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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长相忆

    临死前,是什么感觉,是否会看淡生死?以前没有人能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两者皆不是,只有无止尽的遗憾,或许,其他人会跟我不一样吧……

    时间变的好慢啊,我也快离去了吧,身体的无力感越发沉重,像睡在温暖的被窝一样舒服,短暂间,我已经接受了死亡,可老天好像不愿我这么年轻就横尸荒野似的,突然闯入一颗救星。

    那人从草丛窜出,手持双刀,滑跪前冲,身体后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刀直接惯穿了睚眦的上颚,右刀划破颈部,蓝色的血喷洒而出,随后潇洒地拔出双刀,又在心脏补上一刀,让睚眦彻底失去了生气。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像是首次面对睚眦的样子。他把刀插回后背的皮鞘,又从腰袋里拿出火折子用力吹了一口,火苗瞬间着起,他往睚眦的尸体一丢,燃起熊熊烈火,尸体立刻被烧成了灰烬。而我的意识,停留在了那人来到奄奄一息的我跟前为止。

    这一觉,睡的很长,后来才知道,这一睡就睡到了十日之后,当我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恩人家里的床榻上。

    我坐起身来,浑身酸痛无力,勉强下的了床。环顾四周,房间干净整洁,摆设简约,除了必要的家具和生活用品,没有任何锦上添花的装饰器具。

    我试图寻找房子的主人,但他现在并不在家。我找到了我的个人物品,其中,有在昏迷期间帮我换去的衣服,破破烂烂,还有雁翎的刀柄以及行囊,检查了一下,一样东西都没少。

    就是不知道骆铭迁的病如今是否已经痊愈,是否已经抵达了龚城,还是说,早就在反回霖河城的路上?唉,我的佣金还没结清呢。见在屋里无事可做,便想看看外面的模样,却没曾想目睹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景色。

    刚推开屋门,一股狂风扑面而来,我下意识低头看去,楼下是万丈深渊,高楼盘错,最高甚至有四十多层,就算是经常在屋檐穿梭的我,都泛起了阵阵晕眩,四处翻涌的风迷乱了我的感官,双腿发力不平衡,身体不受控制的向栏杆外倾倒而去,眼看就要坠楼,幸好忽然被人拉住手肘,才没摔下去。

    “才救了你一次,这么快又去送死?”扶我的人年纪与我相符,身背两柄横刀,相貌俊俏,神情严肃,应该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呵,欠了他两次人情。

    他扶我回屋,又做了顿丰盛的晚餐招持我。

    “十天没吃饭,都瘦了一圈了,快吃吧,别客气。”我才觉饥饿,狼吞虎咽地进食,吃着吃着还反胃呕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埋头苦吃。

    “我叫林默晚,龚城都尉,十日前外出狩猎晚归,碰巧遇见并救下了先生。您可以叫我林宵。”青年自我介绍道。

    “恕先生怪罪,林某为不负官职,排除城内的任何安全隐患,不得不私自检查了您的行囊。”

    林宵抬了抬声调:“拥有皇上特批的圣旨,想必您就是纤竿白鹮,白公子了吧。绮罗小姐刚来访龚城时,就事先与我说明了情况,我第一时间秘密通报给了太守大人,他老人家也表示,必要时可以借用他的权能与名义执行任务,当然,林某就算赴汤蹈火,也会全力配合行动。”

    “时常想像与白公子的各种见面场景,却没想到有如此缘分,让我与重伤的你相遇。唉,这么一根筋的家伙,绮罗小姐是怎么看上你的?”后面这句话特地压低了音量。

    我的实力,霍月雯是知道的,不需要他来怀疑。

    “言重了,您救过我两次,这份恩情,这辈子都报完。”我礼貌性地回答,日后要和他共事的,霍月雯办事一如既往的靠谱,连后路都给我铺好了。

    “怎样?睡饱吃足,先去找绮罗小姐,还是再躺到明天天亮再去?”

    “现在。”我穿好衣赏,习惯性伸手提刀,却只摸到了一个握柄……

    林宵看出了我的流念:“习惯没刀的日子吧,这也只是暂时的,转头我命人去匠铺以此柄重铸刀身,还赠予你吧。”

    再次走出屋外,龚城刚刚入夜,华灯初上,门庭齐商,一栋栋高楼,就像黑暗之海中矗立的一座座灯塔。每栋楼隔几层便会有一条拱桥或直桥连通其他楼层,我们这栋楼属于居住区,而商贸区或瓦子则在其他的楼里。

    龚城夜市的热闹,一点也不逊色于霖河城。“为什么这里的楼要建这么高?”我不解地问,建造这些攀天之柱,耗费的人力和金钱都是巨大的。

    “当年,吴太皇,也就是燕王争夺皇位失敌,被排挤出皇室并被封爵刚发配榆泽的时候,一直未放下心中的帝王之心,但任凭他怎么争取都没有重返都城恒安的办法,便迷上了风水。燕王相信,只要自己无限接近天空,就有接近真龙的机会,于是,大兴土木,按龙的形状排列,一栋栋高楼因此拔地而起,改榆泽为龚城。”

    “说来神奇,在龚城建立几旬后,吴瑶帝便出生了。之后的二十年,燕王大力发展经济,岩矿矿脉就是在这期间被发现。一年后,五台山军变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这是蓄谟已久的事,现在,原本由候王名义的管理权也降职为太守了。”

    “那睚眦呢?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物,还有,为什么你的刀可以对睚眦造成伤害,我的就不行?”

    “睚眦也是近年才出现的,是豺和豹的杂交品种,你应该知道未经处理的岩矿是有毒的吧,不知道是谁将杂交品种大量送入岩矿矿场的,在长年充满毒气的环境影响下,杂交品种的表皮变得坚硬似铁甲,普通兵器伤不到它分毫,只有岩铁制造的兵器可以无视它的‘铁甲’,喏,我的双刀就是。”

    “我将要执行的任务,绮罗有告诉你是什么吗?”

    “你不知道?”

    “……”

    边交谈边欣赏龚城鬼斧神功般的构造,这里的热闹一点也不比霖河城逊色多少。刚入夜,华灯初上,门庭齐商,高朋满座,畅酒长欢,廊上越来越拥挤,直到林宵把我带到了一处两楼之间的架空平台,才像堵塞十年的水渠突然通水一般心情舒畅。

    “白先生,请抬眼。”林宵的话气充满着神神秘秘的味道。

    来不及咀嚼这段话,一栋色彩艳丽的翘角楼闯入我的眼中,占地庞大,人源不绝,各种能够独媚一方的美人陪同客人出了又进。这里比龚城的任何角落都兴盛。楼内歌舞生平,灯红酒绿,笙箫四处,好似仙宫盛宴。

    “欢迎来到龚城最大的乐楼,青柯楼!”林宵边介绍边带我进楼内,还未多走跬步,就有几名艺女争相招待我们。

    青柯楼里人流身份复杂多样,所有阶层的人都汇聚在这,能在这里找到霍月雯,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听闻今夜有念云小姐的演出,我午膳都没用,就赶来争好位置了。”

    “念云?是那个青柯楼当红花魁吗,白日我一直在府上作工,还未知此事,庆幸跟你前来,才有机会一睹她的芳容!”两位衣着干净奢华的壮年男性说道。得亏林宵官大,才能绕过层层人脉和重金,直接坐到二楼的贵宾廊。

    半个时辰后,竹竿子出面控场,席位上的人都收起了喧哗,但我仍能感受到隐忍难耐的热情在不断升腾。

    颂词结束,一群艺女便登台扶琴婉舞,尽管各个貌美如花,台下的观众却不起兴趣,甚至还打起了哈欠。

    “这些美人在念云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林宵道。

    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有如此大的魅力?弄的我好奇心巨增。

    “下一场,就是她的表演了。”

    随着艺女们的退场,一盏花灯不合常理地缓缓从上方飘落到舞台中央,四周的水雾渐渐变浓,包裹

    住了整个舞台。朦胧的神秘感钓足了人们的胃口,观众席传来了窃窃私语。

    “一舞动四方,一叹媚倾城!”清澈的女声从幕布后响起,拉开的瞬间,弥漫破散,待放的花灯变成了楚楚动人的女子,她跪坐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慢慢展开自己的四肢,就像优雅的白鹤亮出它的羽翅,从容而稳重,但又不拖泥带水的美感。

    念云一登台,就镇住了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发出惊叹,不敢相信如此脱离凡人气韵的女子能在这一生被自己见到,连我都被她深深地吸引了。

    女子灵活地摆弄水袖,舞动着曼妙的身姿,豁然停顿,右手向左轻轻拔去,将只有一半的半截面具揭下,容貌倾国倾城,仿若这支舞的点睛之笔。

    宛转的歌声将气氛推上顶峰,女子的脸抹了淡淡的花黄,但我居然对她有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念云,我绞尽脑汁地回想,突然,恍然大悟,扭头用不确定的语气询问林宵。

    “念云就是绮罗?”林宵露出了一幅“那不然?”的表情。

    我和霍月雯相处了三年,虽知她容貌娇好,却没见过她在台上的样子,能这么迷倒众生。

    “短思行路难,长思人远遥。

    远遥有难寻,望穿水滴石。

    子衿在何见,河篙觅一梦。

    一梦叹须臾,执信无从寄。

    走南闯北须记长相忆。

    客宿他乡应知故人望。

    待到枫秋至,霜叶回怀。”

    词风委婉而忧伤,淡雅而隐喻,意向鲜明通透,感情真挚,感染力极强,楼内的看官都陷入了徘徊的沉思。

    摆完最后一个舞姿,全场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霍月雯行过礼后,迈着小步不紧不慢地退下了舞台,消失在了人海中。

    林宵临时有公务先走了,他允许我在龚城内自由行动,于是,趁着霍月雯没离开多久,寻着她的方向找她去了。

    花魁地位高贵,深得人心,按照龚城的建筑理论,越高就越有机会触碰到真龙,所以,住房越高的人,地位就越高,而花魁,必定独占顶楼的房间。

    依据这个推论,我直接来到了青柯楼最高层,在最里头的房间门口两旁,站着两名侍女和一名护卫,硬闯肯定是不明智的,我翻出窗外,熟悉的屋檐上,剧烈的狂风随即卷来,等习惯了风力后,稳住身形,朝闺房的侧窗走去。在龚城的楼上穿梭比在其他城市的楼上,更有一种在绝境边缘的感觉。

    我尝试拉开窗户,却发现是推关式的,我放下戎心推开窗户,窗旁却放着一只花瓶,推开的瞬间在地上碎了一地,发出尖锐的噪音。

    我原地愣了几秒,以为霍月雯会闻声而来,但房间里看不到她的身影。

    没有回来?不对啊,门口还守着仆从呢。我静步搜查,刚拐进一个转角,突然冲出一个人影,把我按到墙边,一把子午鸳鸯钺的凹口处正对着我的脖子,两边突起的尖端把我的头锁在原位,一但动弹,锋利的刀刃将划破我的颈部。

    “雪儿?”那人小声地嘀咕,我定睛一看,偷袭者正是霍月雯。

    她看是我,赶忙收回钺,惊诧与高兴的眼神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凌驾的姿态。我都看在眼里,却不明白她面对我时为何要摆起架子,是不是,她讨厌我这种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人?

    “白星衍!有正门不会走吗?非得偷偷摸摸地像个色狼一样,当刺客的习惯能不能不要带到日常生活里。”霍月雯无奈道。

    “门口有仆从,你身份特殊,又是花魁,任何绯闻都会影响任务的执行。”

    “老木头。”霍月雯双手抱胸。“你明明半旬前就应该抵达龚城了,为什么在路上拖了这么久”

    “赚外快去了。”

    “呵,就知道。”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差点死在路上的事实,我已经让她担心过很多次了。

    霍月雯思索了片刻,在床上的衣堆里翻找,你要问为什么衣服会摆在床上而不是衣柜,究其原因都是霍月雯邋遢的性格,别看她外表光鲜亮丽的,背地在家里的家务,都是我帮她打理的,现在这个房间能这么整洁,也都是仆从的功劳。但窗边的花瓶却不是乱放的,是我教她的防入侵的方法。

    “挑好啦。”看着霍月雯脸上的坏笑,我预感大事不秒,果然,如我所料,她塞给我了几件女装的衫子、轻纱百迭裙以及绣鞋。

    “任务的事林宵还在调查。现在,我要恁罚你哟,穿女装,陪我逛夜市!”霍月雯眯着眼笑道。

    无奈,这事确我不对在先,况且,以往也有犯错就恁罚女装的先例,习惯了。

    通过我高超的易容术,最后再插上玉簪,一位如出水芙蓉,令人心生怜爱的女子降临凡间,而霍月雯的装束则脱离了仙韵,返璞烟火气息,再往脸上画上不同的妆容,已经看不出是念云小姐了。

    “雪儿,快来给我抱抱。”霍月雯一把拢住了我,不知是不是服装的原因,虽然感觉不自在,但想反抗时,双手却不知所措的摆在身后,像羔羊一样任由她摆布。

    “话说,你的胸是怎么搞出来的,都快比我的大了。”

    “别问,问就是易容术的强大。”

    走出房门,尽管仆从好奇为何会多了一好,但也不敢多问,交代他们不用跟随我,我们俩出了青柯楼,来到了商街上,逛遍了小吃店、服饰店、古玩店等等卖东西的地方,从城东一直走到了城北。

    直到丑时,我们才回到青柯楼,带了几瓶烧酒,正好去去寒气。

    我卸了妆,扛着霍月雯,提着酒跳到了屋脊上。

    天上,是嘲风昂道的苍穹;地下,是波涛汹涌的盛世。我坐在这两者之间,哪里都容不下我。

    “雪灵,你是不是差点死在了路上?”霍月雯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口酒。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有回答。

    “别当我没看见你手腕和胸口上恐怖的爪痕,而且,你的腰根本没挺直过,还有,我刚才摸了摸你的头,头部有一道创口很大的痴。”霍月雯推理到,还一直在不停的灌酒。

    林宵想要核实我的身份,需要通过上面复杂的手续,时间恰好需要两周,不存在报告的可能。所以,还是瞒不过霍月雯的法眼,把路上的经过都告诉了她,意外的是,霍月雯并没有责备我,而是一口气把整瓶烧酒都喝光了。

    “看着我的眼睛。”霍月雯双手抚托着我的脸颊,眼神里满是温柔,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在乱跳。

    “我美吗?”

    “嗯。”

    “我身材好吗?”

    “嗯。”

    “我有才华吗?”

    “嗯?”

    “那你……喜欢我吗?”

    “……”

    那一刻,我双眼发晕,头脑空白,浑身发烫,霍月雯的脸像被火烧了一样红,我知道,她是把自己灌醉,才有勇气说出口的。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把搂住了霍月雯的双肩和腰,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嘴唇,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民康一年二旬九日,雯月雯成了我的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