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敢落笔
听着酒肆里的叫好声,上官仪驻马呆立当场,好半晌才回味过来。 “快,将吟诗之人请来!” 上官仪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 以他之才,焉能感受不到此诗情景交融,意境深远,可谓千古绝唱。 盛唐体怎又多了一位如此了得的人物? 上官仪身后的护卫听得命令,冲入酒肆,将一人抓了出来:来人红光满面,手上还拿着一尊酒壶,他并不认得上官仪。但上官仪一身深绯色四品官的官服,身后还跟龙精虎猛的侍从,酒意全消,赶忙拱手作揖,慌张之中竟还保持着一定风度,作揖道:“太学生张柬之见过上官。” 上官仪当然不知道张柬之是谁,只是问道:“先前那首诗是你所作?” 张柬之一脸惶恐,忙道:“太学生哪有这才学,此诗乃清溪先生的新作。不知为何,清溪先生与许使君前些日子一并抵达鄂州黄鹤楼游玩,登高眺望,见黄鹤楼江景,听仙人飞升之典故,即景生情,诗兴大作《黄鹤楼》因此而生。” 上官仪心中释然,随即脸色紧绷,道:“可否再次吟诵?本官上官仪,亦酷爱诗歌,见猎心喜。” 张柬之忙道:“原是上官秘书少监,太学生失礼了。”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仿佛自己置身于黄鹤楼一般,抬手高诵:“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简单的两句一气旋转,顺势而下,绝无半点滞碍。 配合张柬之洪亮的声音,气势奔腾直下,随即他语调低沉“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整饬归正,将最后一个“愁”字,吐露的淋漓尽致。 上官仪即便听过一遍,此刻再听,满脑子都是仙人黄鹤、名楼胜地、蓝天白云、晴川沙洲、绿树芳草、落日暮江。 一首《黄鹤楼》让从未去过鄂州黄鹤楼的上官仪脑海之中竟然浮现了黄鹤楼的影子。 上官仪仿佛给定身了一般,好半晌好半晌,才问道:“此诗你从何处听来?” 张柬之道:“是从同窗好友那里得来的,对方乃鄂州刺史余使君之子。许使君与清溪先生游玩黄鹤楼,余使君亦在其列。听闻清溪先生佳作,派人入京,将此诗作传来,供其拜读学习。在下侥幸得知,今日与好友饮酒,谈及诗文,一时嘴快,望上官秘书少监见谅。” 上官仪沉默片刻,道:“好诗自当分享……去吧!” 他挥了挥手 张柬之作揖告退。 上官仪目视张柬之入酒肆,眼中复杂:人未至,诗先到,此乃战帖,还是巧合? 回到家中,上官仪让人叫来了自己的儿子。 上官庭芝一脸欣喜的入内,他并没有注意自己父亲的脸色,作揖以后,兴奋道:“父亲可是要考验孩儿可否将诗歌背熟,哈哈,父亲托付,孩儿岂敢不从。” 前些日子,上官仪突然给了他一首诗,让他背熟,就说是他自己所作。 上官庭芝一看,“翡翠藻轻花,流苏媚浮影”、“瑶笙燕始归,金堂露初晞”、“洛滨春雪回,巫峡暮云来”佳句频出,辞藻华丽,绝对是上乘佳作。 此诗一出,过去五年,宫体诗无人出其右。上推十载,也就自己的父亲有过一两篇文章可以相比。 只道是自己父亲要助自己扬名,兴奋得彻夜难眠,将诗歌背诵得滚瓜烂熟。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口道:“启重帷,重帷照文杏。翡翠藻轻花,流苏媚浮影。 瑶笙燕始归,金堂露初晞。风随少女至,虹共美人归。 罗荐已擘鸳鸯被,绮衣复有蒲萄带。残红艳粉映帘中, 戏蝶流莺聚窗外。洛滨春雪回,巫峡暮云来……” “够了!不要念了!” 上官仪忽的低吼一声。 上官庭芝吓了一个哆嗦,很少见温文尔雅的父亲动怒,不敢再言。 上官仪也知自己失态,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挥手让上官庭芝下去。 上官庭芝茫然的作揖告退。 上官仪沉着脸,取来纸笔,沾墨沉思,手腕抖动,对照着《黄鹤楼》,他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足足一个时辰,苦笑放笔。 《黄鹤楼》很快就风靡长安,上到王府相宅,下到青楼酒肆,无不诵唱。 宫体诗的另一位巨头许敬宗在拜读《黄鹤楼》之后,也只是感慨的叹了一句:“许兄啊许兄,何苦去这一探黄鹤楼。” ********** 商洛大云寺。 许圉师慷慨激昂的给陈青兕介绍大云寺的历史,便如后世的导游,夸夸其谈,纵论间时不时透着几分期盼之色。
陈青兕只能故作视而不见。 许圉师的目的,他焉能不知? 只是背诗不只是要讲时机,还得看环境气氛。 就比如这商州的金凤山,就这尺寸之地,他总不能来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不是贻笑大方了? 此次入京,陈青兕先一步预料自己这位盛唐体大家,一定会跟宫体诗对上。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毕竟脑子里的诗虽多,可在特定的地方未必就能套用。 故而在许圉师决定经过鄂州,乘船由汉江北上商洛的时候,他故意说要去黄鹤楼一游,将许圉师引去了黄鹤楼。 历史上《黄鹤楼》一诗,正是崔颢春日游黄鹤楼所作。 应时应景! 不过此事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 许圉师酷爱诗歌,见千古名篇在眼前诞生,激动之情,无以复加。 一路北上,逢景必游。 许圉师亲自充当向导,期盼能够再次亲眼见证奇迹。 陈青兕并未满足许圉师的心愿,一篇让诗仙李白都停笔之作足够,多来几篇,水准次之的反而不美,同一水平的,过于浪费。只能陪着许圉师一路游玩,直至今日到了商州。 商州东北便是京畿之地长安…… 不需两日,即可进入京畿地界。 到了这里,许圉师也终于放弃,笑道:“老夫这是痴心妄想了,此等流芳千载的盛世篇章,岂是说来就来的。我们明日便加快脚步,争取后日抵达长安。” 终于要见到梦中的长安,陈青兕眼中也透着一丝丝的激动。 唐长安,那可是这个时代整個地球最伟大最灿烂的地方,没有之一。 许圉师似乎还不知足,感慨问道:“贤侄可知老夫此生最正确的一个决定是什么?” 陈青兕故作不知。 许圉师笑道:“便是想见一见故友,选择了从鄂州北上过汉江,而不是走建康入江淮。” 许圉师是安州安陆人,所以特地走鄂州一线,见见老朋友。 陈青兕心中却是嘀咕,没事建康有凤凰台,早准备好《登金陵凤凰台》了,哪条路都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