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影
夜色渐深，朦胧迷邃。 绵长的林间小道里，彼此间透着若即若离的暧昧的两道身影沉默而行，如一双都等着对方捅破最后一层纸的准情侣。 “我……” 继续走了一段路，周围已经见不到人影了。绿鸳觉察到一丝不对，停下来，脸蛋红得发光，局促讷问：“我们去哪里啊？” 走在前面的男子脚步一停，朝阴暗的前面抬抬下巴。 “有什么事现在不能说？” 从住处出来，对方一直就打哑谜一样没有说过话，让绿鸳不由生出些幽怨的气恼，闷闷地顿足：“再不说我就回去了。” 男子转过身来。淡月下的脸容忽明忽暗，却是先瞳。 绿鸳跺脚，腰肢一扭，怄气要走：“我走了！” 啪。 先瞳手一伸，拉住她的手腕。后者一颤，脸颊上的红晕直窜到白皙的脖颈下，心燥头热，脑子一时忘乎了所以地僵住了。 晚风送来，环绕的林草‘唦唦’响。 绿鸳强摁着羞涩，犹自要抗拒：“做，做什么……” 嘿嘿。 先瞳沉沉地笑了声，往回一拉。清新的香风扑鼻，牵手的女子不顺从也并不抗拒，就势倒了回来，软软扑入他怀里。 “不怕你家母老虎看见，啊……” 绿鸳象征性地微微挣了挣，先瞳的双手随之滑下，令她顿时就一颤，轻轻一声吟哼，晕乎乎的，娇躯如水般软了。 此时，一切尽在不言中。 先瞳顺势低下头，亲了亲女孩的眉睫，手掌在她身后摩挲着移动，穿过本就不严实的裙装，抚碰到细腻如脂的肌肤。 嗯！ 倏地，触电般的感觉让眼眸迷离的绿鸳猛打了个冷战，条件反射般一推。 噔、噔。 这一下不仅突然，力度也出奇的大，先瞳毫无防备下愣是退了三、四步才站稳。昏暗的光映下，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你，你讨厌！” 绿鸳的脸颊像火烧一样透着红色的光晕，艳丽的惊人。对面的先瞳见了为之一滞。脑子还不清醒的绿鸳没能发现这倏忽间的异常，回想起刚才的差点失守，她眼泪都渗了出来，要死的心都有了，当即羞急交加地一跺脚，嗔怨着朝外面飞奔而去。 唔。 先瞳望着，歪歪脖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怎么可以在那种地方……不对，难道在其它地方就可以……不行……至少不要那么突然，让人怎么是好……不是这么回事，不是……” 碎碎念着，连绿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心里既怨又羞，有痴有惊，心里乱成一锅粥。迷迷糊糊地蹿了一段路，稍稍定了定神，渐渐地速度就慢了下来，从跑变成了疾走，最后就成了几乎是一步一回首的漫步了。 这个笨蛋，不会不追过来吧？ 绿鸳翘首回望，偶尔风吹草动又赶紧转过去故作高冷，反复几次，不由又埋怨了。 难道刚才的反应太大，把他吓退了？这样一想，又觉得有可能。万一他觉得是自己拒绝了他，会不会伤了他的心？那是不是回去找他好点？转念一想，不对啊，开始不是没有反抗嘛……要是他不知道呢？不会这么笨吧？回想起当初在灵族时先瞳的表现，绿鸳反而觉得有可能，于是越想越纠结，不仅望了前者对她的那些亵渎举动，还就‘自身是否反映过激了’这点反省起来。 唉。 见先瞳真的没有追上来的样子，绿鸳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不在焉地独自懊恼。 还是回去找他吧？可是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主动、太不矜持了？那就装作要回去的时候偶尔碰到了，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苦苦思索半天后，绿鸳还是决定再等等。 唦。 刚想好，不远处的林莽下有人影晃了晃。 “先……” 绿鸳一惊，旋即就一喜，回眸看过去，不知怎地又一怔，接着反应奇快地扭过身来，同时尴尬地道歉：“抱，抱歉。” 嗯，嗯嗯…… 那边传来细微的女子哼哼，听起来很羞怯。 无论是谁，被人打破情意正酣的幽会，估计都会这样。唯独没想到是她。刚才匆匆一瞥，绿鸳就见到树林下相拥的男女。那被背对自己的男子压靠在树干上的女子，裙衫凌乱，虽然模样看不真切，但那荧光的双翼和丰娆的身姿却是很好辨认。 好像就是那个天羽的女子。 虽然九天演武还没正式拉开帷幕，但来到龙廷后，在兰廉娅琦等人的穿针引线下，各族之间还是事前有过匆匆的会面。对于其中的一些人，绿鸳印象比较深刻，比如神殿的道尚和圣皇弟子净光，比如心族总使的弟子林珂，等等。其中羽族的，除了特别对那个与先瞳交好的女子真羽留了个心眼外，出于同性相斥的定理，次之就到这个翼族窈窕女子了。 叫做荧音羽？ 初初看她，给人的感觉是内敛、含蓄，想不到这么……从后背看，那男人显然不是羽族。要说事前就已经有所交往，情到浓时，还说得过去，可要是在短短几日里就到这种程度……绿鸳神色怪异，对这个羽族女子的评价凭空拔高了几分。 唬。 估计是不爽，那边的男子发出低沉的怒哼。 呃。 绿鸳的诽测就此中断，回过神来，这才醒起自己似乎停留太久显得太不识趣了，脸‘唰’地就更红了，赶紧快步走人。 “没关系……” 转身的时候，绿鸳还能听到那女子细柔的安抚声，“大公子。” 原来是大…… 骤然闻声，绿鸳接着习惯性地往前走了两步，随后，迈出去的前脚落下，后脚却就此打住了，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这下停顿让那男人更不快了，转过身来，哼地呵出一口怒气。 绿鸳扭着僵硬的脖子回过头去。 虽然周围的环境偏暗，但无碍于辨认对方的模样——那是现如今已经为龙廷上下、为天龙上下所熟知的冷峭面孔。 两人对视着，有点诡异。 感觉到不寻常的音羽抱着双手，遮住外泄的春光，有些惊慌失措：“绿鸳小姐……” 蓬一下。 仿佛有什么被点燃了，脸色煞白的绿鸳大踏步走上去，在男子愣神的一刹，扬起巴掌，‘啪’地结结实实刮了他一耳光！ 双方都呆了下。 你…… 见到绿鸳脸上淌下的泪水，音羽霎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喉咙哽住了，而就在这一瞬间，她目睹了让她浑身发寒的一幕。 男子反应过来，双目顿露凶光，几乎毫无犹豫，抡起手就一扇。 怦。 未反应过来，绿鸳整个人就离地而起，在空中转了两圈，飞了出去。在这过程中，这位灵族娇女心灰意冷的眸子里还凝固着难以置信。 你…… 音羽从后看着男子，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这哪是掌掴？分明是倾尽全力的攻击！ 毫无防备的绿鸳生生地摔出了几丈远，撞开了路边的隔离矮灌丛，落在铺满碎石的小道上，又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男子看起来仍不解气，暴躁地打开挡道的丛木走出来。 嗯。 刚抬头，簪发凌乱的绿鸳张嘴就‘噗’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液。从侧边看，她左脸已经肿了起来，清晰的一个巴掌印。倔强地扬起身，唇挂血丝的绿鸳盯着走过来的男人，一股冷意席卷过全身上下，让她的眸光露出彻头彻尾的死寂。 哼哼。 夜辉下，男子神色诡谲。行进中，手掌‘喀咔’地化为了五趾的利爪。 音羽有点懵了：“你，你要做什么？”眼看事情越发不对劲，她无法冷静了，连忙跑出去，拽住男子的手：“这是绿鸳……” 话没完，男子就不耐烦地一甩手，将音羽狠狠甩出去，摔在榛莽里。 嗬，哼嗬。 绿鸳见这情形，嘲弄地冷笑了两声。 咕。 男子来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瞄着她，眼光充斥着暴虐的冷意。 “好一个龙王大公子……” 吸一口气，胸脯高高地隆起，绿鸳灰白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举起利爪的男人，逐字顿挫，银牙咬碎：“好一个龙仙瞳！” 男子裂开嘴。 ！？ 绿鸳仿佛见到了亡灵，心死如灰的神情徒然变得悚然。 嘎。 男子森然一笑，手爪一扬。然而，就在他要挥下利爪时的一瞬，仿佛受到了什么无形的力量的束缚，动作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地凝滞住了。呼吸后，他的面上透出因为畏惧而不正常的扭曲，并本能般停下手，往龙廷外的方向望去。 那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音羽jiejie…… 稍息，从相反的方向传来了呼喊声，并伴着忽明忽暗的照明光亮慢慢靠近。 “我…….” 从乱木丛中挣扎着起来，音羽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回应。 很快，真羽带着几个人就找了过来。见到音羽狼狈的样子，几人又惊又疑，但也来不及多想，七手八脚地把她搀扶起来。 “音羽jiejie，你不是和先瞳大哥在一起吗？” “他们……” 真羽大惑不解，音羽还惊魂未定，闻言一呆，猛一转头，却发现刚刚还在那里的一男一女不见了。只觉眼前天旋地转，音羽直栽倒地。 “音羽jiejie！” “音羽！” …… 隐隐约约听到杂乱的叫嚷，在远处停留了片刻，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龙廷。 湿润的凉风掠过，带着些许冷意。 咔。 河岸边，一道蹒跚前行的身影倒在了崖边的乱石堆中。蜷着身子，她摁着小腹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着，汗如淋浴。 嗖地。 没过多久，又一个影子闪现，在附近兜了半圈，最后站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 咕嘎嘎。 望着卷成一团的女子，这黑影森森怪笑着一摆手臂。与常人无异的臂膀顿时涨大、变粗、延长，眨眼成了扭曲的爪子。 女子抬起惨白无血的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唬~~~ 相似的情形再次戏剧性地发生了。随着低吼的兽咆，与黑影相对的另一端的黑夜中，一头庞然的兽影缓缓地现出身来。 木然回首，女子见到了一头狮形、浑身披满黑色鳞片的猛兽。似乎是一种魔兽，但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不像，亦或者是异兽？无论是什么，此时此刻一个还是两个也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因此她没有丝厘动容，神色依然如一汪死水般平静。 吽！ 这头突然出现的野兽朝对面的黑影怒吼，透着明显的威吓。黑影的反应则是一副没料到的样子，出现了明显的疑惑和迟疑。 女子的表情动了动，忍着痛苦冷眼旁观。 吽！吽！ 见恐吓不起作用，黑兽龇起獠牙，腹下身体，作势欲扑。 呼呼。 黑影似乎被激怒了，阴笑两下，腾地就一闪而出，右臂的巨大利爪闪电般劈了出去，一言不发地率先发出凶悍的一击！ 黑兽‘吽’咆嚎着不甘示弱地一蹬跃出，扬爪一挥。 砰然。 人兽撞在一起，结果却是兽这边被狠狠地砸下了地，但它只是一弹就重新跳起重新扑过去，与黑影纠缠着滚到了一边，撞翻一片乱石。 咚。 仅仅厮打了几下，黑兽再一次被摔飞，铲飞沿途几丈远的石土。虽然立即跳了起来，但这次它晃了晃头颅，显然是摔得不轻。反观黑影，看起来衣裳破烂，动作却丝毫没有迟滞，暴躁地吼叫连连，甩手就把两、三人合抱的大石砸了过来。 黑兽目露凶光，张嘴‘吽’地喷出一口黑红色的烈焰，把飞来的巨石轰得粉碎，同时身体一转甩尾，将追击过来的黑影打下地，尾端的倒钩狠狠地在他肩膀上挂了一下，鲜血四溅。旋后，黑兽想要顺势鞭开对手，可攻击却戛然而止。 黑影抓住卡在肩上的首尾，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翻身一抡！ 嘭。 整头兽身离地而起，划了个半圆，以残忍的方式摔打在另一边。地面抖了抖，飞起一股石尘，还有血花和碎裂的鳞片。 蓬地一声，黑影一脚踢中兽腹，将之踢飞到河岸边。 呜…… 黑兽想要站起来，可动了动就趴了，抽搐了几下，五官涌出血来。因为浑身染红，原本漆黑的身体也成了暗红的颜色。 嘎嘎。 黑影咧嘴笑，踢开挡路的脚下石块。 “虚空……” 嗖一声，一支暗绿的流光划破了夜色。黑影头一扭，伸手一抓——在他眼中，这支平平无奇的箭刃的威胁小的可怜。 “箭！” 冰冷的尾音一落，黑影眼前的长箭一闪而没。 噗！ 光箭刺入眼球，喷出几缕血线。 嗷嗷嗷！！！ 黑影的脑袋被带着往后仰了仰，发出一声凄厉的嗥叫。 唰。 边上，绿色的影子奔向那头奄奄一息的黑兽。 黑影暴怒，张开獠口，轰地，竟然像兽类一样喷出一口金红色的冲击波！ 咚隆。 光阑炸裂，几十码长的河堤奔溃、塌陷，大量的碎石泥土‘轰隆隆’地落入翻涌的涧河中，转瞬被奔腾的流水吞没殆尽。 左眼插着箭枝的黑影在岸上往下看，却是什么都找不到了。 嗷！ 苍穹下，盛怒的咆嚎在夜幕中经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