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轻觉
林轻觉自小便与众不同，三岁那年天机山山下当代行走就到他家里收他为徒。 但因为天机山山下行走要在红尘了凡十年，收林轻觉那年正好是第三年，而天机山山下行走了凡期间不得与山门有任何联系，所以不能把林轻觉带回山门，只留下了身上仅剩的几瓶丹药和一本天机山入门弟子的术经。 对林轻觉，他师父玄机散人是骄傲的，但是更多的是愧疚。 众所周知，修炼得在五岁之前，接引到灵气充沛之地以自身一口先天之气接引，之后的修炼自然就是一片坦途，而若是没有经过这个，那修炼就是事倍功半。 因为自身原因，耽搁了这个一看就是好苗子的孩子，林轻觉师傅心中一直挺不是滋味，偶尔回头，会感慨自己年轻不懂事。 一直到七年后，他了凡结束，来到林轻觉家中的那一刻，这种愧疚被震惊取代，他看到了一个奇迹，一个十岁的知命。 天机山顾名思义是一群神棍聚集的地方，修炼也是以更准的神棍为目标，大抵是知行，了凡，知命以及最后的知天命。 玄机本身三十年就过了知行，开始了凡，就算得上是天机山数百年难得一见的首席了。 而林轻觉仅靠着一本入门弟子的基础术决就练成大部分入门弟子，或者说天机山九成的人一辈子都没法达到的程度，这种天赋不说旷古烁今也算是举世无双了。 就这样，林轻觉被带到天机山，然后就是话本里无敌的主人公套路，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回头一看，已经站在这片天地的顶峰。 除了高居天上的神佛，他算是最了解这个世界本质的一个人了。但在几天前，因为友人的请求，他来到这座无名的小山，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孩子。 这几天的感悟竟然比之前数百年更为深邃。 在看到那个道人的一刻，所有的道理立体的展现在他面前，就好像幼儿第一次睁眼看到世界，青蛙跳出那一口枯井，世界从未如此真实而陌生过。 他知道，这是他一生最大的机缘，比那个被老师发现，引上这条路更重要的机缘。 他有种预感，当他看到那个道人的脸的时刻，就是他彻底了解这片天地的时候了，这对于追寻天机的天机术士来说是比成仙长生久坐，万劫不破更大的诱惑了。 浓雾即将散去，他将迎接人生最重要，也是最终极的时刻呢。 太阳升起了，在结成金丹后，林轻觉就告别了睡眠，夜晚和白天对他没有意义，只是刻度他一生追寻的时间刻度而已。 林轻觉看着朝阳缓缓升起，金黄色的光芒撕扯着不甘离去的夜幕，这是他许久都没有留意过的瞬间。 他的人生总在奔跑，追寻着那个看不到终点的目标，终于，在这一刻，他看到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他终于可以停下来看看这一个被他忽视了百年的世界了。 小山的禅院里，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虽然不能用神念去看，但是作为大乘的修士，哪怕在云端，他也能清楚的看到那座禅院里的一切。 道士开了门，收拾行囊，林轻觉能够看清道士身上道袍的纤维，发丝的数目，甚至于那一双布鞋上星点的泥迹。比前几日更为充沛的感悟如春水奔涌而上，但是，无论怎么样，那个道士都是背对着他，他始终无法看到道士的脸。眼前的世界模模糊糊的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玻璃一样，隐隐约约。 他看着那个道士动了，步伐平缓的像个凡人，林轻觉情不自禁的飞了下去，想要追上那个道士。 啵，在他飞下去的时候，身体里仿佛什么东西被捅破了一样，如渊的气势如同泄洪的水一般涌了出去。近千年修炼的灵气，随着他的下降而喷泄，他的境界也随之下跌。 大乘，渡劫，合体，分神……越接近那个道士，修为下降的越快，大脑印刻入灵魂的对于世界的感悟认知也如同被擦拭的墙壁一样，被抹擦掉。 能登顶的人总是纯粹的，林轻觉一生的修炼，所求的不过是第一次看到世界时想要将它彻底了解的那个冲动而幼稚的愿望。 这个愿望从未如现在这样这么明晰的摆在他的面前，为了下降的更快，他主动的迎合着那股散去他修为，感悟的力量去散掉这近千年来的一切。 他的蓄发开始发白，英朗的脸上开始出现浮现皱纹，下坠的身体也变得踉跄，他的眼睛却明亮的像是七月的荧惑，像是初升的太阳，水嫩而纯粹的一如那被先天之气包围的孩子。 道人在他的眼中走进了森林，而他散尽了最后一丝关于修炼的一切，终于，在道人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重重的落在了空旷的山顶。 左腿钻心的疼痛，但是这个时候，道士回头了，虽然已经彻底是个衰老的凡人了，但是他还是看到了那张清澈干净的脸，那一瞬间，空间和时间停止了流转，这片天地彻底向他张开了怀抱，无数的道理涌现，四周里涌现着朵朵金莲，他想要追上那个年轻的小道士，但脚上钻心的疼痛令他不能站立，冥冥的空间中，有个声音仿佛在问他，你看到了这些，你想要什么？ 那个声音有种莫名的伟力，似乎可以化一切腐朽为金玉，林轻觉感知到只要他想，他回答的一切都能得到满足。 但是他只想追上那个小道士。 “我想要一根拐杖。”莫名其妙的，他心里涌现出这个念头。 而左腿的刺痛，也加深着他刚刚的感悟，他不想这种感悟消失，他大声的说着：“我想要一根拐杖！” “如你所愿。”宏大而深远的声音传来，环绕着他的那些深邃的道理混合着那无数朵让人立地成仙的金莲在虚空中慢慢凝聚成一个普通的像是歪脖子树的木拐，空间和时间再一次开始流动。林轻觉拿起那根如铁般的木杖，拄在腋下。 过去的种种，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慢慢在他眼前飘散，离去。 十岁知命，二十岁八门大比举目无敌，五十岁成天机山长老，至九百余岁成为修行界传说，过去种种我尽是昨日我，譬如镜花水月，虽精彩如烈火烹油，但总归是梦境中人，今日练假反真，方知这天地是何模样。 昨日之天机上人林轻觉以死，今日之我我乃无穷尘世一瘸子。想到这里，林轻觉，哦不，老瘸子开心的笑了，身上破破烂烂的白衣和那个不起眼的木拐，像极了一个老叫花子。 …… “小道士，你跑快点！” “怎么呢道兄？” “你跑那么慢干嘛啊！” “我想多走会儿，我怕我再回来，就看不到它了。” “……好吧，那也尽量走快点。”李清宝叹了口气，没有再催了，只是所有的念识都注视着山顶的方向，刚才那天空如流火划下的人影差点没把他吓尿，不过那种层次的老怪物，现在都没追上来，那估计危险应该不大。 李清宝又叹了口气，人生不易啊，但是看着玄空清澈的眼眸里nongnong的不舍，催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走一步看一步吧，道爷我被关在江口都能跑出来，吉人自有天相，人帅定有福报，何况是道爷这种帅绝人寰。” 安慰了下自己跳动的小心脏之后，李清宝继续注视着四周。 玄空的脚步越来越远，一步步走进那个陌生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