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幼儿园时光

    雪燕在姥姥村子上过一段时间幼儿园，但记忆模糊只记得在幼儿园玩过滑梯。搬到新家，雪燕也上了新的幼儿园。

    爸妈给雪燕选定了东边村子的幼儿园，幼儿园设置在家里，园长是一位阿姨，她的女儿也是她的学生。夏天的一个中午，阿姨女儿想吃冰糕，但阿姨不准许，说其他小朋友都没吃呢。奈何女儿哭天抢地，仰面涕泪横流地在地上打滚，像头发怒的小兽。两个稍大的小孩一人拉一只她的胳膊才把她制服。最终，mama的身份战胜园长威严，阿姨派了两个大的孩子带领女儿去买雪糕。

    六一到了。儿童们最期待的永远是吃食，老师在教室的长条桌上放了一些好吃的，其中有几包橙味果粉，雪燕一眼瞅见就开始咽口水了。表演完节目，老师用凉白开把果粉冲泡开，每人一杯。灿烂盛夏，酸甜口的橙色液体多么美妙，雪燕怎么也不会相信，长大后这种味道只能从记忆里搜罗。这一天过得好快，下午放学时，老师给每个小孩发一罐橙味芬达和一个铁皮双层铅笔盒带回家。雪燕回家后把芬达放入冰箱上层，那个浅绿色冰箱一直摆在屋子里但从未插电使用过。雪燕十分希望冰箱是凉的，现在它即使不凉，做出把芬达放进冰箱的动作已经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那天雪燕口袋里带回两颗老师发的棋子给奶奶吃，奶奶问是给自己的吗，雪燕说老师中午发的，自己给奶奶留了两颗。日后，奶奶无数次呵呵笑道：“你从学校回来，说奶奶给你个棋子吃！就从兜里掏出来给我。”如果雪燕做了让她心寒心酸的事，那么话就变成：“你那会儿还知道给我带回棋子吃！”雪燕不知道是否自己施予奶奶的这点小恩小惠激励着奶奶长此以往把好东西都留给自己，把“我舍不得吃，给你。”常挂嘴边。

    人上了年纪就爱唠叨，因为阅历多了有谈资。“你还记着小时候和笑笑爬高？你蹭蹭蹭爬上去了，笑笑爬的慢，还在当央。她长得的胖，她奶奶给她买个猪耳朵，几口就吃了。”“你晌午头不睡觉，我就背着你顶着个大太阳在村里转，不转就哭。”“你三姑也是睡觉得给她扇扇子，不扇就哭。”这些奶奶口中常常絮叨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在东边村子的幼儿园上了不长时间，雪燕就转学了。新幼儿园在村子西边，靠近通往市里的大马路。

    幼儿园要求小孩每天早上在书包里装好零食作为午后加餐。一天下午，爸爸对雪燕说让她把剩下的五六个仙贝剩下别吃，明天带去学校作为加餐。但雪燕明天不想吃仙贝了，想要洋葱圈，于是晚上就在脑子里打好谱，预备明早把抽屉里几个咸脆饼干仙贝偷偷消灭掉。

    第二天一早，雪燕站在抽屉边，趁爸妈做早饭时用唾液把饼一点点抿化，很小声怕被发现。吃早饭时还是按照以前的量吃。“今天就带昨天剩的仙贝吧。”“已经吃完了，昨天吃的。”爸爸只好在幼儿园旁边的小卖部给雪燕买了一包洋葱圈。

    小孩们的书包都放在教室门一侧的方格架子上，其中一个包是透明的，从图案可以看出它原先是盛果冻的袋子。包是欧安苹的，那天上午欧安苹恶心呕吐，她的mama就把她接走了，但忘了拿包。接下来的两天欧安苹都没来，雪燕看着包里的几只小蛋糕逐渐变质，从金黄色泽十分诱人到生出绿毛发出酸味，暗自惋惜，哎！这么好吃的东西都能忘记带回家。班里一对双胞胎姐妹每次带的零食都非常诱人。有次拿了扇贝形状巧克力，小朋友圈在一起站着聊天各自加餐，看着美丽的巧克力，雪燕馋得心里发慌。

    一个夏日黄昏临近放学，老师们组织孩子们玩跷跷板，雪燕和几个孩子闲下来凑在墙角说着话，突然发现一条大蜈蚣，女孩们噌地一下散开了。日后猛地想起蜈蚣不停晃动的细腿，一阵发憷。

    雪燕最爱的食物是西红柿鸡蛋汤，那天幼儿园午餐有一桶西红柿汤，那天的汤真的太好喝，雪燕喝完又续，一碗接一晚，总共喝了四碗。午睡时刚躺下不多一会儿，便生尿意。出去上厕所需要先拍拍正在睡觉的林老师，得到允许后才能出去。雪燕出了宿舍门，上完厕所瞅到幼儿园东头儿金光四射的滑梯，就从滑梯一侧的台阶登上滑梯顶，前几日阴雨，滑梯表面一些地方出了锈。擦完滑梯雪燕发现手掌胳膊肘上的猩红锈迹，继而扭头看裤子后兜，拍拍衣服进宿舍继续睡。

    不一会儿，雪燕第二次去厕所，这次很不幸，解手后太着急一只腿滑入厕所，坚硬笨重的运动鞋粘了脏污。懵了几秒钟，雪燕开始在旱厕内壁上抹蹭，但鞋底纹路里的黄色物质仍残留依然存在，幸亏此时厕所里只有自己。

    回宿舍躺下，不多时再次爬起，这次如厕请示被睡眼迷蒙的林老师阻挡住了，雪燕发现林老师拒绝她请求时的皱眉、簇鼻、抿嘴唇的样子和自己mama是那么相像。被拒绝的雪燕，尿床了。午睡时间结束，雪燕扭扭捏捏地把被子叠起，放在床中央遮蔽那个圆。

    六一来了，雪燕被安排表演扇子舞，老师要求长头发女孩用红绳把头发缠起来，像年画娃娃一样弯弯的，尾端是散开的穗子，就这辫子就能把雪燕羡慕死。雪燕是短发，但也想把头发扎起，爸爸在六一前两天带回两个rou色发圈，很紧不好扎，硬生生搞出两个小揪揪。李佳丽那天穿了纱裙子，雪燕蹲在纱裙子底下觉得李佳丽就是白雪公主，个子高又美丽。六一早晨下了一阵雨，雨后大晴。节目表演完林老师抬着头说：“看！彩虹。”林老师带着墨镜躲太阳望彩虹。雪燕眼睛不敢直视。这是雪燕第一次见到彩虹。中午“彩虹在天上围了一个圈儿。”放学时彩虹被太阳晒了一天，圆圈裂成四块，布在天空四角。

    不久，六一的照片洗出来了，有的孩子凑在林老师的办公桌旁看着老师分发照片。雪燕和几个小孩在教室门口玩，刻意躲开老师的办公桌。“雪燕笑的真开。”雪燕听到林老师的话声，照相时雪燕拿着扇子正在努力地咧嘴笑，极力配合老师的相机。

    一次爸爸领着雪燕去办公室交学杂费，老师桌边放着一本本拼图，问雪燕和爸爸要买吗，爸爸说不买，雪燕感到失落，别的小孩可以得到，自己却因没钱得不到。

    幼儿园发生过的事情影影绰绰，像夏日树荫，随风轻曳，随着时间推动逐渐浅了淡了，不真切了。雪燕从姥姥家带回卉月表姐用过的幼儿园课本，认真翻阅，还记得里面有大孩子帮小孩子系鞋带，下雨天忙收衣服等内容。美术课老师教大家用牙刷制作喷画，先用纸片剪出三角形的热带鱼和水草，把它们铺在白色纸上构好图，最后一手拿牙刷头沾着蓝色钢笔水，一手拿小硬卡片刮牙刷毛朝图纸上喷刷。钢笔蓝代表海底，拿掉鱼形卡片就是空白的鱼儿。

    悠闲慵懒的午后，林老师拇指食指勾出一个对号，左右手两个对号靠在一起拼成长方形，教大家认东南西北，最早的方向概念就在老师的手指里旋动，老师给小朋友们讲**，讲草原英雄小姐妹。有时候让孩子们自由玩玩具，有外头买的玩具，大部分是硬纸片剪成的梳子一类老师制作的手工。记得一个小男孩直立站着，把裤子推到脚底，身体隐私处暴露给同样稚嫩的小观众，引来一阵哄笑。户外活动时间，滑梯和地面交接处，一个男孩抓住雪燕双手不让她反抗，一边往雪燕脸上吐唾沫。大班后半段开始学写字，雪燕不善学习较为迟钝的特点由此端倪初现。“s”写成“2”，“我”和“找”分不清。

    爸爸赶集时给雪燕买了本识图绘本，里头精致的图画仿似油画，色彩艳丽，表现力十足。美味的蛋糕，直钩雪燕胃里的馋虫，漂亮的火柴盒像一件艺术品。还有一本大头儿子的绘本，里面讲的是大头儿子一家三口去公园野餐的故事。雪燕看了无数遍，把它深深印在脑子里。

    受绘本影响，一天夜里雪燕变成大头儿子。阳光灿烂时值周末，一家人坐在公园草坪上吃着美味大餐，餐后大头儿子想小便，就去找厕所。找啊找，一直找不到，快憋不住了，猛然看发现厕所就在身旁，冲进去，“嘘”，放松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于此同时一阵牢sao：“呐呐，起来！囔，看看这湿的，怎么睡，块杂碎！”雪燕被身边粗鲁冰冷的女声吵醒了。听起来她的嘴角又被皱缩的鼻子提起来了，鼻音浓重语音尖锐。啪一声头顶突降黄色灯光，晃得雪燕眼睛睁不开，女人睡眼朦胧拧了雪燕屁股两下。女人搬弄着雪燕身体，在湿处垫了块干布料，继续睡下。这个女人如此嫌弃自己，嫌自己尿床、不爱洗澡、不爱理发，雪燕觉得自己是罪过的，是招人厌没人爱的小孩。

    庆幸的是女人那时候要去工厂上班，雪燕更多时间是和奶奶在一起。奶奶虽是罗锅但身体硬朗，三天两头到村头的货场捡树皮，捡破烂，杂七杂八铁丝、纸盒、塑料瓶、啤酒瓶、碎煤块。雪燕和奶奶还有高瘦的大高老mama一起，先顺着废弃的铁轨直走，光滑的铁轨固定在白色的长条石上，石条均匀的横排，两端由螺丝帽固定铁轨。

    直走一段时间后铁轨出现拐弯，但三人要偏离轨道去找通往货场的入口，一个被斜树遮蔽的破墙洞，再往里走出现一片杂草地就是货场。在雪燕看来那是个看似荒凉但富有生命力的探险宝地。大片杂乱旺盛的野草，不知名的散漫野花，小蝴蝶小蛾子小蜜蜂在花间扑扇来去，几根断裂的树枝在干枯藤蔓的缠绕中显得更加孤哭。草间散落卸货工人丢弃的垃圾，食品包装袋被晒褪了色阳光照射蒸腾出浓烈的塑料味儿。

    奶奶和大高老mama走走停停，不时往麻袋里扔有用的东西。空旷之处太阳就显得格外泼辣，不要钱似的铺张热烈，雪燕喜欢货场大片的空旷，和空旷带来的苍凉感，一眼望去杂草杂花随风晃动，自由自在。她就是在这儿看到了真正的蝴蝶花，四片幽蓝花瓣整齐对称，四条须上各顶一枚金黄花粉球，一只单薄的小白蝶静止于花上，相互映衬相顾相依，真似前世的一对恋人。雪燕被这一幕惊呆了，她第一次被大自然征服，在那一刻她相信了神灵，信了造物主，信了灵魂，信了转世，只有神才能造就这样的巧合。她被这份神奇的美震慑了，往回走的路上，还不停回头望那一对蝶。

    破烂收的多了要去废品站卖钱，奶奶把纸箱压扁层层叠好再用绳子打个十字形的捆绑。在家用杆秤比出斤两，再去废品站的称上过一遍。雪燕喜欢废品站，好东西多的眼睛都装不下。小汽车，镜子，梳妆台，电冰箱，坏掉的塑料娃娃，用过的课本，零零碎碎的啥都有。

    破烂可以卖钱，也就成了宝。村头锻压厂的钢铁下脚料成了村民眼中的金疙瘩。先是有人用吸铁石系根绳子在锻压厂废料房底的缝隙吸铁，后来胆大的人直接爬进废料房搬铁丝铁块。雪燕跟奶奶卖废品时就看见几个男孩拎着麻袋卖废铁，废铁换成钢镚，头儿接过钱给同伴分了，男孩们一人得了几个钢镚。再后来，听奶奶说那天晚上几个偷废铁的人被抓了，脖子上都套了“我是小偷”的牌子，白天站成一排在马路上展览。

    奶奶带雪燕，但奶奶不能无时无刻守在雪燕身边。一次雪燕午睡醒来，手边只有一个娃娃，奶奶没在屋里，雪燕预感不详，下炕一看大门从外面锁死，她正在受牢狱之灾，即刻哀嚎不停地拍门。哭声引来前屋的阿姨，“雪燕你怎么了？”“俺奶奶出去了。”“上哪儿了？”“俺三姑的小卖部。”阿姨去把奶奶从村头三姑的小卖部叫回。奶奶回来开了门。雪燕哭的一嘴粘液，头昏脑涨。

    阿姨和雪燕坐在门外街边的石头墩上，午后屋子的阴影罩住两个人。夏天的午后三点钟多么宁静，仿佛时间凝固住，一切都定格了，阿姨摘了自家的无花果给雪燕吃，雪燕早就眼馋那一树鲜嫩的果子了，每次望着探出墙的果子都暗自神伤，十分想拥有。雪燕哭过的舌头极为敏感，吃过几口无花果舌头就煞的痒痛，只得作罢。雪燕也想有个温柔的mama，幼儿园小媛的mama每次去接她，雪燕就像看到温柔女神降临，美丽温柔的阿姨啊，一定不会大声斥责自己的孩子。

    大高老mama是奶奶的好友，经常来找奶奶说说话。在她孙子结婚的第二天拿来两个莲花形状的油炸点心，没有袋子直接抓在手里。当时电视剧《青青河边草》里有一个场景雪燕记得清清楚楚，小草和一个小男孩一人端一盘点心去伺候姥爷和夫人，走在路上小草绊倒了，点心撒了一地急的要哭，男孩安慰她：“你不说，谁都看不出来脏，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看电视时雪燕就馋那盘点心，这会儿看着大高老mama带来的点心，黄皮红心油滋滋的，和电视上的如此相像，馋心给勾起来了。但家里有个规定，送东西的人走后才能开吃，于是需要等待。不知谈了多长时间的天，大高老mama才走。

    走后，奶奶照例先供奉财神，摆着财神的大幅挂相，但按奶奶的说法说是给家里的老奶奶和老爷爷吃的。两块点心放在小碗里恭恭敬敬摆上桌面，过几分钟财神和老祖宗吃完，雪燕终于可以开吃了。点心是隔天的，受了潮但雪燕仍吃的很香，因为她吃的是《青青河边草》里的点心。说起来雪燕靠想象的力量度过不少难关，吃过不少甜头。

    有段时间mama骑自行车带着雪燕走街串巷卖袜子，那时雪燕最羡慕穿花边袜子、长丝袜的女孩，当她发现自家衣柜上有mama当年卖剩的卡通花纹长筒袜时，立即试穿，却发现自己穿着奇丑无比，从此断了对它的美妙幻想。

    在幼儿园玩耍时，雪燕和几个小孩一起转圈，越转越轻盈，昏了晕了，不知如何就摔倒在地，把左眼角一侧擦破皮了。老师给抹了紫药水，之后结痂，结痂脱落后雪燕庆幸自己眼角的一颗痣磕掉了。但不久愈后的眼角在原先痣的地方出现一丁小痣，之后几个月小痣不断晕开，恢复到原先大小。

    一次奶奶把雪燕吃剩的一段香肠放到盛杂物的牛奶箱边儿，一夜过去，清晨时又给雪燕吃，雪燕吃后就恶心呕吐，蹲在大门前捂着胸口，把阵阵上涌憋成暗涌，雪燕怕呕吐怕把肠子吐出来，紧绷的神经让脑袋阵阵眩晕。

    有次雪燕的咳嗽老不好，奶奶从村卫生室拿了药后，撸了一把道旁的枸杞叶子，拿回家切碎炒蛋给雪燕吃，据说治咳嗽。

    雪燕每次从姥姥家走时都要誓死反抗一番。雪燕扳着门框，mama在拽她，她哭天嚎地。不知道雪燕为何会对分别如此伤心。但记得一次比较缓和的分别。“雪燕，家里有个玩具手机，你回去看看？”“什么手机？”“你奶奶过生日买生日蛋糕送的。”mama那次抓住了孩童对新事物的好奇心。被好奇心哄回家的雪燕一回家就发现了手机。拆开沙发上放的纸壳，雪燕稍加探索后发现此物是个手机形状的音乐播放器。

    那年奶奶过完年去BJ探亲，雪燕和mama爸爸在家。春天真虚晃，雪燕胳膊垫着柜子看着窗外开盛的油菜花，弹簧门响动，爸爸从窗前经过，手里端着一盆菜到院子的水龙头下清洗，爸妈都在忙活做午饭。雪燕感到轻松但也有些寂寞。

    奶奶不在家雪燕就跟着mama，mama要做活，就让雪燕坐在洗衣洗澡用的大塑料盆里玩。雪燕坐盆观天，看着身旁柜子赭色涂料刮痕处露出一层白，就用手摸抚那些粉末，手指沾染了红色。看着那些形状，脑子把笼统模糊的图形幻化为具体真形，它们在说在动在狂笑。身在一盆中，却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娱乐身心。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从BJ回来了。和奶奶一起回来的还有大包小包，浅蓝和红格的编织袋，双黄莲蓉馅巨形月饼，康师傅调料包，晒干的鱼泡和一些关于BJ的新鲜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