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唳——”又是哪个不知趣的鸟儿,在山间鸣唳不止,聒噪了谁人的轮回路? 青花塘边,一行人踏在幽木小径上,去往沧海月明林。 那是青木人死后的归处。 一行人的正前方有一个棺材被四人抬着,左边一侧得是一行身着青色长袍的人,其着的青色长袍正是青木弟子为脉中长辈送行的安魂之服;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面带悲恸之色的中年老者,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碧玉扳指,上刻“扬”字,想来便是玄天鹤的师弟,在之前代玄天鹤执掌青木一脉的花轩扬了。 右边一侧,为首得便是一脸悲痛的江平拒,其后跟着赤裂寒,杜迎松,肖青彦,汁连奇;再其后,便是石清霜,海木易,江流儿,张乌,以及其他各脉脉主的亲传弟子。 静悄悄得,已到了沧海月明林。 清濛的雾气浮于空中,朦胧了树上的斑驳,落叶的纹络,生者心头的惆怅。沧海月明林总是这样,一年四季被雾气笼罩,让其中的人看不真切,仿佛也就能减轻了人的追忆。 沧海月明珠有泪,且人乎? 一行人停了下来,抬棺材的四个弟子将棺材放在一颗参天古树的前面,闭目轻声念着什么,接着青木弟子一个接一个得,闭上了双目,跟着轻念,加入了其中。 轻念声随着加入的人愈来愈多,亦变得愈来愈大,尽管还是轻微,却已足够让人辨出其声所述。张乌不知何时亦闭上了眼,随着这股轻念声,轻声跟了出来: “莫问莫问,轮回路上;莫念莫念,奈何桥边。酌一杯莫愁,了却了莫问。月明林内,莫急莫急。忘川流水,三生有伴。” 低低地啜泣声断断续续,在这股轻念声中,不断有人倏然落泪,但那轻念声却愈来愈大,大得似乎都震散了万年不化的雾气,震醒了沉睡了千年的古树。 棺材之前的参天古树慢慢亮起了悠悠的绿光,最壮大的那根树枝,忽然垂了下来,卷起了摆放在古树前面的棺材,卷入了层层叠叠的树枝之间,让树前的人们,再也望之不见。 “哇!”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这一声,就仿佛是撩拨悲弦的酥手,奏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哭声。 张乌情不自禁地用手触了触脸,摸了摸眼,湿湿的,滑滑的:也不知是沧海月明林内的雾气沾染;还是清泪有情,矗在脸上,不肯流下? “江谷主,你要为玄公做主啊!”青木弟子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接着便见一个威猛大汉拨开人群,虎目含泪,对着江平拒叫道:“谷主,你要为我青木一脉做主啊!” 江平拒看着面前的威猛大汉,如今却两眼通红,心下一阵复杂难明,道:“这是自然。老朽忝为六合之主,天鹤惨遭毒手,我又岂会坐视不理?” 威猛大汉悲痛地道:“那就请谷主逮捕凶手,肖青彦,肖公罢!” 肖青彦望着面前那棵参天大树,恍若隔世,全然没听见威猛大汉说了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玄大哥一生坦荡磊落,竟遭了小人毒手。这人世之间,真有佛家所说的因果报应么?抑或,这大千世界不过是天公的逗趣生灵的取乐之地? 威猛大汉见肖青彦全然没有看自己,心中更是悲愤,对着江平拒,单膝跪下,道:“请谷主做主!” 威猛大汉一跪,一干青木弟子也“哗啦啦”跟着跪下,齐声喊道“请谷主做主!”只剩花轩扬依旧站在那里,一脸悲恸。 江平拒脸色陡然变得冷峻,道:“你们可有证据,便说青彦是杀害天鹤的凶手?” 威猛大汉见江平拒脸色变冷,语气一窒,片刻后继续道:“玄公仙去时,背部有一贯穿其身的致命剑伤,若非深受玄公信任的人,怕就连那青夜二帝,都不可能将剑从后背刺入玄公罢?况且玄公仙去之时,神情惊讶悲伤,还不就是未想到心中极信任的人竟会突下毒手?” “而自肖公回谷后,便只有肖公和花师叔常常拜访‘天无常宫’,就在门下弟子发现玄公仙去的八日前,肖公正好来过,算算时间,也正好不差!” “嘭!”花轩扬猛然用拳捶向旁边的大树,震下簌簌落叶,懊悔地道:“都怪我,都怪我!我得知师尊出关在即,又适逢火炎天洞内麒麟产子,想寻得一胎送给师尊当礼物,一月以前去求赤公让我在火炎天洞待上一月。如今一月期满,没想到非但没寻到麒麟一胎,玄师兄竟还惨死!” “都怪我,若是我就好好待在天无常宫内,玄师兄又岂会遭小人所害!” 一言既出,众人更是激愤,甚至连那白金一脉的弟子,这时都已默默讷言,站在那里,如坐针毡。 张乌注意到旁边勉强站立的江流儿的脸色随着花轩扬讲话,竟变得难看起来;又听到旁边发出一阵异响,转过头去,原来是石清霜站了出来,道: “肖公和玄公交情匪浅,又怎会是肖公下此毒手。况且彼时花老正在火炎天洞内,能近距离接触到玄公的只有肖公一人,此时将玄公杀害,不啻于昭告天下自己便是行凶人,又何必遮遮掩掩?” 肖青彦听到花清霜的声音,回过了神来,深深望了花清霜一眼,转过头来,望着一干神情激愤的青木弟子,漠然道:“玄大哥不是我所杀。我在此立言,一年之内,必会找出凶手,将之手刃,以慰玄大哥在天之灵。” 肖青彦的半头青丝,已是慢慢泛起了雪色。离其回谷不过数月,但肖青彦竟就似苍老了十年。 “贼喊捉贼,谁又不会!” “玄公正是你杀,你又何必在此假惺惺!” “一年之后,谁知道你就跑到哪里去了!到时候以天下之大,想将你绳之以法又谈何容易!” 。。。。。 青木弟子一个个面色激动,句句诛心,但肖青彦就似聋了一般,神情漠然,丝毫不为其所动。 “石仙子,你百般维护肖青彦,可是对其心有所属?”威猛大汉骤然对着石清霜喝道。 肖青彦眼睛陡然一利,冷眉一竖。张乌猛然屏住了呼吸,寒毛突立,就似感受到了一个荒古神剑正慢慢苏醒,要斩灭世间。 就在刹那之间,张乌竟有了弃剑而逃的冲动。 威猛大汉大意之下,突受剑意侵袭,转瞬之间,脸色竟变得呆滞起来,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渐渐没了声息。众青木弟子见威猛大汉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肖青彦所杀,更是激愤,“刷刷”俱是拿出了自己的佩剑,却因肖青彦的剑道威压,迫得颤抖不已,极力不让其落在地上。 “我纵是自不量力,亦要向肖公讨教讨教,问问这人世间公道何在!” 花清扬神情悲愤,“嗤”,御出了自己的“青木宝鉴”,豁然放出自己的“掌天气意”,周围巨树簌簌作响,将青木灵力渡入其中,在沧海月明林中,花清扬的“掌天气意”更添威力。 “青彦,老夫本不以为你便是杀害天鹤的凶手,但你在此对青木弟子公然下此毒手,实在是让老夫心中存疑了。”杜迎松冷冷道,右掌一翻,便放出了黄土一脉的至宝“莫天印”,旋于空中,迎风便涨,杜迎松的“漠土三千”气意蕴于其中,骤然释放出磅礴的黄土灵力,直指肖青彦。 肖青彦剑意受其所激,忘川剑应声而出,“叮铃”发出一声剑吟,便似九天玉龙直冲而下,在夜空之中,乍然放出刺目亮光。 “青彦,你便自缚真气,戴上那“困仙索”,在‘瓮天坳’中静待几日,老夫应你,会彻查此事,待事情水落石出,自当还你清白。”赤裂寒威严的声音乍然而起,再看其人,火光四溢,竟不知何时,其背后已是立了九条火龙面目狰狞,龙须狂舞。 肖青彦面目愈加冷峻,忘川剑聚于其上的白光愈来愈亮,已是让人无法直视了。六脉弟子之中以剑为武器的弟子,此刻俱都神情慌张,皆因发现自己所佩之剑,此刻竟仿佛突然有了灵智一般,直欲挣脱自己的控制,飞向肖青彦头顶那柄发着白光的忘川剑。 “剑中帝皇,万剑归宗。”有那见多识广的用剑弟子,见到此种情况,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惊骇地喃喃道。 肖青彦的忘川剑上,白光竟愈来愈亮,聚于其上的剑意亦是愈来愈强。直让人觉得,等其落下,便是石破天惊,便如那九天之上的浩浩银河,倾然泻下。 “够了!”江平拒猛然一喝,锐利地扫过杜迎松、赤裂寒、花清扬的双眼,引得其心中微微一惊。 “清扬,赤公,杜公,青彦。你们便想在此青木列位前辈的安魂之地大动干戈么!”江平拒双目圆睁,已是怒极。“荡白世间”气意庞然而发,浩浩汤汤,荡过了这一整片沧海月明林。 夜空之上的北斗七星,此时受到江平拒暗星真气所引,乍然绽出强光,投射在江平拒的身上,照得其威严庄重,而那投射而下的星光落在每个人的身上,竟让众人心头一震,只觉浮于身上仿若无害的星光,就像一股沸腾的热水,稍有不慎,便会择人而噬。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猛然记起,面前这个慈眉善目似乎从未动过怒的老头,是这偌大六合谷六脉之主,是迫得无数妖魔,不敢来犯的正道支柱。 肖青彦被江平拒的落天星光拂过,心头骤然一清,知是其在星光之中暗蕴了“清心咒”,心下微微感激,但看到一个个对着自己怒目而视,拔剑而向的同门弟子,甚至连那白金一脉的弟子眼光之中透露的,都是对他这个刚刚回来的白金脉主的怀疑。 肖青彦忽然之间,竟觉得格外地疲惫,累得不想再为自己辩解,累得不想再去查出那个杀害玄天鹤的凶手,累得只想好好找个地方,喝一壶酒,睡一个春秋大觉。 旋于其头顶上的忘川剑陡然落了下来,插回了剑鞘之中,负在肖青彦的背后,那股骇人的剑意转瞬之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肖青彦疲惫地道:“罢了,正好我也累了,便去那‘瓮天坳’睡上几天罢。” 江平拒听到这话,竟是一怔,看着肖青彦,许久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赤裂寒的声音骤然响起“那便请江公,拿出‘困仙索’,将肖青彦押上瓮天坳罢。” 江平拒心中叹了口气,忽然有了一阵极深的无力感。白光一闪,手中便出现了一个铜色纹着花边的绳索,将其交给了石清霜,无力地道:“清霜,你便将青彦,带往瓮天坳罢。” 石清霜目光含泪,接过了困仙索,慢慢走向了神情萧索的肖青彦。自小便在六合谷长大的她,又怎会不知这困仙索是什么东西,而那瓮天坳又是何等恶劣的地方。 江平拒望着神情萧索,了无生趣的肖青彦,道:“青彦,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邹兄啊。” 肖青彦听到江平拒所说,似是一瞬间触动了心弦,眼中又焕发了点光彩,可没过多久,便又黯淡了下去。 江平拒转过了头来,神情伤感地望着赤裂寒和杜迎松,道:“赤公,杜公。你们可还记得那日咱们六人欲行碎虚之变时,邹兄对咱们五个所说的那八个字?” 赤裂寒看着江平拒的伤感神色,神情微微恍惚,便听杜迎松在旁漠然地一字字道: “前路飘摇,同舟共济。” 江平拒老躯微微一晃,怔了半响,复又长袖落下,脸色重回冷厉,淡淡地道: “杜公竟还记得。我却是已经忘了。” “嘭——”远处凤仪城的天空之上,烟花乍然而放,点缀在夜空之中,格外明亮。还没等着其沉寂下去,另一处又是一个烟花在夜空绽开,接着,便是此起彼伏。 这绚烂的景色似乎让今夜的月光,都没那么凉了。 钟响传来。 哦,原来是新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