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蜉蝣憾树
锵。 上百人的军队列成方阵，前排的金属盾牌筑成一道墙，将街道的出口完全堵住了。 嗯？ 若有所觉，先瞳扭头往城墙的方向眺望。 耸立于墙头上，原本对外的能量炮在‘咔咔咔’的机械转动声中慢慢地调转了角度，清一色地将炮口对准了摩门商会的这条长街。因为直连着城门，所以左右延伸三百丈以内的城墙上的能量炮的射程，可以将整条街都纳入其中！ 先瞳摸摸下巴，忽然觉得当初决定将这一带划分给摩门商会的那个人，未必就真是个蠢货。 “再次警告，这里是天龙神族的管辖区域，不要做无谓抵抗，否则一切后果将由你承担！” 街头再次传来了斥喊，不过，虽然喊着义正言辞的叱令，摆好的军阵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看样子只是在拖延时间。 先瞳皱皱眉。 按照常理来说，这些军队即使对大事件中的龙吟没有印象，但对于眼下这种情形，用屁股想就知道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事后走走过场才是正道，而即使说是纪律严明，真的不怕死，那也应该不会这么干脆利索地奔着自己来。如果说是被摩门商会买通，护主心切，可他们又完全没有对索卓和其他人表示出相应的关心。想到这里，先瞳偏偏头，淡然道：“谁让你们来的？” 这一问，对面倒是一时沉静了。 到了这时，先瞳心里多少有数了，转身道：“这几天死的人够多了，我也不为难你们，就呆在那，等你们的主人来了再说吧。”说完这段让那支军队错愕之余，又暗松了一口气的话，先瞳来到浮影前面，上下看了看屋檐下的费尔德，好笑地道：“当扯平了。” 呃。 费尔德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不过绷紧的神经总算是松了，脸上也有了点血色，露着两排血白的牙齿，哑着声嘿嘿笑了两下，断断续续地道：“大，大公子，这个北，城军，归城北的佘家管，他，他们又依附方，方家，虽，虽然不算什么，但人多，有小半军队，还是，还是亮明身份好。” 先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休息一下吧。” 说完，先瞳也没理费尔德反应，转身走了几步，顺手将浮影拉正，在踏脚上坐了下来，脸色微微发白，噗地吐出一口夹着血丝的唾沫，紧接着脚一踩一挪，抹掉了。 自残啊。 心里腹诽了一下，先瞳强忍着胸口的干裂感，调整呼吸，闭上了眼。 怦。 街口的军阵裂开，朝着后方的两边退开。 外面的街道上，十字路口的上三方陆陆续续‘轰轰’地涌出了三支数量不明的军队，在路口间停住，将整条出路完全封死了！ 耳翼微动，先瞳睁开眼，随后站了起来，踩着倒塌的房梁走到废墟的顶端，好整以暇地遥望着被黑压压的军队包围了的外街。 咕噜噜。 正对摩门商会崩塌的街口石楼的对街，筑成人墙的军队分开，一头通体漆黑点缀金斑，首尾超过了一丈来长的红眼豹子慢慢踱来。 唬。 两头灰色的巨大披甲战狼从两侧紧随而出，后面还跟了一头体型庞大的鬃毛山猪......没看错，是头山猪，没有獠牙，肥硕的身体一走一摇，憨态可掬。 先瞳张手遮光瞭望，看见驾驭着这四头特色鲜明的坐骑的四个人，一边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这…… 而这边，无论是军队还是赶过来的方杰等人，此时都被眼前硝烟四起，如同刚发生过战争般的商会街道的情景惊呆了。 砰。 突地，倒塌的石楼的残垣中，一个高大的人影站了起来，全身粘着灰和血迹，看起来神志不清地望望前方，而后脚步歪歪斜斜地往外走了两步，最后停住了，喝醉酒一样打了两个晃，身体迎面往前倾，怦地一下倒在正街的进口中间。 “霸，霸卡。” 虽然快要变了形，但从体型和外貌特征上，经常在这边与摩门商会打交道的佘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声音隐隐战抖。 安利格的脸色变得死灰，像梦呓般呻吟道：“难，难道是他一个人干的？” 呼唿呜呜。 鬃毛猪上的朱判哭了，rou呼呼的脸直抖索。 沙沙。 黑里透着暗红的刀刃拖在地上，如切豆腐般划出一条尺深的拉痕，从街中一直延伸到接口已经塌了一边的牌匾下方。最初过来的那支百人军队如见了瘟神一样惊惶地往后退开，一直退到了几乎与十字路口两侧的军阵撞上才停下来。 你…… 方杰的喉咙滚动了一下，额侧青筋一凸，瞪眼怒嗥：“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想害死整个人族是吗？！” 喔噢噢！ 到了这时，数万人的军队才从震撼中惊醒，轰然sao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毕竟在这些人看来，摩门商会代表的可是天龙神族的利益，眼前这几乎覆灭的惨景，一旦被揭发出去，实在难以想象天龙方面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哼。 笑了声，先瞳将黑刹插在身侧，慢条斯理地道：“那又怎样？” “你……” 霎时之间，方杰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他虽然憎恶但也因为憎恶而熟悉的人，而是一头脱去了桎梏，无所忌惮的凶兽！那失去了一切，也等于放下了一切之后，不再有任何顾忌的，强大！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出乎意料的既熟悉又分外陌生的宿敌，方杰来时因决绝和勇气而捏紧的拳头，就好像撞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无处使力。不过巧合的是，恰好又有一个难题紧接着摆在了他面前——即便不论个人恩怨，他也要考虑如何安抚天龙神族或许即将就会降临的怒火。 先瞳望着装备精良的三方军队，又看看忽然沉默的那几个人，拔起黑刹，无趣地转身打算离开。 怨恨也好，蔑视也好，以前有，现在说没有也是假话，但经过这几年，先瞳想明白了，有些事，正如林脂凝说的，已经回不去了。不能试图以一种新的伤害去弥补过去的伤害，那不仅不能拯救，只会伤上加伤。这是先瞳领悟的，也是这次回领域圈没打算来内圈的原因。 伤口，终会因为新生的血rou而愈合，那个名叫‘可可’的新生命，就是林脂凝崭新的命运的起点。所以，知道她过的好，先瞳就不想再去打扰她了——哪怕是当初曾经或多或少地造成了朱小佳的死的一些人，他也不打算追究了。 “站住！” 方杰徒地大喝，公私齐下，他有了更充足的理由为自己找到借口，怒叱道：“在给天龙一个交代前，你走不了！” 先瞳索然地往后摆摆手：“给我交代就行了。” “可笑！” 怒极而笑，方杰大手一挥，冷然道：“你以为你走得了？” 轰地。 军队前排散开呈半圆，前排叠起了弧形的盾墙，后方两排架起了数百门强弓，外加散发着五颜六色光晕的上百件器具！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丈外的城墙上，几十门能量巨炮静止，炮口对准了街口。 先瞳停下了脚步。 方杰按捺住忽然躁动不安地低声咆哮的豹骑，冷然道：“当你还在沉溺于自己编织的个人英雄主义的美梦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蜕变，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资格跟我相提并论了。” 对呀！ 闻言，佘风和安利格，甚至躲在后面的朱判都精神一振，看看周围的几万人，底气顿时就升上来了。 唿。 先瞳清声一嗬，转回身来，沉默着往前跨出一大步，右手拎起黑刹，摆往身后。 这个熟悉的动作，可谓刻入了方杰，以及佘风和安利格等人的骨子里，当即就寒毛竖了起来，胯下的坐骑更是龇牙咧齿地嚎嗥不止。 方杰强行控制住坐骑，扬起手掌，寒声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是死是活，随你选！” 嗡！ 先瞳挪挪脚尖，握着刀柄手掌一紧。 方杰双目一缩，五指弯了弯，却是出现了一刹那的迟疑。 然而，就是这短的几乎完全可以被忽略的一瞬间，内圈里向的天空中，一粒黑影迅速放大，风驰电掣般疾飞而来！ “住手！” “停手！” 人未至，声先到，惊急的娇叱，愠怒的沉喝，两道声音几乎交叠在一起，原本有一霎停滞的方杰眼神一狞，握拳，狠狠一挥！ 噌噌噌。 如绚丽的烟火升空，数百道光束射出。 嗡。 黑刹一甩，弧形的黑红色月牙脱刃而出，却不是水平于地面，而是斜着向上掠出，将前上方落下的光雨全部切成了两段！ 轰隆。 第一道光束落下，在石楼上炸开，紧接着旁边又爆开，然后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光阑在轰隆隆的轰炸声中闪烁，狂暴的能量爆炸使空间相互挤压，建筑轰塌，地面崩陷，烟火和尘嚣滚滚外涨，目光所及之处，转眼间被夷为了平地！ 惟独。 先瞳收回*的动作，平静地站在原地。刚才的一刀，将他附近十码内的所有攻击不是破坏就是打偏，压根碰不到他一根毛发。于是乎，周围在轰隆轰隆地狂轰滥炸，他一个人就站在其中，没事人一样站着，甚至对此视若无睹。 百无聊赖中，先瞳向那边投去一个轻蔑的目光，但很快就凝住了。 全场的人都已经看傻了，只有方杰在瑟瑟颤抖，嚎咆的声音被掩埋在轰鸣声里，他朝着佘风大声吼，后者茫然了片刻，然后拿出个传讯器。 铛。 城墙上的能量巨炮的炮口亮了起来，四周的空气为之一滞。 方，杰！ 那边的空中，灰色的魔禽高速坠下地面，三道人影先后着地，其中那白衣的窈窕女子尖叫着前扑，明亮的眸子投过来，相隔着近百丈，穿过烟灰与硝尘，与先瞳相遇。 咚！！！ 城墙上赤光一震，整个内圈抖了抖。 爆裂的振动，弥漫的狂乱，嘶吼和扯拽，还有恐慌的嚎叫，混合在一起，然后生生地被从天陨落，将一段城墙直接压垮的庞然*镇得鸦雀无声。 嗷嗷嗷嗷嗷！！！ 赤金色的巨龙从凹陷的城墙中扬起庞大的身躯，尾巴一扫，将一边城墙扫平，接着张嘴一喷，吐出一股赤红的烈焰，将另一边的墙头烧成灰烬！ 随后，巨龙张翅腾起，足以遮蔽天日的百码宽黑影从街道上飞过，砰然抓在残留的石楼上。 几乎全场的人都忘了呼吸，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朱判从山猪上滚下来，在地上爬了两圈，缩在猪屁股后面，指着先瞳哭着喊着叫：“不，不是我们干的，是他干的，是他干的……” 呼噜噜。 鼻孔里喷出一缕火花，赤金巨龙缓缓地俯下头颅，从静立的先瞳身旁探出去，看着前方的一群在它看来只不过是爬虫的生物，冷硬地出声问：“要全灭了吗？” 如同一声惊雷，劈得所有人脑子一片空白。 “……” 先瞳的视线从空中的那两个老者身上挪开了，与那白衣的倩影对视着，过了好半响才偏开脸，不过又转回了过去。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