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择日不如撞日(2)
东方成策救下了左州主的女儿,还得了左州主的感谢?此事一出,岂不正好能补回一些东方成策在无涯之会上缺失掉的名望、契机和人脉吗?金睛子很为东方成策高兴,当下看起了报道。原来,东方成策那几日是在执行他们长炎救援队灾情时期的义务巡逻工作,也多亏了这场义务巡逻,这才及时救下了那个过分高估了自己能力、为了寻宝往火山口里钻的筑基期女修。报道的后面,讲到了左州主亲自去医馆探望东方成策,对他的见义勇为表示了十足的感谢和大力的夸赞,顺便还褒奖了长炎救援队的义务巡逻工作一番,称社会正需要这样有责任有担当的组织。新闻事件报道完了之后,报道又添了几段对东方成策的介绍,说他是这一辈修士中的后起之秀,在这次无涯之会上表现出众,因为意外腹痛而憾失八强,具体报道详见本报某期某版什么的。 金睛子看报道的当儿朝谕还在那儿猜测左州主为了表示感谢会给东方成策多少钱。金睛子见他这样,忍不住嘲讽道:“你就只想到钱?左州主若真要感谢一个人,自是能给出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的。” 朝谕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比一大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有,那也只能是两大笔钱。金睛子不耐烦地给他解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左州主对东方成策,完全可以做到后一个授人以渔的。比方说,他可以帮忙给他的救援队做宣传;东方成策以后若遇到困难,左州主位高权重,也好相帮;通过左州主,东方成策还能顺带着认识许多像左州主那样有权有势的人,这些人脉在未来的某一日或许就能派上大用场……这不比一大笔钱来得更有作用?” 朝谕还在琢磨,不过金睛子可不管他有没有想明白,高高兴兴地说:“总之,他走运了!无涯之会他错失八强没能得到的东西,现在多少被这位左州主弥补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不会因为一次意外就继续籍籍无名下去,我就知道,他值得拥有的东西总不会因为一次意外就离他而去。” “你这么为他高兴?”朝谕不懂了,“之前也没见你们关系有多好啊。” “我高兴是因为——我要结婴了!”金睛子将报纸一叠,塞回朝谕怀里,笑着朝自己的偏殿后退而去,“不等你啦,师兄。” “刚才不是还说心境有问题,不敢结婴吗?”朝谕看着金睛子进了偏殿,不解地轻声道。 他自然是不知道金睛子的心境问题正与东方成策有关。如今见东方成策很快又因为救了左州主的女儿而获得了左州主的感谢和新一波的关注,金睛子对他的愧疚感消减了不少。她本以为自己对东方成策做的事会让他就此走上一个不好的转折,现在看来,自己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竟能凭一己之力夺走东方成策本该有的前程啊。 当然,自己日后也还是会继续补偿东方成策的。合上偏殿的门后,金睛子想。等她结婴成功,她就请一些同辈中和她一样出类拔萃的朋友来吃饭,把东方成策也邀请上,然后,把东方成策引荐给大家。如此,东方成策也算是加入了他们同辈精英的圈子了。 她越想越觉得心境一片清明,没有了任何可以阻碍她结婴的东西。择日不如撞日,金睛子干脆决定今天就去结婴。结婴惯例要立的遗嘱她无涯之会前就立好了,所需的辅助阵法、丹药也早就准备齐当,至于地点,本不必拘于哪里,自己的修炼室就完全可以。乾坤界是一个灵气充沛的大界,基本上无论在哪里结婴,周围都能有充足的灵气供应,不像某些灵气贫瘠的界,冲击晋阶非得找什么“灵脉”“灵眼”的。 金睛子唯一要做的准备,就是发传讯符去向堪图城政部请假。结婴不比筑基和结丹,结婴所需的时间短则两三日,长则半月,且完成晋阶后还需要时间巩固修为,一趟折腾下来可能就要耗掉一两个月,金睛子要提前把工作都安排好。 现在堪图城政部的副主部是金睛子刚来堪图城时还在任吏务堂副堂主的花遂意。这些年来她和金睛子的关系一向很好,金睛子直接去向她请假,她自然迅速给批准了,还顺道祝她结婴顺利。请完假后,金睛子又给自己的副主部发了几张传讯符,简单交代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然后便放心地结婴去了。 金睛子在修炼室里一呆便是一整个月。这段时间中,她慢慢将体内饱满的真元进一步聚合起来,融化了丹田内那颗文气满溢的金丹,重新凝练成一颗元婴。那元婴有着婴儿的模样,与金睛子相似的五官,较之金丹而更为晶莹明亮的色泽,于初生之时,在金睛子的丹田中满怀喜悦地伸展着小小的四肢,欢蹦乱跳,将大股纯净到令人震悚的真元输送进她周身的经脉,形成强大的循环。金睛子内视着自己的元婴,本应因完成了晋阶而疲惫的身体就似被那小元婴新生的欣喜感染了一样愉悦了起来,蓬勃了起来,让金睛子忍不住想唱歌,想跳跃,想飞。 想飞的冲动或许并非错觉。完成结婴后,修士的元身与真身进一步分离,元身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虚化了的真身也不再如以前那样沉重地拖累着元身。对于元婴期的修士来说,令元身拖带着真身,融入那无处不在的灵气流从而飞遁入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那广大的充溢着灵气的世界!从前就因金睛子修炼了《灵台洞明谱》而显得明亮了许多,如今在她眼中更是焕发着夸张的瑰丽光彩。即便身处密闭的修炼室中,她依旧能强烈地感觉到周围那浩大的灵气世界:偏殿窗台上放置的袖珍菊疯了一样地以细胞为单位伸长着新花的花蕊,搅乱了周边原本规整的灵气流;广场上华祯正缓步走过,轻曼的步伐竟如巨人过海般带起了汹涌的灵波;师娘在主殿中试图用术法修复一个坏掉的气灯,那指诀间翻动的真元惊天动地,引得无数股细小的灵气向师娘所指的方向奔走纠缠……明明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个世界,金睛子却好像突然间被缩小成了同她新结的元婴一般的高度,一切细微的变化都在她的感官中被无限放大,像是要将她淹没其中。
然而她已然不可能被淹没其中。外界的世界宏大则宏大矣,金睛子自身却也同样宏大且深不可测。强大胜前百倍的力量在金睛子的经脉中流窜,颤抖,令尚未熟悉这股力量的金睛子几乎感到害怕。内视识海,她看到的是一片无垠虚空;内视经脉,根根皆深邃如宇宙;内视丹田,那小小的元婴用金睛子自己的脸庞扬着快乐的神情,周身萦绕着明亮的光芒和灵气。金睛子也同她一起扬起了快乐的笑,她笑了,于是这身体里的宇宙也随她一起震荡起来,震荡着震荡着,便从真身中震出了泪水。 这突如其来的欢乐和突如其来的悲伤都没有目的,没有原因,皆是纯粹的,透明的。在这短暂的没有任何因由的喜乐和哀愁中,金睛子仿佛触电一样触到了天道。但这触电的感觉转瞬即逝,金睛子很快又成为了那个仍未脱离凡尘的自己。 仍未脱离凡尘的金睛子内视着自己的元婴,想到《开世道统》上说“元婴者,修士之赤子态也”,意思是元婴是一个修士最本真最不加修饰的样子。元婴是元身的凝练形态,虽不能说话,却也能看出性情来。如史载鸿蒙十九道君中广寒子道君的元婴“终日打坐,稚眉紧锁”,说明广寒子道君最本初的性子便是严肃且多虑的;凌正道君的元婴则不同,“眉眼含笑,常自踱步”,看似悠闲却亦有股神秘感;师父也说起过他自己元婴的状态,“反正就是躺着呗,不是侧卧就是仰卧,老闭着个眼睛,有一次好像还流口水了——诶,元婴也会有口水吗?”,由此可见师父的懒是天性使然。而金睛子的元婴却欢快得与她本人不符,才一初生便在丹田中探来探去,转来转去,笑容开怀到令金睛子陌生。 怔愣许久,金睛子才想起来儿时的自己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她也曾经天真、快乐、无忧无虑,好奇、活泼、满怀激情,唯一与那小元婴不同的,是金睛子几乎从记事起便被自己的天才和旁人的夸赞染上了刻骨的骄矜,和直到现在也没有被她完全戒掉的优越感。 她微笑着叹了口气,再一次凝神试图安抚体内新生的躁动的力量,开始了结婴后的第一轮修为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