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是一个饥荒的年代,接连的几个凶年饥岁,成了人们心头一笼抹不去的阴影。但正所谓阴影诞于阳光,有阴影的地方,自然会有与之相衬的阳光。 “打他,打他,这个青发怪物。娘亲说自他出现,村里的收成就一直不好。”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边跑边大声叫道。 只见七八个孩子正追逐着一个男孩。 那被追的男孩倒也奇怪,一头发丝,竟是青色,映在阳光之下,青翠欲滴,颇是好看。 “那日我半夜起来,听见娘亲在屋外默默啜泣,仔细一听,原来是爹爹告诉了娘亲今年收成较往年更差,怕是,很难熬过冬天了。”另一个小孩儿怒而发声道,想是怒从心起,竟将跑步速度又加快了一分。 那被追的青发男孩听后,默默地不发一言,只是奋力地向前跑着。心里知晓,若是落到了后面的人手里,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 “扑通——”青发男孩一不小心,竟被一个不长眼的石子绊倒。 “扑——扑——”追在后面的小孩一下子便一个个压在了他的身上,有那没得位置的,便在旁边拿起路边的石子,作势欲打。 “连老天都看不过你的所作所为了吧,大怪物。”正是之前那个说他“青发怪物”的人。 “还说什么,打!”另一个小孩话音未落,便一个勾拳打到了青发男孩的肚子上。 青发男孩闷哼一声,紧紧抿住了嘴唇,不发一言。 “轰隆隆。。”天边突然传来一阵雷鸣声,本来晴朗的天空竟转眼就被乌云笼罩,不透一丝光亮,就像被压在底下的青发男孩的心一样。 “要下大雨了,咱们先走吧。这个怪物下次见面再收拾他。”一个打到累了坐在旁边的小孩说道。 带头的孩子看了看天色,不由缩了缩脖子,眼中害怕神色一闪而过,起了身来,“算你今天好运。” 其他的几个孩子这才随着那带头的孩子离开了。 青发男孩用手支着勉强站起了身子。 “哇!” 男孩向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来,其中似乎还有几颗咬碎了的牙齿;脚步不停,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走去。 他今日一定要找到村民故老相传包治百病的“仙灵果”! 他是一个弃婴,遗落野外,本也是应该被野兽叼了去的结果,却被过路的好心采药人看见。采药人心有不忍,带回村里抚养。 男孩因为这头青发,自小便被村里人排挤、敌视。 所幸采药人平常乐善好施,人缘不错。村里人看在采药人的面子上,也未在明面上太为难他。 但他那一头青发,实在异于常人,总也让村民们在心中犯嘀咕;暗地里也都嘱托自家孩子对他避而远之。 他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但近些年来,收成格外不好,村里人不知何时,渐渐开始讨论起如此凶年是否是因他而致,结果越传越奇,越传越真,到最后,竟开始认为只有将他赶走,村子才能有好收成。 因此他渐渐开始减少外出,来避免与村里人接触,只在自己的屋子里起息、读书、生活。 但这次他决定外出,去寻那村里传说之中出现的包治百病的“仙灵果”。 一个月前,采药人突然身染重病,一天夜里,将他叫到床前,告诉他,自己该是熬 不过去了,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点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出去寻药了,早晨赶回来,做好一天的饭,便再出去寻药,到深夜再回来。 如今已是第七天,可仍旧是一无所获。 自然,这次的挨揍也不是第一次。他心中早已有准备。 今天他准备去得再远一些,到那方圆十里都颇为有名的千年古树看看。 本已距离不远,却没想到在即将到的时候,又遇到了村里的那些同龄孩子。 “滴——嗒,滴——嗒。。。噼啪,噼啪。。” 堆积已久的乌云终于落下雨滴,小雨似乎就坚持了一下,便已成瓢泼大雨。 雨滴打在男孩的身上,湿透了男孩的衣裳。 男孩发青的嘴唇轻轻发抖,刚欲迈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望着无垠黑暗的天空,呆立了半响。 许久,竟落下了两行清泪,混着雨水,落在地上,却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未几,便又继续前行,他终于望见了那棵千年古树。 那棵树高耸入云,站在树下向上望去,常人已是望不到顶端;主茎更有十人合抱之粗,在这让人害怕的狂风暴雨之中,仍是岿然不动。 “我长大便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人!” 青发男孩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有了设想与期待。 相传这棵古树乃是千百年前一对神仙眷侣为证誓言而种下。 千百年来,那对神仙眷侣早已是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连姓甚名甚都不为人所记得,却留这一棵古树屹立于此,直到现在;经过了千百年时间的洗礼,见证几十代人的离合悲欢之后,这棵树也渐渐成了一方百姓的祈福之树。 男孩来到了那棵树下,抬头望去,眼中透出失望的神色。层层叠叠的枝干见证了时间的久远,却也遮住了他的视线。 天很黑,几乎没有光亮,青发男孩近乎绝望地一条枝干一条枝干地仔细强看着。 乍然,一阵强光亮起,似乎就在那么一瞬间,这棵古树,千百年来终于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一位绝望男孩的眼前。 男孩儿的瞳孔猛然睁圆,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被眼前那千年古树层层叠叠的枝干,密密麻麻的青叶组成的壮美画面所震撼得想不出半句惊叹。 却在下一刻,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或许我真地会带来不幸。”这是男孩昏迷前最后一刻的想法。 “轰隆隆!” 雷声总是迟到,就像去追求一样东西,总是在你绝望之时,才给你希望。 一阵脆裂的声音响起,只见那棵千年古树从最顶端,一点点从中间龟裂下来,最后轰然裂成两半,倒塌在地。 一棵千年古树,竟就此命殒雷击之下。 那主茎之上,在倒塌之后,竟开始隐隐约约发起了绿光。再仔细一瞧,竟似乎是一行行字,最顶上的那四字偏大一些,赫然是“万古长青”。 这该是那对神仙眷侣当时栽下这棵小树之时的对这棵小树的美好祝愿吧? 可惜,这棵小树只活了千年。 。。。。。。。。。。。。 片片大雪飘转而下,一山一山的绿被早已被枯黄覆盖,如今终于被白色洗去,裹上一层银色的新裳。 瑞雪兆丰年。 连续几年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足以让人焕发对下一年的展望与期待,喜气洋洋地迎接新年的到来。 当朝丞相上官天定府中,自然更是如此。 这上官天定一生颇具传奇色彩,最初之时,不过是一落第秀才,考举未中却用尽盘缠流落京城,不得已贩卖自己的字画,所写内容倒是别出心裁,多是自己对治理国家的看法的精简。 说来也巧,适逢皇帝微服私访看到了他的字画,对他所写的书法无甚感觉,反而觉得他的看法颇有独到之处,遂而破格录用。 此后上官天定仕途顺风顺水,平步青云,一路到了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如今老皇帝频传疾病缠身,已久不出朝,朝堂内外都在暗自揣摩,怕是老皇帝一旦仙去,这大唐朝就将是上官一家一家独大,故明里暗里都开始献上官天定的殷勤,这不,还未到除夕之夜,上官家府已是门庭若市,前来拜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有道少爷,现在不能进去。”一个老妪抓住了一个七八岁满脸兴奋地小孩,无奈地说道。 “裘婆婆,我听说应老弟,花老弟,玲元妹子,杨老弟都来啦,特来找他们玩。”上官有道兴奋地说道。 富贵之家的孩子幸也不幸,自小衣食无忧,却也难寻了真正的玩伴。 所幸与上官天定交好的吏部尚书应落,户部尚书花天都,礼部尚书顾前理,工部尚书杨万生在上官天定抱上官有道孙儿的时候也或前或后接连抱上了孙子孙女。 这五家的孩子于是从小就在一起玩耍,长辈看在眼里,心里也乐得如此。 “外面恁得聒噪。”上官天定突地打开了大门,怒声说道。 上官有道听到声音立声站住了,低下头,声若蚊蚋:“是孙儿。。。” 顿了顿,继续道:“刚刚读《易经》有几个不懂之处,想来找应公子,花公子,顾姑娘,杨公子请教。” 语毕,偷偷摸摸抬起头瞟了一眼,看见应老弟,花老弟,杨老弟各自站在各家长辈旁边充满笑意地看着自己,玲元妹子还对自己眨了眨眼睛。 上官有道心里疑惑,再抬头一瞧,看见自己的爷爷上官天定眼角的笑意,终于恍然大悟,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恼爷爷捉弄自己。 不过在长辈面前,还是得装的本分些才是。 “呦。不知是哪几处啊,你花爷爷平日对那《易经》倒是颇有研究,不妨让你花爷爷来指点你一二。”上官天定还在故作不知上官有道心里小算盘地问道。 上官有道眼珠急转。刚才情急之中说出的《易经》,自己只是偶然在教自己的老师傅们闲聊时听到的,最多只是知道个名字,又哪知晓其中内容? 可如今若是不说出什么东西来,却着实让人难以下台。 上官有道极力搜索脑中关于那些老师傅们谈话的内容,蓦地灵光一闪,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道:“便是那句‘道可道,非常道’。” 听到上官有道这句话,大家俱是一愣。 “噗。”顾玲元似是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忙用袖子掩住了嘴。 上官天定此时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花老弟,这句劳你给我孙儿释上一番?” 花天都眼中也是藏不住的笑意,听到,忙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句话得交给对《道德经》研究颇深的杨老弟。” 上官有道听到这句话才知道大家为何都笑得抑制不住,一下心里大窘,不由羞红了脸。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来找他们玩的。都去玩吧。正好留下我们几个老骨头叙叙旧。”上官天定正了正脸色,道。 “哇哦!”应落的孙儿应道秀一下没忍住,情不自禁地欢呼了一声,拉着站在他旁边的杨万生的孙儿杨洛的小手一起往门外跑去。 “谢谢爷爷。”上官有道也欢呼一声,倒是还记得先来道个谢,便也随着小伙伴们去一起玩耍了。 几位老人看着自己的孙儿孙女如此样子,也是乐得哈哈大笑。 正合新年共欢之景。 看到孙儿们都出了去,几位老朋友们又回到屋子里聊起近况了起来。 一番寒暄之后,杨万生打量了几眼紧闭的门窗,蓦然正色道:“我已是多日未进宫,听宫里传来的消息说,近来老皇帝的身体。。。。” 上官天定听到,忙摆手插口道:“圣上龙体安康,岂容咱们背后讨论?” 应落这时在一旁忽然发声道:“我们今日结伴而来,其实就想问问上官老哥你的意思。” 花天都目光紧盯上官天定,沉声道:“如今老皇帝卧于病榻之上,已久不上朝,身体如何,朝中大臣俱是心知肚明,可太子之位却一直悬而未决。” 花天都一顿,清了清喉咙,接着说道:“大皇子正值壮年却脑有顽疾,二皇子沉溺玩乐,整日犬马声色,流连酒池rou林之中,小皇子聪明伶俐,本是最为合适,却是垂髫之年。 如今到底该当如何,兄弟几个说实话心里也没有个定论,便决定一齐唯上官大哥你马首是瞻。” 上官天定看诸位老朋友如此,心里不免叹了口气,慢慢道:“你们果真要唯我马首是瞻?” 上官天定看着诸位老朋友接连点头,突然望向了杨万生,正色道:“我之意愿,尽在《道德经》九章之中。” 杨万生听上官天定如此说,脸色竟是一变,深深吸了口气。 其他几人俱是看向了杨万生,见杨万生如此,不禁心里一沉,顾前理最是心急,忙道:“杨老哥,《道德经》九章说得是什么?” 杨万生看着顾前理心急的模样,长长呼出了口气,倒似心中终于卸下了什么包袱一样,一字字道:“功成,名遂,身退。” 听完杨万生话语,其他几人俱是脸色一变,久久没有说话。 许久,花天都,应落,顾前理接连舒了口气,面露轻松。 应落见状,微微一笑,道:“便依老哥所言。” 上官天定听到如此说,也是心头一松,笑道:“善。” 花天都在一旁,忽然疑惑地说道:“外边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安静?” 听到花天都的话语,上官天定脸色一变,心中不由一沉。 “这里乃是上官府,你们是什么人?”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强自镇定的童声。 “是道儿。”话音未落,上官天定便疾步冲出了门去,刚刚打开大门,遽然停住了脚步,面色大变。 其他几人也随之冲了出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脚步。 只见本来在门外待命的红姨软软瘫在地上,脖颈上一缕极细的血线,显示出了杀人者的手法极为高明。 鬼使神差一般,上官天定的视线向右前方慢慢移去。 “踢踏。踢踏。。”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老者骑着一匹雪白色骏马从上官天定视线的尽头缓缓出现。 “陈太尉。。”上官天定吐了口气,仿佛一下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了下去,旁边应落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了上官天定已过花甲的身躯。 可是搀住又能如何? “太尉大人,你这是何意?”顾前理怒声喝到。 应落扶在上官天定肩膀上的手在微微颤抖,惨然笑道:“顾老弟,挑在我们几个齐聚上官府之时摆出如此架势,你还不明白吗?这是老皇上要拿咱们的血给他的皇子砌路呐!” 华服老者骑着马一步步缓缓来到上官天定面前,长袖一抖,便从袖中探出一个金黄色的轴子,一只手一抽,接着另一只手慢慢打开,双眸注视着,一字字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当朝宰相上官天定私密吏部尚书应落,户部尚书花天都,礼部尚书顾前理,工部尚书杨万生,共谋叛国造反之事。兹事体大,事出从简,如见其人,可凭此手谕,立行斩立决。钦此。” 读罢,华服老者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细细打量起这个与自己斗了十余年的花甲老人,他看到了上官天定往日炯炯有神的目中已是浑浊,那眼角的深处被层层叠叠的皱纹布满,更隐隐约约现出了一些老人斑。 华服老者心中竟不免有些恍惚。唇亡齿寒之理,他又岂会不懂?但一家老小早已被接入宫中,自己怕是稍稍露出二心,便是灭门之祸。如今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保全家人性命罢了。 可笑自己与上官天定在朝中斗了十多年。到头来,不过是那高居金銮殿之上,身披龙袍之人的随葬品罢了。 华服老者微微晃了晃脑袋,收摄了心情,道:“圣上念及诸位往日功劳,在颁下的谕旨之中,还藏有五份‘半响红’,这便是了。”伸手便从怀中取出了五个玉瓶。 听完华服老者话语,花天都不由身子一晃,悲愤地道:“圣上如此做,便也不怕朝中之人寒心吗?” 上官天定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并没有伸手接过华服老者递来的一个小瓶,勉强笑道:“陈太尉,你我朝中公事十余年,如今便只想托你最后一件事。” 华服老者听到上官天定话语,竟不禁眼眶一热,微微颔首道:“你我斗了十余年,现在想来,不过笑话。你们放心,你们的孙儿我会将他们偷偷送出龙城,寻富贵人家来抚养。” 听到华服老者的话语,上官天定五人总算安心地接过华服老者手上的为他们每个人准备的“半响红”。 “半响红,半响红。半响而红,我们,却已是没有机会知道余下的那半响,到底是什么颜色了。”顾前理似认命般接过玉瓶,喃喃苦笑道。 他们常年伴君在侧,又岂会不知皇帝铁血手段?如今被皇帝在上官府中一网打尽,已是不存半分胜算了。 “爷爷!”“爷爷!”撕心裂肺的小孩儿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却是上官有道、顾玲元等孩子正好被几个黑衣人押着来此,正正看到自己的爷爷喝下那剧毒之药“半响红”,身子软软地瘫倒下去。 大家之子,自小或多或少,耳濡目染,早已接触过朝中的阴暗东西。看到如此情形,哪里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爷爷!”顾玲元猛地挣脱了束缚着自己的黑衣人,跑到顾前理的面前,看到顾前理嘴角残留的黑色血迹,心中终于再无半点希望,身子不由一软,仿若一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接着,竟用小小的身躯托起已瘫倒在地的顾前理,苍白的脸上无声地流出两行清泪。 看到此情此景,华服老者再也坚持不住,耸然动容,下了马去,想轻轻地抱起顾玲元。 “放手!”上官有道也是突然挣脱开束缚,冲向了上官天定,看到华服老者想抱起顾玲元,不由一怒地将伸过来的手打开。 再回头,看着被束缚住的其他几个兄弟,俱是极力想挣脱束缚,却不防抓住他们的黑衣人看到两个小孩挣脱束缚,早已加大了力气,实在无力挣脱,只能泪眼濛濛,悲痛欲绝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爷爷。 上官天定一时不由觉得心胸郁闷难通,不禁悲愤地仰天长啸起来,眼中的泪水却只是在眼眶里打转,再没有半滴落下。 七八岁的男孩尚未变声,这突然而起的长啸声,带着童声独有的稚嫩,竟如此悲愤不已,令闻者俱是动容难忍。 无语问苍天。 “我是做错了吗?”华服老者不禁在心中又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却只是无奈苦笑地摇了摇头,翻身上了那匹雪白色骏马。 却在这时,天上遮挡了所有光亮的乌云之中,突然出来了一声惊咦声:“血吟怨啸。。。。未修魔功,却得魔意,好惊人的资质!” 只见那从来悬于苍穹之上的傲然云彩似乎也不得不臣服在身后人的威严之下,竟自顾自的分开。 从中渐渐显现出一个黑袍老者,漠然的脸上还残存着几分惊诧。 初时看还远在天边,下一刻便到了上官有道的面前,双脚离地,悬于空中,由上而下地俯视着上官天定上仰的小脸,难掩惊喜地道:“老夫乃大自在宫当代宫主皇无奇,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入大自在宫,修我神门无上真法,从此欺山赶海,无所不能。” 看到如此情形,常人早该呆住。上官有道脸上却毫无惊讶之色,令皇无奇不禁在心中暗赞这个孩子心性了得,不由对这个孩子愈发喜爱起来。 只见上官有道仰着小脸,看着皇无奇漠然的脸庞,冷然笑了起来,用稚嫩的童声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不愿。” 。。。。。。。。。。。。 夕阳连雨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 青翠的绿叶滴下最后一滴露水,僧人点起一烛烛佛香,经纶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空气中弥漫着佛香混着雨后泥土的味道,让居住在此的僧人面露微笑,在心底泛起几丝香甜。 山中无岁月,无论尘世发生了多少离合悲欢,如是寺内总是有着一股子平静宁人。 至少表面如是。 慈念殿内,窗户紧闭,投不进一丝光亮;但佛烛林立,烛火尽管不能使殿内如外面一般明亮,却也足够温暖人心。 殿首,是一尊佛像盘腿而坐,佛像慈眉肥耳,坦胸露乳,在烛光的映照之下,眼神怜悯,就似不忍尘世中人在人间熔炉之中挣扎往复,哀嚎不已。 一个眉白如雪的老僧立于佛像前,其面前又有两个年轻僧人垂首而立。 老僧望着面前的两位弟子,慈祥地道:“守拙,守心。你们二人是如是寺近千年历史之上资质最为卓绝的两位弟子,经我们空字辈老僧讨论,决定分别传授你们如是寺的无上经典《首楞严经》和《般舟三昧经》。” 两个年轻僧人难掩兴奋神态,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齐道:“谢师尊和诸位师叔垂爱。” 看着两位弟子,老僧不禁老怀大慰,心中轻松了几分,笑道:“仙林之中,素有‘三经四典’之说,正道四鼎,魔门三府,唯有我如是寺,独有两门经典位列其中,便是这《首楞严经》和《般舟三昧经》,如今传于你们二人,望你们二人不惰修习,将来在仙林之上,弘扬佛法,匡扶正道。” “是,师尊” 老僧蓦地脸色一正,道:“在传于你们经典之前,为师还要问你们一个问题。” “佛自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两位年轻僧人俱是一怔,似是没想到师尊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转念想到师尊所问,又不禁沉吟思考起来。 片刻后,一位僧人似是想出了答案,面露微笑。 “守心,你可是想出了答案?” 守心点点头,一字字道:“佛自极乐土来,往苦难地去。” 老僧听到守心的答案,抚须微笑,面露赞许之色,转过头来,又问向另一位年轻僧人:“守拙,你的答案呢?” 守拙面露沉吟之色,有半炷香之久,才缓缓吐字出声道:“佛自苦难地来,往极乐土去。” 老僧一愣,片刻后,面露欢喜之色,竟不禁拍手叫道:“好!好!好!” 老僧平复心情之后,便从怀中取出两本古朴无华的经书,交到了守心和守拙的手里。 守心望着手中经书之上“般舟三昧经”五字,心中喜不自胜,嘴里来回默念这五个字,脑海之中突然蹦出了什么东西,便抬头问向老僧: “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请师尊为弟子释疑。” “直说便是。” “弟子曾读《佛说法灭尽经》,经上所述,佛法分三个时期,是为正法、像法、末法。佛祖入灭后五百年为正法时期;此后一千年为像法时期;再后一万年为末法时期。不知如今,是哪一个时期?” 老僧面露慈爱之色,伸手摸了摸守心的头,道:“你是守字辈弟子,为师给你取的法号名曰‘守心’,你所寻求的答案,便尽在这一个‘心’字之中。” 守心听到老僧所说,竟是一怔,片刻后,眼中竟绽出了奇异的神采,感激地道:“谢师尊指点。” 老僧见守心片刻便明白自己所指,心中既为其佛心又通透了一分高兴,又为自己能有如此聪颖弟子欣慰,竟捻着白须笑出了声来。 一声异响响起,便见慈念殿内林立佛烛立时齐齐寂灭,殿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空海师兄,是你!” 黑暗之中,守心只听到师尊惊怒交加的声音。下一刻,便感觉到一股劲风袭来,功聚双目,只见一个黑影直朝身旁守拙师弟而去。 情急之下,守心竟猛然运起佛家真气,一拍身旁的守拙,将其震飞了开来,黑影没有抓到守拙,竟一把掳起守心,冲向大门。 “嘭”大门猛然被撞开,终于透进来了一丝光亮。 只见殿内,老僧口吐鲜血瘫坐在地,守拙被守心震到柱子上,摔到地面,也是受了不轻的伤。 如是寺内一时响声大作,无数僧人从佛堂中出来,直追奔逃的空海和尚。 飞在空中,守心只觉自己一身佛家真气运转不得,只得任由空海和尚摆布,忽感到胸口一阵异动,只见空海和尚竟将手探进守心怀中,几下便将那《般舟三昧经》拿出,放入了自己的怀中。 “空海,站住!”一个白眉老僧倏忽出现在了空海老僧的面前,厉声喝道。 “玄怒师叔祖。”守心刚看清来人模样,惊喜地大喊道。 余光却陡然瞥见掳着自己的空海和尚眼光竟是一厉,心中刚觉不妙,就见空海和尚右掌猛然燃起幽幽火光,印在自己的后背打向了玄恕神僧。 守心眼前一黑,只勉强听到了几声玄恕师叔祖惊怒交加的声音,便失去了意识,彻底昏迷了过去。 是夜,天上竟然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屋外雨声大作,狂风咆哮;屋内几个神情焦急的老僧踱来踱去。 “空海他竟然如此狠毒,将红莲业火掌打在了一个孩子身上!”一个老僧怒色勃发,愤声道。 中间一个老僧两眼微闭,一声不吭,但其隐于衣袖之下的右手微微颤抖,显示出其心里亦是并不平静,正是守心守拙的师尊。 只见其双眼猛然睁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红莲业火,乃尘世恶业所结之果。解铃还须系铃人,欲化这业火之毒,非尘世佛念不可,为今之计,便只有教给守心《转烛经》了。” 在老僧说出“转烛经”三字之时,只见另外的几个老僧,面色俱是一变,喉咙像被突然扼住一般,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甚至连那呼吸声都弱了几分。 有半炷香之久,几位老僧才接连长叹一声,俱是无力闭上眼眸,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 当世之中,或许只有他们这几个在如是寺内地位极高的老僧才知,如是寺之中,除了威名响彻仙林的《首楞严经》和《般舟三昧经》之外,尚有一奇典,便是这《转烛经》。 古语有云:世如转烛。 这《转烛经》便是如是寺的开派祖师迦叶禅师以此而创,取“世如转烛,佛心永恒”之意。 可大千世界本就同载佛性与魔性,同存人心,造就人性,何况世间风云变化,瞬息万变,人在其中,成佛成魔,不过一念之间,妄谈佛心永恒,不是可笑? 故这《转烛经》自被创以来,所修僧人竟无一人成功,修习者到后来,不是堕入魔道,便是走火入魔而死。 因此,这《转烛经》自八百年前便被尘封在藏经阁深处,禁止门内弟子修习,再也不为外人所知。 如今为化红莲业火,而让守心修习《转烛经》,不得不说,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老僧来到床边,望着床上双眼紧闭,神情痛苦的守心,竟不禁坐到床边,心疼地抬起自己的胳膊,轻轻擦拭其额头上的细汗;老眼一浊,竟流下了泪来,右掌金光倏然冒起,一下便印在了守心的后背之上。 守心闷哼一声,神情愈加痛苦。 老僧嘴翕微动,头顶紫雾缭绕,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其脸庞之上,竟微微冒起了佛光——这是老僧在将所说话语,以莫大的佛门真气,直接送到守心的灵台之上。 “守心,你身中红莲业火,为师思来想去,便只想到了教你《转烛经》这一个办法。这《转烛经》乃是迦叶禅师所创,修炼此经,你须时刻紧守佛心,否则佛心失守,一念成魔,不过瞬息而已。。。罢了,为师这便就教你这《转烛经》: 世如转烛,莫问前路;佛心永恒,坚若磐石。。。。。。” 一盏茶后,老僧终于说完,左手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一个古朴无华的戒指,套在了守心的右手无名指之上,嘴翕又起: “守心,这转烛灵戒乃是当年迦叶禅师修习此经之时,为守佛心不变而特意炼造,如今交予你,你要时刻将其戴在手指之上,片刻都不能离身。” 说完,老僧终于站起了身子,望着守心,竟是长长一叹。 亦是只有他们这几个在如是寺内地位极高的老僧才知,正道四鼎之一的如是寺的开派祖师,迦叶禅师,其实并未一朝顿悟,往登极乐,而是堕入了魔道,走火入魔而死。 “轰隆隆!”炸雷响起,窗外的暴风愈加狂躁。 “嘭!”慈念殿的大门终于禁不住狂风的躁动,轰然而开。 大雨被狂风带着,打在了慈念殿的地上,渐渐汇成了一股水流,顺着石板的缝隙,竟流向了殿首的佛像。 而此刻的佛像,从门口这个角度看来,本慈眉善目,怜悯众生的脸庞,竟隐隐有了几丝狰狞与恐怖,就仿佛,一个绝世妖魔正在九幽之下,冷眼观这世间悲凉,而低低浅笑。 。。。。。。。。。。。。 红尘多事,又岂能以一言蔽之? 悠悠不知几何,只余一声叹息。叹那红尘濛濛,叹那得非所愿,叹那世如转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