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快穿:这个宿主没有心在线阅读 - 沉闷的山柳琅

沉闷的山柳琅

    世人都说柳太傅好福气,京城里再也找不到比柳琅更争气的孩子了。

    确实如此,柳琅一岁便能开口叫人,五岁识礼知书,七岁吟诗作对,八岁进学府年年第一,十三岁面见天子龙颜大悦,十五考中科举,十六受封京兆尹入朝为官,十八迁升丞相,不可谓不优秀。

    柳琅却不觉得,世人夸他,皆以他为榜样,克己复礼。说来也奇怪,世人提起他时,总是和另一个人的名字一起,就是夏国的长公主宋汀。

    世人说柳府公子待人接物皆有礼,话锋一转,就又说长公主又将虫子扔到哪家小姐头上,吓得那小姐尖叫连连、花容失色。

    世人说柳府公子又得了学府榜首,中了科举,又受封了京兆尹,转头又说长公主整日不学无术,又逃出宫去看哪家少年郎,气得皇帝摔了折子。

    柳琅是没有见过宋汀的,也不在意说长公主心悦他的风声。

    但他总是会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

    先帝驾崩,柳家是不在乎宋家谁当了皇帝,毕竟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不是柳太傅亲子,养父狠心下毒,他连选择都没有。

    然而辰王的野心昭然若揭,一刻也等不得,先帝驾崩的第三日就举兵逼宫。

    那日柳琅在府中,就听说长公主御马平反,将辰王当场斩杀,宣读先帝遗旨,先帝长子宋思危为新帝,明日拟办登基大典。

    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典虽办得匆忙但不算潦草。

    柳琅第一次见到宋汀,就是在登基大典上。登基大典那日,宋汀身着红袍下令杖杀几位大臣,她立在一旁亲眼见着最后一位大臣落了气,鲜血在她脚下,却还比不得她的裙袍艳丽,那时的宋汀不过才十五岁,比柳琅还小上三岁。

    随后柳琅就升了丞相,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长公主,京城里的流言蜚语他却也有所耳闻,有说长公主心术不正,妄想窃国,有说长公主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柳琅那日本是不想去的,奈何那些老头子念得紧,他才不得已入宫一趟。

    那日是柳琅第二次见到宋汀,一身海天霞比不上红袍锋利,他虽并不是以貌取人之辈,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长公主的风姿绰约,他越来越不敢不信别人说长公主心悦他的鬼话。

    后来,就是宫宴上的落水,听小厮说这位千尊万贵的长公主照顾了他一晚;后来,就是春猎上的救命恩情;后来,是上元节的灯会和烟火,她踮起脚尖说心悦他,满心满眼都是他,愿望里全是他;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和亲了,唯独他不知道,他疯了一样去挽留……

    一面又一面,心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她身上,也许是晚霞里的海棠,也许是上元节,也许是写下的两行心愿,又或许是绽放的烟火,只有在那时,他第一次能肆意选择,他不再是被条条框框困住的太傅之子,而是云起,是自由的云起,是能看尽山水的云起。

    ——乐只君子,万福筱同。愿君千万岁,无处不逢春。

    推开河灯时,他看着宋汀,一眼、又一眼,他想,长公主不守规矩又如何,他来守便好,那时恰逢烟火绽放,她牵起他的手,柳琅看着绚烂的烟火,耳边却是胸腔一声又一声有力而无序的心跳,他看着撑在桥边的宋汀,再也找不到比她眸子里绽放得更美的烟火了。

    上元节的月亮又圆又亮,宋汀转过头问他:“烟火是不是很美?”

    他盯着宋汀的眸子,良久才开口:“嗯,很美。”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她话里的“没想起她”是何意时,脑袋里全是她哼的小调——

    山之高,月之小。

    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后来的上元节也放烟火,一年比一年盛大,一年比一年热闹,可只有这个春日里的上元节,只有这年,胜过年年。后来的柳琅总会想起这个春日里的上元节,想起可爱乖巧的月半,想起笑得一脸狡黠的狐狸面具,想起晦暗不清的灯笼,想起藏着字谜河灯,想起写着全是关于他的心愿纸,想起宋汀眸中这场盛大的烟火……

    柳琅第一次忤逆柳太傅,是为了宋汀。

    柳太傅抽打在他身上的每一鞭,都好像在说:看吧,古板的柳丞相惹上情爱也不过如此。

    柳太傅给他下毒,他很小很小就知道了,可是在鞭伤发炎引起高热时,他总觉得宋汀来过,轻轻柔柔地喂他喝药,留下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可他醒来之后,下人都说长公主不曾来过,他想,她应该是有事忙。后来再听说,就是长公主和亲出城那日,柳琅疯了一样,顾不得身上没好全的伤口,也顾不上身为丞相的体面,他丢了所有的规矩,红着眼,声音颤抖着去乞求宋汀别走。

    他只觉得心脏都要被剜出来了,他恳求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她可曾动心。

    “不曾,玩乐罢了。”

    宋汀甩开他的手,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都在凌迟他,他似疯似魔地笑着,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后来的几日,是安平郡主来见了他,每日都和他说话。好多事他才慢慢搞明白。自己的父亲“逼”着自己心爱的人去和亲,自己错认恩人十年,宋汀没有承认的药……这一桩桩一件件,他越看越觉得自己好笑。

    他跑进房里,抱着兔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念念有词。

    小兔子被吓得不轻,蹦着跳出柳琅的怀去,跳上了柳琅的书桌,嗅了嗅桌上快枯萎的海棠,咬在嘴中蹦到柳琅身前,用头拱了拱柳琅的腿。

    柳琅拿起海棠花,兀地又笑起来,似癫似狂,生生呕了几口血,血染上海棠,倒是让快枯萎的海棠更艳丽了些。

    柳琅却用手去擦染血的海棠,轻轻地、柔柔地、仔细地。

    海棠本就快枯了,就算他动作再轻再柔,海棠花瓣还是落了不少,柳琅一下子又慌了起来,他急急忙忙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海棠花瓣,口中喃喃念念……

    他拿着掉落的花瓣,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又想将它们拼好,可掉了就是掉了,再也长不回去了。

    他试了又试,拼了又拼,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

    京城里的人都说丞相疯了,养了一月,才见好,又是那个清冷自持的丞相,他帮安平郡主进了朝堂,又帮着办了民间学府,尽心于男女皆可科考的新政,宋汀留下的,宋汀想要的,他都愿意帮一把。

    后来,他听说燕国新帝力排众议决心封夏国长公主为后,他抱着兔子淡淡地笑了笑。

    再后来,没过几日,兔子躁狂,他无故悲伤得泪流,他原以为是宋汀的封后大典,却没想到宋汀的死讯两日后传来,他见到的,是一具没了气息的煞白的尸体。

    那晚柳琅做了个梦,在梦里是他亲自将宋汀送上来和亲的路,宋汀还是死了,燕国新帝用她祭旗,他气喘吁吁地惊醒。第二日柳琅就辞了官,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放河灯的桥下多了个奇怪的人,身材看着年纪不大,头发却全白了,带着个兔子面具,没有说过一句话,总是去城外种树,听说是海棠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后来没多久也再看不到他了,听说是死了,他怀里抱着只断了气的兔子,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