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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本该休息的早晨(2)

    窗外还是下着雨,雨滴错落有致地敲打着窗户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留下点点斑痕。他保持着坐姿,已经等待了大约半个小时,似乎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他欠了欠身子,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雨声。

    这个房间简洁到只有一张长方形桌子,桌子边摆着四五张椅子。靠着墙壁立着一个木制书橱,书橱门上有着精美的雕刻纹饰,和一个看着很有年代感的锁眼,似乎是一件很古老的器具。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良好的采光依旧让这里看起来十分敞亮。这里除了他再无别人,放在面前的一次性纸杯里的茶时断时续地冒着微弱的热气。在他被请到这里坐下等待之后,仿佛过了很久,如果是稍微性急一点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满腹怨言,坐立不安了,但他仿佛一尊雕像一般,端坐在座位上,气定神闲。

    环视四周,这个房间似乎是一个小型会议室,像极了中世纪时秘密集会使用的会堂,加之背后那个有似乎有着久远历史的书橱,不禁让他联想到炼金术士们的秘密实验室。端起纸杯喝了一口有些凉了的茶之后,他开始想象这个房间里进行过什么样的实验,发生过什么样的对话。

    然而活跃的思维又让他想到了其他的事情。在另一个城市另一所学校哲学系毕业的他,选择来到羽山大学继续跟随一位叫三木(みき)慶吾(けいご)的教授研究宗教哲学。从一个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市走出,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难免有些伤感,更何况现在正是秋天,伤感的情绪在秋雨的烘托下更上一层。

    他望向窗外,看着天空:飘着雨的天空,和故乡还是很像啊。

    比起晴空万里,他更加喜欢小雨淅淅沥沥的天气,这个时候的城市,多了一丝清新和湿润,让他觉得心旷神怡。家乡的秋天,这样的天气很常见,于是每当这个时候,他内心对于来到一座陌生城市的不安就会得到缓解。

    “唉……”

    他不禁轻声叹息,来到新的地方生活,明明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但是他仿佛对这种生活感到不适应,徒增感伤。但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在继续,更何况自己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情亟待解决。想到这里,他走到窗边,一边看着天空,一边等待着那个必须要见的人。

    说他木讷也好,淡漠也好,但是他确实有着不同寻常的隐忍能力,至少大部分人都没办法忍受被晾在一旁置之不理很长一段时间,但此时在他脸上,依旧看不到一丝不悦。隐忍是他最显著的一个特点。

    但是今天的事情,和他善于隐忍没有什么关系。

    而在另一边,宫羽兰听着鹿英弘对接下来要见的这个人的介绍,一边从秘书办公室赶往会议室。按照鹿英弘所说,这个坚持要见她的家伙,本科是哲学系毕业,现在又在羽山大学进修,方向正好是和神秘学密切相关的宗教哲学。

    “如果是对神秘学感兴趣想入会的话,直接找会长就好了啊……为什么非要和我面谈……”

    宫羽兰依旧在生气,但是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见到一个无论如何都要见她的人的事实,不如说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性格的人,才执着于见一个以前闻所未闻的陌生人,抑或是这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不顾一切地向自己寻求帮助。

    “他说他不是因为神秘学才来找你的,虽然他确实对这方面感兴趣就是了。据他的说法,是他小时候经历的一件事情,在近几天又重现了。”

    “然后具体是什么事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有点像小时候做过的噩梦,这段时间又重新出现了,但是梦醒之后,梦里的细节记不真切,只留下了当时心里的感受。”

    宫羽兰右手捏住下巴,开始思索产生鹿英弘所说的这种噩梦这样的原因,本就不高兴的脸上更加阴沉。说起来,她小时候也被类似的事情震惊过,虽然不是噩梦一样,但是也能够被视为奇迹——十年前的暑假,她亲眼看见祖父将一块水晶凭空变成了独角兽的样子。

    “不不不,这件事情涉及‘那种’方面的知识了,那家伙的事情应该不会和这些扯上关系……就算扯上了关系,也是属于绝对不能说的秘密。也罢,不管是什么事情,还是先和这个人聊聊再说吧,毕竟对方能把神秘学同好会的信息搜集得如此详细,那肯定不是拿自己寻开心,而且他还是占卜师介绍过来的……能把客人介绍给一个看似毫不相干人员的占卜师,想来想去也只有她了。”

    她暗自想着,继续往前走。会议室就在眼前了,她阴沉着脸,又往后撩了撩头发,向夺走了自己周日休息的那个人突进,靴子踩出的脚步声,就仿佛是冲锋的鼓点。就在她马上要把手伸向会议室的门把手的时候,鹿英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个……羽兰,虽然我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但姑且再提一句……你一定要温柔一点,最好能微笑一下……我是真的害怕你现在的样子会吓到他。”

    “我尽量吧……不过也别期待太多,我假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说的也是啊……读大学的时候就很少看到你笑啊……”

    宫羽兰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回头看了鹿英弘一眼:

    “我知道我是不苟言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挤出个笑脸……但是基本的交流常识我又不是没有。”

    她叹了口气,事到临头还是顶着一张臭脸,自己还真是个学不会温柔的人啊……但话说回来,难得的休息日被占用,对方还说不出个理由,碰到这种事情,还能笑得出来的人可能只有月球上才有吧。姑且听听这个非要见自己的人会说些什么,自己又能得出点什么能够帮助到他的结论吧。

    她深呼吸一次,然后拉开了会议室的门。桌子,椅子,书橱慢慢地像风景画一般在她眼前铺开,最后着墨在窗边背对着她站立着的青年身上。鹿英弘先于她走了进去:

    “抱歉让您久等了。”

    时间回到稍早的时候。

    对于为什么儿时的经历会再次出现,他也十分困惑,而且这一次并没有出现白光,只是一只模糊的鹰的光影,黑色但周围散发出白光,同时,大脑中又出现了某种他无法解读的声音,意识里仿佛被植入了一个形象,看起来似乎有长长的头发,和那只鹰一样,散发着白光。这个形象在他脑海里似乎很清晰,但无法表述,也没办法画在纸上,就如同构思了一个极为精巧的故事桥段,但临到叙述时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这种心情就仿佛一直保持在听到一件悲伤的事情,眼泪溃堤前一瞬,心情得到释放前压抑到极致的那种状态。恰好几天前他在学校外闲逛的时候,看到了一家占卜的店,抱着寻个乐子的心态,他走进了这家店。然而不知道是他的状态写在脸上,还是占卜师的技术水平过于高超,他经历的事情被占卜师算了个明明白白,然后就被告知了羽山大学神秘学同好会和创始人宫羽兰的事情,并且占卜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按照她的说法,看见鹰的光影的事情去咨询宫羽兰会有更加好的解决方案。

    “唉……也许对方也有一些不能说的苦衷吧。”

    他嘀咕着。虽然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但估计他等的人也有自己需要忙的事情,在这儿等着,喝着茶水,倒也不用付茶位费。但是他还是木然地留意着时间,一边听着雨的声音。

    “已经快到九点了啊……我是被他们遗忘了么?”

    他暗自苦笑。周末的偌大的教学楼里,十分宁静,只有雨点滴滴答答敲打着窗户,又将寂静放大数倍。但走廊上隐隐约约传来了如鼓点一般的脚步声,和一男一女两人的谈话声,离自己所在房间越来越近。他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打开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

    首先进来的戴着眼镜,和自己年龄相近的青年男子,一脸歉意,似乎是叫鹿英弘,是神秘学同好会的指导老师,也是他把自己带到这间会议室,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忘记拿些报刊给您了,等待的时候很无聊吧……真是对不起啊……”

    鹿英弘挠着头,脸上写满了的歉疚,但把他眼球吸引过去的,是鹿英弘背后的人影。一个脸上写着不悦、皱着眉紧闭着嘴的银发女性从鹿英弘身后走进会议室,仔细看上去,头发因为黑白混杂,才呈现出银灰色。虽然脸色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是在她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大概四成沉郁,三成温柔,两成愠怒再加上一成的对眼前人的好奇,合起来又带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

    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雨点滴滴答答的声音在那一瞬间似乎也消失了,眼前的少女似乎让他的时间停止了流动,连他手表秒针的声音也沉寂了下来。

    少女似乎愣了一下,歪了歪脖子,眼前的青年确实流露出古希腊哲学家那种安然的气息,但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把他和修道院里的修道士的形象进行契合。而他似乎也愣了一下,抬了抬眉毛,有一种熟悉感出现在他脑海里,但是意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这种感受。

    一瞬间,各种情感在他的心中荡漾开去,迷惑,欣慰,苦涩,释然,全都杂糅在了一起。似乎就在这一瞬间,阳光拨开层层乌云,照在了大地上。不知道为何,他想起了“C‘estlavie”[1]这句话。

    “先介绍一下吧,这位是羽山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牧知清;这位是神秘学同好会的创始人,也是化学系的研究助理宫羽兰。”

    鹿英弘像是打破尴尬似的,介绍起了彼此,但是在少女与青年两人的意识里,雨声和鹿英弘的声音都渐渐消散。

    没有像烟花升空绽放的那种绚烂,就只是电光火石间的震撼,大概这就是与命运邂逅的感觉吧,大概。不过看起来,不管是淡漠的牧知清,还是正在生气的宫羽兰,在那个时候都没有这样的觉悟。

    注释:

    [1]法语: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