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布衣之怒
秦相爷不住地在心中暗骂自己。 怎的,就被老九给吓着了! 他是个什么东西,自个儿还能不清楚吗? 现在好了,跪下容易,想要再站起来,就难咯。 话是这么说,不过刚才老九那般模样,确实是有些吓人。 弄清楚了皇帝发飙的原因以后,秦桧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无他,吃空饷这事儿,不是老九能办的,他也办不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个糊涂皇帝多好,若当真事事都要算个清楚…… 太祖一脉的人,可都盯着这个位置呢。 心中做了这般计较,再次看向那個衣冠不整的皇帝之时,秦相爷反而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众人全都低着头,身侧的禁军也是如此。 皇帝这一刀,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交待……小半柱香时间过去了,选德殿前的众人除了沉默,便还是沉默。 说不气,那是假的。 人无完人,这天下也不是非黑即白,这个道理刘邦清楚。 站在皇帝的这个立场上,他觉得自己很开明,非常的开明。 若是换了始皇帝来…… 但就算这样,被人直接了当的当成了傻子。 他不知道赵构会不会忍下去,反正他不会。 他是刘邦,不是赵构。 看着这群宋国的大臣们,刘邦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他食指和中指夹着刀柄,任由刀刃在地上摩擦着。 发出‘铛、铛、铛’的声音。 每下一步,那声音便响起一次;每响起一次,大伙儿的心跳便加快一分。 秦桧虽然一直告诉自个儿,老九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万不可被他给吓住了。 却还是难免控制自己,眼皮不住地跳着。 “所以,还是没有人想要说说,这空饷到底进了谁的口袋,是吗?” “张俊,你知道吗?” 被点到名字的张太尉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立马伏身得更低了,脸几乎都贴到了地面上: “皇上!” 这声嘶喊像是求饶,又像是劝阻。 “辛次膺,你说吗?” 原本这事儿辛大人就没掺和,他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 刚才听见了张家军缺的数,他自己也是被吓了一跳。 如刘邦所想的那般,多点钱少点钱对于大宋来说其实无所谓,再者说了,人非圣贤,断不可能毫无差错。 此番皇帝问起,他只得老实答道:“臣不知。” “杨沂中?” 杨都使指间关节都被自己掐得惨白,旁人未见过皇帝杀人,他可是亲眼看到过的。 此刻皇帝这般模样,若真是要在这宫里砍杀了谁…… 不说后人会如何写这段,光是御史台的那些个大臣们,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那万俟卨现今还在殿前司的衙门里关着呢,只几天的时间,仕林间给的压力,让他这个殿前司的头儿都有些撑不下去了。 他抬起了自己的脑袋,看着这位陪伴了十几年的皇帝陛下。 “官家,勿要问了。” “哦?” 刘邦看着他的眼睛,没想到这块木头,会第一个出来劝阻自己。 “你身为朕的臣子,身为这宋国的军人,却反倒阻止起朕追查军中贪污……杨沂中,你想好了再说话。” 就地磕了个头……也不知杨都使用了多大的力气,只一下,额头便变得通红。 “臣杨沂中斗胆谏言,请陛下就此作罢。” 刘邦侧过了身,露出了自己的耳朵: “你再说一遍。” “请陛下就此作罢!” 言罢,又是一个响头,杨都使这下起身,额头似要渗出血来。 但比他额头更红的,却是他的眼眶。 “为什么?” “为了大宋。” “就是为了你大宋!” 刘邦忽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 他不怀疑杨沂中的忠心。 但就是因为杨沂中这么忠心的一个人,却跑来劝阻自己…… 杨木头不是个不辨是非的人,不然他完全可以瞒下这件事,任由刘錡和辛次膺进言,去杀了郭药师。 同样的道理,他也不会是主犯,傻到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揭发出来。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事儿很大,牵扯的人很多,涉及到的势力,甚至可能关乎于整个宋国朝廷。 换句话说,这可能已经超出了皇帝的能力范围。 刘邦又一次理解起了赵构,但更多的,是想起来过去的一些经历。 当年想立刘如意为太子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景象? “唉……” 皇帝的这声叹息,让众人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也有很多人反应过来了……自己压根儿就不用害怕。 法不责众,更何况是这么多的大臣。 赵官家若不愚钝,当知晓其中的道理。 秦桧脑袋转得快,又见老九似乎退了步,这才开口道: “官……皇上,臣有话说。” ‘轰隆——’ 在天上堆积了许久的乌云,伴随着秦相爷的声音,此刻终于叫出了声来。 刘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老子大概能够想通,为什么你能够做宰相了……说罢” 听见皇帝这么评价,秦桧坚定了心中所思,不由得暗骂自己: 被招待的事儿急糊涂了……老九这不是在给自己递刀子嘛! 不怪秦相爷这么自责,往常都是皇帝屁股一动,他便主动把马桶端上去了。 今儿个皇帝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自己却反应了这么半天…… 老九不是傻子,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最多就是孬种了些,但老九不是傻子。 把这句话默念了好几遍,秦桧才开口道: “官家,淮西淮东两个总领所的事儿,臣也不甚明了……” 见皇帝似有不耐,天上又掉了一大滴雨水在自己面前,秦相爷加快了语速道: “但湖广总领所那边,臣确实有所耳闻!” 不愧是相爷! 难怪刚才官家会这么夸他了! 人家这脑子,转得就是比咱们快! 秦桧这话一出,大伙儿也都闻过味来了。 官家这哪里是要追查,这不是摆明了要…… “你说具体些。” “此事,兵部应该知晓得。” 兵部…… 刘邦看向刚才那个自己给他要账本,他却告诉自己账本被烧了兵部尚书,吴表臣。 秦桧第一次被罢相之前,吕颐浩第一个赶走的就是这人。 现在被秦相爷点到了名字,吴表臣立马回话道: “承蒙秦相提醒,老臣确实想到了。” 说着,也不等皇帝追问,他便接着道: “绍兴七年八月,飞言军中粮乏……” 原来,是在玩祸水东引啊! “你直接说,岳飞贪了多少。” 吴表臣想了会儿:“岳飞军中统领、将官、使臣三百六十余员,多请了一十四万余缗……军兵八十余人,多请了一千三百缗,合计十五万之数。” “爱卿呐,”刘邦蹲了下来,看着他道,“这数目……” “官家,这数目老臣记得清楚,绝无差错……兵部当还有存档。” 顿了顿,吴表臣又补充道:“非是欺君,湖广的账册和两淮的账册,向来是分开放的。” “不是,朕的意思是……”刘邦又站了起来,“就他娘的这点钱,够张家军四万缺口吃几顿饭的?!” 秦桧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皇帝对着自己道: “不管怎么说,朕还是得谢谢秦相,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你说真话了。” 难道,老九的目的不是岳飞? 秦桧心中大惊,又听见皇帝说: “以前有个故事,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他又开始走动了起来,那刀刃仍在手里,只是此时在平地,没有了刚才下台阶时候的铛声。 “说是以前有个叫唐雎的魏国人出使秦国,惹怒了秦王,秦王就问他:‘听说过天子发怒吗?’” “唐雎说:‘当然听过了,天子要是怒了,那得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大家自然听过这个故事,只是不知道皇帝此时说起这个,意欲何为。 刘邦又接着说道: “唐雎反问秦王:‘您听说过布衣发怒吗?’” “秦王说:‘布衣发怒,不过是摘了帽子光着脚,把头往地上撞罢了。’” “朕现在好像没有伏尸百万的能力了,所以伱们觉得,朕是不是该把头往地上去撞?”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他从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 就这么来回走动着,每个人都看到了,那刀尖上的寒芒。 “唐雎说:‘把头往地上撞,那是庸夫发怒,有胆识的人才不会这样’。”
“朕自个儿认为,朕应该还算有点胆识吧……” “所以,像朕这样的人发怒,应该是什么样子才对呢?” 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已近六旬的兵部尚书吴表臣, 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砍头这种事刘邦不擅长,但不得不说,就算是这看起来一把年纪的老头,脑袋和脖子也连接得紧。 一刀下去,险些没给人砍掉下来。 那血从吴表臣的脖子上喷涌而出,像极了一道漂亮的火焰。让在场每个人的身上,都给沾上了些。 吴表臣的头颅恰好滚到了秦相爷的膝下,老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秦桧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前一瞬还好好的,怎的忽然成了这个样子!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之前做了准备的杨沂中,也在皇帝那声叹息之后,以为官家已经放下了此事。 “啊!” 秦相爷一声悲呼,连忙往后面倒去,试图离得远一些……他双手撑在身后地面上,看着已经吴表臣那已经和身体分开的头。 众人心有戚戚焉,纵是淮西军这些个军中好手,也不由得生出了冷汗。 上次当街刨人肚子,但那不一样,那是一家奴耳。 这次又在宫中砍杀大臣……杀的还是一部长官。 无论如何,此事之后,皇帝的名声怕是要和五代那些个昏君,给联系在一起了。 杨沂中觉得心中畅快,又觉得好似压了千钧的担子,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一阵风吹了过来……适才还滴了点雨,这阵风拂过之后,反而只能听到依旧轰隆隆的雷声了。 “其实唐雎也说了,布衣之怒嘛,流血五步,天下素缟。” “老子好说也是个皇帝,总不能还比不上一介布衣罢。” 流血五步,今日是也,今日是也! 当年想立刘如意为太子的时候,个个都跑来劝,就连之前支持自己的张良,后面也改了口。 原本要只是吕雉反对,或许他还真不会觉得有什么,都是自己的种,都一样。 但当他发现所有人都支持吕雉,甚至包括了沛县的那帮人…… 原来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可这重活了一世,总不能再受一遍上辈子的气了吧? 刘盈是自己儿子,自己不可能杀也舍不得杀。 你呢? 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在老子面前睁眼说瞎话! 等歇了好一会儿,歇得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儿,刘邦这才又开了口: “现在,有人可以告诉朕了吗?张家军的那四万缺口,被谁给吞了。” “诸位爱卿,朕已经给了你们交待了,你们还不愿意给朕一个交待吗?” 张俊看着这陌生至极的皇帝,好像是见了恶鬼一般。 那日他刚回临安之时,官家……官家似乎也是这副模样? 也是没有穿袍子,也是身上沾满了血。 那秦相府的家奴,真是那起居舍人所杀的? 诸多疑点涌上了心头,加上那日皇帝所说的,让自己用三百个金人的脑袋来抵罪…… 官家,变了! 深深吸了口气,张太尉把自己的头狠狠砸向了地面,力道之甚,竟比杨沂中还要夸张几分。 知道的晓得这是磕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太尉是想自杀。 “皇上,臣有罪!” 一边说着……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后悔的,反正是啜泣了起来。 轻轻摇了摇头,刘邦瞪了这老小子一眼。 还真是,什么事情都能被他给掺上一脚。 有张俊带了头,很快地,又有人呼应了起来: “臣有罪!” 这个,是枢密院事韩肖胄了。 ‘臣有罪’这三个字不断地响起,今儿个叫来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人还没说话了。 盐铁、度支、户部三司,无一人幸免。 户部尚书詹大方代表户部,也同样的认了罪。 若加上权两淮总领所的信安郡王孟忠厚…… 这宋国和钱打交道的地方,没一个是干净的。 要说还有例外,那便是暂时辖着三司的,秦桧秦相爷了……那三司二十案的人全都认了,刘邦不认为,秦桧是那个独善其身的人。 只是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他的认错。 他看向这个精瘦老头,后者也似乎忘记了逾矩的事儿,也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