑都开始激烈地抖动,原本无神的眼睛中露出了红色的凶光,玄影身前最近的木俑口中突然刺出一柄锋利的长刀直向他面门刺来,随之所有的木俑都长大了口好像蓄势待发。 玄影倒也不急忙招架,只是稍一偏头,那柄长刀就被躲了过去,甚至没蹭到玄影一根头发。“不用这么讲武德,我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出身。”玄影冷哼一声,瞬间来到那个吐刀的木俑身前,只一脚就将那木俑踢得粉碎,其他木俑见此情形仿佛有生命一样跪倒在地开始给那个破碎的木俑哭丧,随后猛地抬起头一齐向玄影扑来,玄影仍是不急招架,从剑鞘中抽出名为“铭殇”的古剑、脚尖轻点直上竹林上空。“下雨天站在高处可是会被雷劈的。”玄影轻笑,杀意灌注于剑身之上,沿着剑身的放血槽,铭殇开始放出夺目的暗金色光芒。 且说这把铭殇,可称古剑亦不可称古剑。玄剑门中有三样东西最为高深,只有首席弟子以上的人才能习得:其一,是万仞归宗破体术,太初混沌而盘古持巨斧开天辟地,在此之中有一宇宙精气化为神性,乃是这原初天地的第一位神——太虚,太虚游历宇宙却不小心被盘古的巨斧划伤,伤口流出的血液凝聚形成一女子,太虚一见钟情便与之相爱后诞下一男一女,即东天公和西王母。东天公位居极东、掌管万物时序和神位更迭,西王母位居极西、掌管万物生死和阴阳平衡,两人相隔之远只有等三千六百年飞一次的巨鸟展翅,才能借助巨鸟的翅膀在其后背上见面。 东天公不满于是自创立一套体术,能以身为剑斩杀巨鸟,不料巨鸟有知,窥得体术全部后转世下界化为葛天氏再也不回天界,葛天氏擅长音律,以天界语言辅弦而歌,所歌内容正是东天公所创的这套体术,因无名相剑师有缘聆听过葛天氏歌唱、且他正好因参悟先天八卦而通晓天界语言,继而将此体术转录下来,作为玄剑门不传之秘。修炼这一体术对身体素质的要求极高,不但要有天生巨力,骨骼更要像剑刃一般锋利,而且既已以身化剑此生就不可再用剑。 其二是伏羲所创先天八卦,传说伏羲为宇宙中第一个男人,他游遍洪荒、观其万物,最终推演出先天八卦的雏形,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参悟天机,直到伏羲氏遇见第一个女人女娲氏,两人阴阳交融,终于补全了先天八卦最后一个卦门,伏羲运作推演瞬间即入太虚之中,太虚将所有天机倾囊相授。伏羲回到大地后,将完整的天机刻在一块圆形的黑色古玉上抛入深海极渊之中,又把藏有部分天机的先天八卦封在石函藏于泰山,其后不知多少年无名相剑师机缘所得,因而传下这套先天八卦。 最后一样,乃是无名相剑师自创的玄天剑法,这套剑法难度之高,玄剑门千年上下完全掌握的人仅有个位数,即使完全掌握也没有合适的剑与之相配,当年无名相剑师铸造轩辕剑并非是想助黄帝斩杀蚩尤,而仅仅是想借黄帝的能力锻造出一把适合玄天剑法的剑,为此相剑师甚至鼓动黄帝身边的九天玄女跳入冶炼炉以身铸剑,但最终尽管轩辕剑铸成,却因剑身上的天机被皇帝将整个剑身完全毁灭,只剩下一个剑柄。 无名相剑师在黄帝羽化后找到了这把剑柄,为了重新铸出轩辕剑而在灵峰山上不断试验,失败的剑身甚至形成了一座规模庞大剑冢,最后无名相剑师也没能完成这一宏愿,只得饮恨而终。恐怕无名相剑师永远也不会想到,他毕生都没有做到的事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子完成了。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当时的玄影还是末席弟子、叫做“门影”,被分配到剑冢负责看管其中的死剑。所谓死剑要么因战斗折断、要么因铸造失败而残次,横七竖八地被扔在哪里,门影看到这些剑,好像就看到了自己,于是总会带着手帕尽力地将他们擦拭干净后郑重地掩埋,每天夕阳一下,门影坐在剑冢高高的土包上看着这些断剑时就会突然开始放声痛哭。 他负责值守七七四十九天,就因此哭了七七四十九天,直到最后一天,门影想到自己无法继续掩埋这些断剑竟哭出了一口血。可能这口鲜血真的映照了什么样的天机,剑冢下的土地开始震动,每把断剑都在发出颤抖,像是在呼喊、在挣扎、在哭泣,最后每把断剑都流露出萤火虫般大小的微光,汇集到一把破烂的剑柄上,剑柄顿时绽放光华,那竟是被无名相剑师弃置在此的轩辕剑剑柄,微光重铸,为剑柄锻造了一个黄铜的剑身,这个剑身既不算锋利、亦没有任何柔韧度可言,但却凝聚了剑冢中无数断剑的哀伤。门影得到这把剑后将其命名为“铭殇”,自此剑不离身。 再说那古竹道中发出暗金色光芒的铭殇随着玄影的挥舞射出一发锋利的剑气,波及之广甚至连天边厚重的云层都要裂开一个缝隙,随剑气而过,一个木俑像断了线的纸鸢一般从叶丛中跌落在地,正是刚刚在玄影耳边聒噪的那个,此时它的头被玄影的剑气沿着眉毛平齐地切下,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而地上的那些木俑见此情形又跪倒在地开始哭丧。 玄影轻轻落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禁有些好笑:“哭什么,等会儿就让你们下去陪它。”,随即手中铭殇起舞,无数道剑气四散而出,狂乱地切割着周围的空间,所到之处无一不是平齐地切割,一瞬间,别说那些木俑,就是周围的竹林也被尽数削平,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空地。 “玄天剑法第二式——浩海纳月。”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原来是一颗木俑的头颅仍能发出声响,这一声倒是让玄影有点吃惊:“你是玄剑门的人?”话音未落,玄影忽觉身后一黑,转身向后劈去,不料铭殇竟被什么阻挡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金石之声。 此时又是一道闪电,玄影看清了身后的黑影,竟是那些木俑碎片拼合而成的一个难以形容的怪物,铭殇正好砍在组成怪物身体的某颗木俑头颅之上,玄影有些诧异,这些破烂东西有什么力量竟能阻挡铭殇,此时,远处的那颗头颅突然飞过来,玄影闪身一躲,木俑头颅就镶到了那个怪物的头顶。 “没想到你还有点本身。”玄影起身,狂乱的雨滴打在他黑白相间的长发上:“这个不伦不类的东西,不会才是你的本体吧?”那颗镶嵌进怪物身体的头颅目露凶光:“这是你的棺材!!”然后嘶吼着向玄影扑来,玄影起剑格挡,铭殇重重地劈在怪物的左下方后顺势上撩,霎时间一道火舌从剑身直冲云霄,暴雨遇见这团火焰变成了浓重的蒸汽氤氲在空地的上方,等水汽散去,怪物已被击飞到了几丈开外,但身上只多了道被灼烧的痕迹,依旧重整攻势向玄影扑来。 “你妈的,这么硬。”玄影骂了一声收起剑锋,迎着怪物狠狠地刺了过去,两者接触的一瞬间又是一声震彻云霄的金石之声,但怪物的身躯上突然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口,眼见铭殇要被其吞没玄影立马脚下用力退开到了几丈外的半空之中,“桀桀桀……下雨天站在高处可是会被雷劈的。”怪物的巨嘴放声狂笑,一股红光从其中冲出直上云霄,就在其冲入云层的一瞬间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直直地要落在玄影头顶。 “好家伙,玩儿这么大。”玄影吐出一口冷气的瞬间将铭殇举过头顶,那道粗壮的闪电竟被铭殇狠狠地吸附住,玄影随即劈下,闪电就这样被铭殇从云层中拽下,携带着无穷的杀意如同一条雷霆巨龙般以万钧之力砸向地面,声势之大连怪物脚下的土地都被劈开深一丈宽数尺的沟壑,那怪物随即停止了活动。
玄影随即从半空落下,擦了一下嘴角淡淡的血丝,作为玄天剑法五行篇中金雷开山的变式,他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境遇下使用,不但消耗了自身大量的杀意,就连内息甚至也有点紊乱,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从容,内息无法维持让雨滴弹开,瓢泼大雨径直地落在他黑色的衣服上,显得他像是只落汤鸡。 “从出道以来十四年,第一次受这么大的气,还是被这么个怪物搞得,这事儿让玄魄和玄心知道不免又得让那两个家伙嘲笑一番。”玄影边暗暗叫苦,边要靠近那个怪物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突然那个怪物又开始了一阵抽搐,身上的那个头颅已经被天雷烧的面目全非,从中挤出的声音变得更加难听:“桀桀桀……桀桀桀……厉害,真厉害……但是,单凭这些杀不掉我!你的玄天剑法根本杀不掉我!” 怪物突然起身,周身展开成一个平面,眼看要将玄影囫囵地吞入腹中,“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没完没了的人了!”玄影大吼一声,铭殇身上的光从暗金色瞬间转为暗红色的火焰,像一条血龙依附其上丝丝地吐信,玄影大喊一声:“玄天剑法第八式,烛龙卸甲!” 要说这一招威力有多强,就连玄魄的万仞归宗都难以抵挡,这招乃是无名相剑师从千年古树上现身后所创的第一招,玄剑门创立这么多年来也仅有玄影能够达到这种境界。随着话音落下,玄影的身形突然消失在原地,只剩下一道猩红的杀意如同烛龙一般冲向那只怪物,杀意接触上的一瞬,一声爆裂随着红光直冲云霄,将天空中厚重的云层击了个粉碎,顿时云销雨霁露出一片繁星,自遥远的繁星之上一道金光落下,正是玄影,他疲惫地拄着铭殇,道袍外的黑斗篷已经烧了个粉碎,头发变成了雪白的颜色。 而再看那怪物,似乎已彻底化作齑粉消弭于无形了,而随着那怪物一同消失的还有整个古竹道,全部竹林都成为了一片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光秃秃的空地。几里开外的官道上,有两个同样身穿黑斗篷的人也受到了波及,其中一个背着巨大阔刀强壮的黑斗篷及时地展开了一道靛蓝色的屏障护住了身后之人,但在那红光过去后靛蓝色的屏障亦是被冲击得粉碎。 “坏了,他把这一招都用上了,怕是已经出事了。”红光过去,身后之人担心地说道,那背着阔刀的黑斗篷亦是面色沉重:“确实,早知道就不该故意慢走。我想遛遛这小子来着。”说罢,二人飞身跃上半空,踩着落下的雨滴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爆炸中心的云层渐渐汇聚,暴雨又开始下了起来。玄影疲惫地躺在泥地里,已经没有心思管什么狼狈不狼狈了,也幸好这方圆一里之内的所有生物都悉数被消灭,没有东西能够看见他这副模样了,突然,远处的泥土中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熟悉的声音又在玄影耳边响起:“桀桀桀……桀桀桀……厉害,真厉害……但是,单凭这些杀不掉我!你的玄天剑法根本杀不掉我!” 原是那怪物提前分裂出了一个木俑潜藏在土中伺机而动,此时正准备趁玄影疲惫一击致命。“没完了,真没完了!“玄影挣扎着从泥地里站起来,此时的他杀意已然消耗殆尽,甚至连拿起铭殇的力气都不多了,木俑突然暴起,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作呕的笑容:“纳命来吧!”但随着木俑的话音落下,玄影狼狈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笑容:“该纳命来的,是你。” 玄影话音刚落,一道蓝光从木俑身后飞速劈下,乃是一把浮着幽冥一般蓝色鬼火的巨大阔刀,玄影微微转身,阔刀精确地将木俑一分为二,随后直直地砍进玄影刚刚左脚站过的地方。“两个狗东西。”玄影暗骂一声,脸上却露出了几分喜色:“魄,你干脆连带着我一刀砍死得了。”木俑一分为二地倒下,露出身后两个泛着蓝光和紫光的人影。 “我倒是想顺手了结了你,谁让心一直拦着我。”泛着蓝光的人影说着,摘下了头上的斗篷,黑色的短发下是一张坚毅宽厚的脸,但眉宇中却总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杀气。“位置和力度我都是提前算过的,不过你能变成这副狼狈样子,我可真是算不出来。”另一名泛着紫光的身影也摘下黑斗篷,黑色的长发散乱地束了起来,比玄影还要白净的脸上挂着一副从西域商人那里淘来的包金琉璃眼镜,眼镜背后是衣服轻佻但清澈的双眸。这两人分明就是玄剑门首席弟子的另外两位——玄魄和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