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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异种 (一)

    熏rou切成了轻薄的薄片,在浸泡油与香料之后,经过小火轻轻的灼烧后摆上餐盘,脂肪略带熏黄色的透明,肌rou纤维并没有多么难以咀嚼,不如说,十分软嫩。盐分的渗入破坏了猪rou的细胞,而日晒的磨砺浓缩出瓦萨尔斯熏rou独有的风味,香料更是十分惊艳与合适的不能更合适的完美点缀。

    白面包很好的中和了熏rou的油腻。烧化的芝士淋在与熏rou一并烤制的蔬菜之上,浓郁奶香味与植物的清香结合成焦黄色的覆皮,但只要用银勺轻轻捅下,泛白色的咸鲜奶油汤就会与切得刚好入口的土豆块一并探出,送入口中或是用白面包蘸着都能感受到名为幸福的味道。

    钨丝灯或许对于现在的瓦萨尔斯平民们来说还是有些昂贵,但密斯克布索罗大学以方便居家办公为由,给教授们都发了那么几盏。

    两堂的照明,美味的食物,窗外淅沥沥、正逐渐变小的雨声,这可真是一场美妙的、令人不愿意结束的晚餐。

    本来应该是这样。

    如果没有某个似乎面瘫的家伙的话。

    因为饮酒而醉醺醺、脸就好像酸浆果般通红的凡匹历欧仿佛一只挺着胸、立着腰的公鸡,蔚蓝色的眼中虽然有些朦胧,但仍具有敏锐的光。

    他又喝下了一杯酸涩醇厚,似乎有着无穷回味的葡萄酒。

    轻轻晃荡玻璃杯,宝石色的晕泽透露出某种超脱而又迷离的晕醉与梦幻,那是一个旖旎般盘旋在杯盏中的靓丽舞女,是一簇盛放在发酵饮品中的鲜艳玫瑰,是一段交织恩怨与因果的神奇历史。

    瑟本酒庄,是康威.卡.E.瑟本侯爵名下的私人酒庄,但并不是主要服务贵族,每年都为克乍索的老百姓们源源不断的输送品质尚佳的——呵——好酒。

    唔,这是一位好的老爷。

    其实是因为克乍索帝国的贵族们喜欢大名头的酒庄所出品的老酒,那样会很有脸面和荣耀。而康威侯爵的酒庄,存在日头并不长——时间,时间,只要一点点的时间,那么它一定可以比肩帝国最棒的、历史最悠久的酒庄——唔,至少瑟本侯爵是这么说的。

    对于凡匹利欧.卓尔卡而已,他与瑟本先生是有过交集、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匪然的好友,因此,能够弄到瑟本酒庄的珍酿,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明参翻看餐桌上那一瓶宝洛尔朱红钻石的日期与藏在标签里的隐晦信息,然后默默的把酒瓶放下。

    金装宝洛尔朱红钻石,齐众历476年10月17日。

    虽然对于大青松街那群可敬的老爷们而言,瑟本酒庄并不是一个体面的选择,但市面上的一瓶三年以上的宝洛尔朱红钻石仍然不便宜——三金瓦伦,这是最低限度,年份高还得加价——还不是金装,那样要贵不少。

    主要面向商人阶级。

    也不知道卓尔卡先生是怎么弄到手的。

    明参暗地腹诽,然后无视掉法尔忒妮不满的眼神,默默的把女孩偷偷舀进自己碗中的、裹着弄弄芝士的美味青椒送入口中。

    情调——他才不会承认故意买的青椒就是为了这个。

    不算太重的辣味刺激着几乎没什么感觉的味蕾,也就奶香能通过嗅觉传递到了——相信不需要多久,也许他就会完全失去味觉,又或者是重新恢复——还要多久——他不知道。

    “小家伙,”

    凡匹利欧看向明参,有,醉醺醺的开口:“你好像明年就毕业了吧——从密斯克布索罗大学——有什么打算么?”

    少年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碗朝法尔忒妮的位置挪过去,看着她继续把自己碗里的青椒挑出放入自己的碗中,然后把眼镜朝上推了下:“也许会和现在一样,在大青松街给贵族的孩子们做家庭教师,教导一些克乍索历史相关的或是世界通史之类的知识,正如我所学的专业那样。”

    面不改色的撒谎对于少年而言绝对不是什么难事,但实际上,明参在大青松街除了帮助解决一些超自然事件之外,也确实是有给一些贵族的孩子们做家庭教师,只不过,以他的学历和在大青松街的关系,结算酬薪的方式还是十分先进的一课一结——十二金瓦伦,毕竟那群老爷们有的是闲钱——但小孩子真的不好对付,所以菲总是会在宅子的外边等着他。

    “教师是好工作啊........教师........是了,对你这种顶好优秀的年轻人而言,这种体面、酬薪还算优渥的工作是很不错的.......好工作.....”

    密斯克布索罗大学的学位证是难以造假且极具含金量的,因为能够进入这所大学就读的学生必然是克乍索乃至全世界的佼佼者,这所名校入学的考核涉及到家境、自身成绩甚至是思想品德等。

    人才往往是最值钱的。

    “我还在想,也许你毕业后会待在学校,做一个助教——家庭教师的经验或许会让你着重注意个体,但学习过程能够让你掌握对团体指导的大方向——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少年抬了抬眉毛,没有回答。

    这段话的本身并不复杂,不过是凡匹历欧.卓尔卡教授对于明参未来的关切——尽管还有一年,但密斯克布索罗大学的大部分学生其实已经在着手寻找进入社会后的出路,或者已经找到——顺便明示了如果自己愿意,可以跟在他的身边,成为密斯克布索罗大学历史系出了名的教授的助教,而选择这一职业最终必然能够带给明参一个教授学位与安稳的工作,在那之前,他还能够继续在大青松街打一些零工。

    对常人而言,这样的未来显然很棒——身为学术阶层的一员,同时能够接触到贵族阶级,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单单是人脉上的关系便能受用终生——密斯克布索罗大学的教师,嘿,听着就很厉害。

    凡匹历欧又饮下了一口酒,神色突然有些黯淡:“说实话,明参,你......想不想回去?”

    “回去?”

    带着黑色镜框的少年一时间居然有些没明白凡匹历欧的意思。他歪着脑袋,不解的看向德高望重、颇负学术建业的老教授。

    法尔忒妮则是有些紧张,她仿佛明白了自己父亲想要说些什么,纤细的小手在桌底攥紧了衣角,显然是凡匹历欧在今晚明参到来前就和她说过了一些事情,其中内容或许就包括了现在凡匹历欧正想和明参谈论的——你先过去,菲——嘎,什么?过去哪里——别装傻。

    拥有柔顺羽毛的小精灵似乎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劲,它从窗户边上跃起,飞到了法尔忒妮的怀中,黑珍珠似的亮丽的眸子与女孩对视,充满灵性、仿佛天真人类般通彻的眼神仿佛有着某种令人安心的效果。

    银色短发的少女微微抱住大得不是一般大的鹦鹉,轻轻梳理它的毛发。

    “我听说,东陆人是很重视自己家乡的,就好像枯叶总要回归树木的根部那样,”

    凡匹历欧虽然喝得醺醉了,语气和动作都有些不受控制,但话语思维似乎还是很清晰:“听着,明参.......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我没有尽到一个友人应该尽到的责任.......”

    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虽说是伪装出来的,但这份表演的天赋仍是难以被看破,更何况其面对的对象是学者而非对于拷问或对于心理学与微表情精通的调查员。

    但他还是对化身酒鬼的老教师感到有些惊讶,但仅仅只是单纯的对话题跳脱的速度感到吃惊罢了,而且只有一点点......是的,一点点。

    “已经过去了,”

    少年的表情重新变回平静,但他仍刻意的营造出与以往相比显得更加阴郁与冰冷的微表情,就连语气之中都夹杂着有气无力的冷漠与不愿提及的抵触。

    “父亲的骨灰我仍保留着,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带他回到家乡,洒在东陆的海中,这是他的愿望。”

    如果要迎合一个谎言,便需要为此编织无数的谎言,层层叠加还不能出现明显疏漏,但这对于拥有漆黑色眼眸的东陆少年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果非要对比与形容的话,这可比想象出与人等身大小的螳螂并与之搏斗,或是学习蟑螂的液化要来得简单不少。

    “但不会是最近——卓尔卡教授,不,卓尔卡叔叔,我父亲的死并不是因为你造成的,你并不需要如此自责——而且我会回来的,不用担心。”

    少年的语气突然仿佛充斥诱惑与某种暗示,如果要形容的,就如同欺诈师通过语气调转的变化与某些特定词语的强调,但正常语言的成分占据得更多一些,不过这些话语通过灵性传达出去,带来的效果比单纯的话语言谈要来得好。

    东陆.......

    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可即使是回去,也不可能看见曾经的事物——再也不会了——连怀旧这一意义都失去,便是重新踏上那片土地又有什么必要——答案是没有,亲爱的小鸟。

    当晚餐结束的时候,月亮已经悬挂在了深色的夜幕。天空很清朗,空气仍旧湿润,女孩因为室内污浊二氧化碳而有些发烫的脸颊与朦胧的睡眼似乎因为微凉的轻风而重新感到一丝清醒。

    “随着年纪的增长,对于酒精的摄入确实需要一定的控制。”

    带着皮革手套、即便是眼光最毒辣的雕塑家也无法批判的雅美的手将黑色礼帽戴到了少年的头上,压住杂乱蓬松的头发。悬挂其上半透明黑色的立方轻轻晃荡,很迷离,也很梦幻。

    “卓尔卡教授已经上床了么?”

    看着刚刚将父亲扶进房间后又出现的女孩,少年表达关切的开口询问,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言语很诚挚,叫人看不出纰漏。

    女孩轻轻的点了下头,银色秀发有些散乱,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东陆少年的脸庞。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明参挥了挥手,把头顶的礼帽又压实了几分,然后轻轻打个响指。

    漆黑色的鹦鹉停在了他的手上,艰难的用小爪子在面积不算大的手指表面调转身子,面向法尔忒妮。

    “那我就先回去了,”

    微微倾过身子,明参这么说道。

    “早点休息。”

    明明只是寻常会说出的话语,就连语气和表情都没有改变,但不知为何,在女孩的心中,突然怀揣了某种异样的不安。

    眼前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了。

    “明参,”

    法尔忒妮突然上前几步,伸手拉住了少年的手袖,纤指葱白,像是担忧饲主离开的小猫咬住裤管那样,夹杂着不能说出的情愫。

    似乎只要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会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