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陆明闭目坐着，屋子里没有灯光，昏暗得像座枯井，他仍是一张僵尸脸和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报告！” “进。” 一道黑影飘了进来，躬身站在桌前，低声道：“局座，两边都有消息了，风头正盛着。” 陆明的僵尸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闭着眼，默不作声。屋子里静得出奇，怕是连虫子都死绝了。半晌后，他才微微挑了挑眉头，轻声嘀咕道：“乱世争风流，几回梦里行。千古任谁说，仅在一纸中。也罢，去抓猫吧。” “是。”黑影飘去，陆明微微睁眼闪出一抹精光，两耷眼皮子轻轻地跳了跳…… 天快黑了，李云的破碗中依旧空空荡荡。北风在呼啦呼啦地使劲吹着，往日里冷清的镇子更加冷清了。街上，唯有蓬头垢面的他，破破烂烂的他，趿拉着一双破鞋脚趾头全露外头的他。他拄着根木棍，走路颤颤巍巍。一路过去，他这家停停那家敲敲，而门洞里有嫌弃的，也有无奈的，更有推推搡搡的，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脸上无悲无喜，双眼空洞，跟个木傀似的。 这时，身后传来了沙沙沙沙的脚步声，李云似乎没有听到，依旧驼着背窸窸窣窣地低头行走。是两队黑影，速度很快，靠近后便一拥而上架着李云飞奔而去。然而，在他们的身后，有两道身影也紧跟着进了镇子，而且远远地瞅见了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接着，又一直紧紧地跟了过去…… 两人不紧不慢，不声不响，一路上远远地跟着，出了镇子后仍跟了些时间，但到最后还是停了下来。望着远去的背影，走在前头的那个闪动着疑惑的目光，低声嘀咕：“咦，这都是些啥人？一个个训练有素，身法矫健，功夫了得。”后面的那个追上来后问道：“队长，不追了么？” “不追了。” 在薄薄的夜幕中，隐约能看到两张清秀而熟悉的脸，是伍枚和姜泥！伍枚摇了摇头，而后若有所思道：“这些人不简单啊！瞧上去，感觉总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不管了，我们回去吧……” 翌日清晨，伍枚带着三分队出发了。她打算再次潜入文市打探敌情。自剿灭邱国部后，大围山游击队回到山里休整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是准备与阳礼游击队会合。她前脚走，石海后脚便带着二分队去了象形山一带。她的任务主要是摸清文市一带敌情。快到晌午的时候，他们到了上佛岭。在那将队伍隐蔽好后，伍枚与姜泥带着六个队员径直往镇上赶。两人一身村姑打扮走在前头，而几个队员则三三两两跟随身后掩护。 镇子里静得出奇，几乎见不到人影。一走进镇子，伍枚便感觉到了古怪。不对，是杀气！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杀气。于是，她瞟了一眼姜泥，低声道：“小心，待会儿听我口令！” 姜泥也暗自警觉。她放慢脚步，随手撩了撩额角的乱发，然后回头望了一眼，而伍枚则暗声道：“一、二……” “三”字刚出口，两人便立即飞身闪入右侧的小巷，身后的队员也立即分散隐蔽。进入小巷后，伍枚扑腾几下便蹿上了房顶。 啪啪啪！枪声骤然响起，子弹嗖嗖地擦身而过。是一群黑衣人，他们埋伏在房顶，一水的驳壳枪，看到伍枚后，纷纷举枪射击。伍枚左扑右腾，状如脱兔，一边躲闪一边还击，一梭子过去便撩倒几个。下面，姜泥与队员们也纷纷出枪射击。但对方人多势众，火力十分凶猛，姜泥和几个队员被死死压住，几乎没有还击的机会。 见对方势众，而且还两翼展开企图包抄，伍枚只有且战且退，而后纵身跳下与姜泥会合。一个眼神后，两人一齐举枪撂翻几人，接着急忙跳出小巷撤退，几个队员见机纷纷挥枪压制对方掩护。趁对方尚未形成火力封锁，伍枚带着几个队员迅速向街口奔去。但黑衣人迅速包抄过来，眼看就要陷入重围，伍枚他们立即飞身靠拢，而后四人一组，两两相托拼死还击。霎时间，镇子里枪声大作，飞弹如雨，一场鏖战惊天动地…… 硝烟中，一个队员中弹倒下了，两个队员负伤，一个伤着胳臂，一个伤在腹部，但他们仍然一声不吭，咬着牙关还击，一时间情势十分凶险。 “队长，快撤吧，我们掩护你！” 姜泥一边还击一边喊道。伍枚望了她一眼，说：“你瞧，仗都打到这份上了，我一个人能脱得了身吗？别慌，趁他们包围圈还未完全合拢，我们还能拼上一拼，大家全力往街口冲吧！”说罢，她挥枪撂翻了两个黑衣人，而后朝街口飞奔而去，紧跑几步后旋即又反身射击撂倒两人，紧接着，左右开弓频频点射，逼得合围过来的黑衣人一下子放缓了进攻的速度，终于为突围撕开了一个口子，姜泥他们迅速向伍枚靠拢。但黑衣人更加疯狂地扑了过来，一高个子一声狞笑：“嘿嘿！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老子灭不了你们就是拖也要把你们拖死在这里。来呀，都给老子压上去！” “小李……” 又有一个队员被击中，他的胸前血雨飞溅，接着，噗的一声，从嘴中又喷出一团血雾，尔后重重地栽倒地上。姜泥疾呼一声扑了过去。突然，嗖的一声一颗子弹飞来，擦着她的头皮钻进地头，伍枚回头刚好瞅见，立即挥手一枪将对方撂倒，而后一把拽起姜泥，道：“小泥，他牺牲了……” 这时，远处又有一颗子弹尖啸而来，伍枚立即一手卷着姜泥旋身一转飘飞而起，凌空中，她倏地反手一枪，身后随即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接着又听到嘭的一声，便见一黑衣人从房上滚落街头…… 飘然落地后，两人立即飞奔远去。但被黑衣人死死咬住，像马蜂似的。伍枚他们不慌不乱，四人一组交替掩护，边打边退，最后终于奔出街口朝上佛岭疾奔而去。身后，黑衣人仍然紧追不舍，还可劲地哇哇乱叫：“杀呀！杀呀……” 终于进山了，而屁股后面子弹乱窜，尘土飞扬，敌人越追越近了，伍枚回头瞅了瞅，轻哼一声：“该我们搭台唱戏了！小泥，接着跟他们死磕！”几个人立刻藏身密林。 “追！他们跑不远，就藏在林子里，给老子一个个找出来，我要杀光他们！”高个子吆喝着进了林子，三十几个黑衣人跟着蜂拥而上。 前两天下过雪，雪未化。林子里，黑衣人寻着雪地里的足印追踪。忽然，“啪”的一声，一个黑衣人应声栽倒，枪声打碎了林间的幽静。黑衣人吓了一跳，未来得及反应，又接连响起几声枪声。随着枪响，三个黑衣人噗然倒下。 “不好……” 高个子猛地一个激灵，顿时，后背凉飕飕地直冒冷汗。他恍然明白了，刚要喊撤，四周骤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眨眼间，一群人犹如瓮中之鳖。高个子顿时大怒，鼓着两鱼眼一阵破口大骂：“他妈的，臭婊子！敢给老子下套，我cao你姥姥！”但很快，他又连连冷笑：“哼！想玩，哼！老子就陪你玩到底了。来人呐，去！把那臭要饭的给我押来，我倒要瞧瞧，看谁更能玩！”说罢，他一个手势，黑衣人迅速五人一组呈战斗队形散开。 这时，有人将一个捆得跟粽子似的人拽到了高个子跟前。不远处，伍枚拿着望远镜正对着看。 “咦！那不是李云吗？他怎么在这？”伍枚看得十分真切，被绑来的那人正是李云，而且样子很狼狈。她十分震惊，不禁失声道。姜泥正打得过瘾。听伍枚一说，她立即停下，随手接过望远镜朝那边望去。 “哎，还真个是他！看情形他遭罪也有些日子了。他没随大队突出去？队长，得想办法救他！” 姜泥扭头望着伍枚，一脸焦急的样子。伍枚当然担心李云的安危，但她没有吱声，只是低头沉思。许久后，她扬了扬眉头，肃然道：“小泥，我想起来了。对，这些人是从昭安来的，是陆明的黑翼别动队，南山与他们较量过。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且还知道李云是我们的人，难道…不好，我们被陆明盯上了！很显然，我们就是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 闻言，姜泥愕然。惊讶之后，她努牙突嘴，目尽裂，忿然道：“无耻！这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为了专门对付我们，不仅嚣张，而且还十分阴毒！队长，一定要灭掉他们，要让陆明知道，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伍枚点了点头，道：“是，敌人要歼灭，李云也一定要救。去，告诉同志们，就困死他们，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出击，只要他们胆敢冲锋，就给我狠狠揍！记住，千万别伤着李云。” 酣战未休。黑衣人几次试图分散突围，结果，除了扔下十几具尸体之外，也都被一一打了回去。见手下越打越少，高个子只有孤注一掷了，他拿李云作rou盾带着剩下的十几号人突围。然而，子弹却像长了眼睛似的，要么专挑他的人钻，要么雨点般的落在前头，打得地上尘土飞扬，寸步难行，结果又被撂翻了好几号人。高个子绝望了。虽然绝望，但他终究没有放弃李云。他要用李云的一条命来救身后十来号兄弟的命。 “停停停，都别打了！还打个球啊，再打连小命都快没了！”下令手下停火后，高个子朝游击队喊道：“伍书记，我们能谈谈吗？只要能留我一票兄弟的命，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见黑衣人停止抵抗，游击队也停火了，林子里一下子恢复平静。对高个子的提议伍枚没有立即回应。她默然而立，平静地望着对方。许久后，她才冷然问道：“你认识我？” 高个子道：“不认识，但我们局长说起过你，更何况你早已名震昭安，想不认识都难。” 伍枚蹙了蹙眉头，道：“额，是么？你们局长也太瞧得起人了。说吧，你想怎么谈？不过，好像没得谈了，你们只有投降一条路，这样或可保你们性命无虞。” 伍枚霸气，高个子心中了然，但他仍有不甘。他一脸黑线，指着李云讪笑道：“别价呀，说投降多难听。与你谈，自有我的道理。他是你的人吧，若非我收留，早就成一堆腐rou了。这两天，我好吃好喝地供着，比菩萨还菩萨。这样吧，你放我们走，我把他全息全尾地交还给你，行不？” 伍枚摇了摇头，缓缓道：“还不够！我要你们全部解除武装。同意，我放你们走。否则，免谈！” 高个子犹豫了，他回头扫视着每一个手下。大家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因此，纷纷阻止…… “大哥，不可！那样，你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 “大哥，不行！毋宁死，不可辱……” “大哥，打吧……” ………… 高个子眼角闪着泪光，举起双手压了压，道：“弟兄们，死不可怕，但我不要你们死！别争了，听大哥的！”说着，他扭头望向伍枚：“行。缴枪不杀，是吧。好，我们缴枪！” ………… 在局长办公室里，高个子笔挺地跪着，他的身后齐刷刷地跪着两排。 屋子里依旧是那样昏暗，暗得无法看到陆明脸上的表情。他应该仍是那副僵尸脸。他仰靠椅子，双脚搁在桌上，两只眼珠子死死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满屋子死沉死沉的，压抑得紧，谁也没有吱声，连口气也不敢喘。高个子跪在地上，双目紧闭，十分平静。他在静静地等待着…… “拉下去吧。” 终于，从陆明的嘴里冷森森地蹦出了几个字…… ……李云终于满血复活，又能下地活蹦乱跳了！但他一直坐卧不安，心神不宁。因为石海带着二分队外出侦察迟迟未归，又无半分消息，全队的人都在为这事揪心。而他和石海打小光着屁股长大，一同进矿，一同入党参加革命，兄弟之情搁那，能不担心吗？他早就窝不住了。 午饭后，李云离开卫生所径直去了伍枚那儿。他一进门劈头就问：“伍书记，小海还没消息吗？派人找了吗？去找过几回？都找了哪些地方？今天派人了吗……” 伍枚和朱春他们几个也正在为这事犯愁，都琢磨好几天了，但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寻到好的法子，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几个人刚刚开完会，就何键突然向昭安、浏阳、醴陵三地分别派兵商定好了应对之策，但被突然闯进来的李云的一通连珠炮一下给炸蒙了。望着吃了枪药似的李云，伍枚也支支吾吾了半天，朱春他们更是哑口难言。一时间，一个个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正当大家僵持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 “呀呵！怎么也没见一个人出来迎接啊？” 紧接着，一道身影飘然而入。落定后，大伙霎时愣了，而李云反应最快，他立即迎上前去一个熊抱。 “石海，你个死猴子……” “李云，我以为你早翘了……” 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泪水流得稀里哗啦。一些时间后，两人又相互瞅着。过了半天，两人忽然面目狰狞，同时挥出一拳打在对方的胸脯上。接着，嘭嘭两声，两人同时飞了起来…… 哈哈哈！霎时，屋子里响起一阵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