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殇城
又是新的一天。 城垛后，方杰抬起灰黑的脸，望着阴沉的天空。乌云遮蔽，不见光日，对于异兽而言，这样的天气，是个好日子。 或许，也是最后一天了。 这样的念头在最近的每一天都会升起，结果，内圈终究是没破。方杰失神的眼神凝了凝，坐直，开始整理。其实没什么，唯有右手的伤势恶化了，绷带夹着血和泥尘还有汗，经过几天的发酵又脏又臭。还好，毕竟练过，体质比常人好得多，虽然没有得到及时处理，但不至于致命，已经结了点痂，不过和布条粘着，稍微扯动就重新撕裂伤口，渗出些血。 这点疼痛，倒不算什么了。方杰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就面无表情了。拆掉布带，整截小臂都呈了青黑色，爪印留下的几道伤口横着切开，里面露出深红的rou色，边缘结了黑色的硬痂，其中还夹着黄白色的一点脓水，看起来很渗人。 看看身边，没能找到像样的东西代替。方杰想了几秒，将旧绷带里外反了过来。 这时，有人走来了：“不能用了。” 方杰要包扎的动作一顿，转脸看过去，呆滞了一下，紧接着面上露出愠怒的表情，声音干哑地低吼：“你来这做什么？” 林脂凝跪坐在旁边，打开了带来的药箱，冷淡地说：“在哪都一样。” 咕。 本来一肚子的怒气，可一句话过来，方杰竟无言以对。脱皮的嘴唇颤抖着，蠕动了两下，最后也只能艰涩地吞咽了声。 拿出半件干净的白衫，林脂凝熟练地一扯，‘嘶喇’地撕出一条布带：“什么都没了，将就着吧。” 方杰心底还有怨气，不说话，不过手还算老实，伸着由她摆弄。趁空隙，他斜眼瞄了瞄她。 自从异兽围城，城里出现过几次暴*动，前面的两次，由黄贤镇压下来了，后面的，因为城防吃紧，负责的却是方家。明面上，主要是方杰的父亲在把持，但暗地里，林脂凝也在其中调度，过程不得而知，但总算是保住了基本的秩序。 后来，异兽的攻势变得猛烈，昼夜不分，城墙先后失守了三次，虽然最后都夺了回来，但死了不少人。最严重的要数前天，以正门为豁口，百万计的异兽涌入城内，几乎灭尽了以缺口为基点、往内呈扇形辐射十里内的所有活着的东西。在那种情况下，连方杰都绝望了，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被逼入绝路后，逃无可逃的人反而爆发了巨大的力量，数百万人在各方势力的带动下，几乎是以一换一的方式硬是将战线推了回来，把大部分异兽重新赶出了内圈。 可歌可泣……可悲可笑。不过，好歹是苟延残喘到了现在。那天，方杰以为再也见不到林脂凝了，后来见了，她正和剑齿之虎的那班人在一起，两人只是匆匆地对了两句话，大概是‘你还好吧”、“嗯”或者“你还活着啊”这样的问候，就又分开了。 现在看她，原本红润光洁的脸容有些黯淡，憔悴了很多，穿着的衣服是方便活动的素装，印象中还是前天的那件，沾了不少污秽，看起来又旧又脏。看到她低着头，仔细的模样，方杰猛地觉得鼻子有些酸，慌忙地往上抬了抬头。 嗯？ 林脂凝的动作一顿，问：“很痛？” “没有。” “哦。” 林脂凝淡淡地应了声，手上继续。药用物资紧缺，实际上没有太多程序，只是用药水清洗伤口，然后用布条缠起来而已。 方杰放下头：“可可呢？” “欣欣带着。” “她回来做什么？”方杰眉头皱起来。 “不然去哪？” 林脂凝简单地给扎好的布带打了个结，确认牢固不会松脱。几年前，方杰将欣欣带到了内圈，交给管家后就不闻不问，也不允许她靠近方家，林脂凝几乎没有见过她……这大概就是方杰的用意。最近一段时间，局势紧张得随时要崩，方家将外围的人都收拢了回来，其中欣欣也在其中。阔别多年，曾经的恨意淡了，现在，林脂凝也只是将她当成了朋友。因而，说起的时候，多了些随意：“没家没室，能去哪里？这几年，她跟着丘叔到处走，帮方家做了不少事，回来也是应该的。” 方杰‘哼’了声，不以为然。 收拾好东西，林脂凝要站起来：“休息下吧，还有很多人没有……” 方杰拉住她：“别去了……”林脂凝颦眉，方杰触电般松了手，面色有些不自然，不过还是劝道：“太乱了，回去吧。” “回去就安全？” “这，总之你先回去吧，看着可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或许……”方杰闪出一丝犹豫，没敢说明白：“或许还有条活路。” “活路？” 林脂凝看了他半响，开始的时候，眸内流露出些失望，但见他浑身伤痕的疲惫模样，已然连站起来都显得很费力气了。那条‘活路’即便真的有，恐怕也是没有将他自己包括在内的了吧？想到这，林脂凝微微黯然，心里又升起一丝暖意，语气软了些，默认了方杰话里没能说白的那层意思：“如果……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可可有机会长大成人。” 方家抬起重新包好的上臂，握了握拳：“会的，你会看着她长大的。”这一刻，他的表情如同宣誓，斩钉截铁：“我保证！” 呼。 林脂凝不知是不是笑了，提起小药箱：“我相信，不过现在还不是想那个的时候，你好好休息……” “你还觉得他会来？” “啊？” 林脂凝正要走，闻言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眼里泛起了一丝波澜。方杰话里的‘他’自然就是指的他。林脂凝不置可否，但还是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望了下。那是天龙军团驻扎的地方。这些天，城内发出的求救信号已不下百次，始终不见动静。 某种程度上，林脂凝对先瞳的信任，很深。此时，她心里想着的，如果是他，一定会来…… “如果是他，一定会来的。” 方杰的声音让林脂凝心里一跳，感觉很突兀，转头看他。方杰很平静，扶住墙头：“如果没了这个希望，就撑不下去了……”双脚有些不便，他靠双手的力量把身体拉起站了起来。是啊，如果连希望都没有了，就垮了，虽然很讨厌他。 “但愿吧。” 林脂凝拎了拎药箱，朝城边走去。 怕就怕，不是他……. 方杰背对着林脂凝的目光郁沉。对于先瞳，怨恨归怨恨，但方杰了解他，除非性情大变，否则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内圈变成地狱。唯一的解释，恐怕是他自己也遇到了麻烦。如果是天龙内部的权力斗争这类的事情，还有斡旋的余地，假如不是……失去对异兽的压制作用，领域圈就失去了作为异域森林与外界连接的缓冲带的存在价值，守不住，必亡无疑。 真是讽刺，竟然将希望寄于自己憎恨入骨的人。 方杰自嘲地哂笑。到这时候，说是为全人族着想或许太过虚伪，但就算只为她、为可可，所谓的自尊，已算不得什么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轰！ 城墙的砖石从地底翻起，泼飞，如天女散花，撒了漫天。 方杰张大了嘴，脑子里是空的，身体却在潜意识的驱动下转了过去，飞奔，将随着城体摇晃的林脂凝扑倒护在身下。 巨石如坠下的流星，‘怦’地将城楼砸穿， 林脂凝的眼前一片白，耳边‘轰轰隆隆噼噼啪啪叮叮咚咚’地作响。身上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身后传来的体温。 砰砰…… 砌墙的土石纷纷扬扬，如雨般倾泻而下。 过了不知多久，等到林脂凝感到头晕目眩的感觉停了，周围已经变得昏暗一片，无声的寂静，如同置身于黑色的囚笼。 咚地。 倒跨的残木废墟翻开了。 林脂凝只觉四周多了些亮光，压在身上的的重量轻了，接着听到一道干涩的声音：“没，没事吧？”她扭身回头看，眼前印入的是满面血的方杰。热泪涌在眼眶，险些哭出来：“你……” “嗯，嗯没事就好。” 血从额头留下来，染了半张脸，方杰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见到身下的女子安然无恙，他还是露出了安慰的强笑：“对不起，可以扶我一下吗？” 林脂凝手足无措：“你别动……” 嗯。 方杰摇头，两手支地试图起来。 林脂凝乱了，来不及思考，伸手去拉他，没有准备，结果摔了两下，然后两人半抱在一起，互相协力，勉强地撑了起来。看似很亲昵的动作，却没有半分的美感，挣扎了几次，两人才站住了。方杰本想要脱离搀扶，但晃了晃还是站不稳。 “别动，别……” 林脂凝一头一脸的灰尘，搂着方杰的手僵了僵，拿起来一看，一手血。方杰的后背红了一片，全是血。林脂凝的脑子一时空了。 “我没事……” 方杰抹了抹脸上的血，说了一句没有说服力的话，而后咬着牙望向城墙爆开的那边。 城楼毁了大半，只剩下些残垣断壁，大小石块、木头飞洒在城墙的上下，将附近砸了个遍，袅升的烟尘，嘶吼和哭叫，入眼狼藉。 方杰的目光定住了。 林脂凝乍然反应过来，就在回头去找药箱的瞬间，眸光扫到了前方。随即，她就像整个人被石化，再也移动不了半分。 咔咔咔~~~ 几里外，一条石柱剖开了城墙，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拔起。 方杰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林脂凝扶着他，被带了一下，也跟着向前走。两人从倒塌的城楼里出了来，抬头仰望着。 那是一条庞然巨兽。 圆筒的身躯，横着看至少有十丈，竖起来的那部分，目测已经超过了百码高。似乎是由石块构成的，外表能见到的都是灰色的岩块一样的皮肤，像虫子一样分成一节一节，还在蠕动，与崩塌的城墙边缘摩擦，发出‘咔咔’的声响。 方杰昂着头。 看不见它的的眼耳鼻，俯下来的末端只有一个巨大的口器，裂成三瓣，合起来就像一个带着锯齿的钻头。偶尔张合间，里面一览无遗：不像是口腔，反而像是直接通到了咽喉，表面布满绒毛一样密密麻麻的白齿，沾着绿色冒着烟的液体。 这是条蚯蚓……吗？方杰目露绝望。 前段时间，城墙的一段发生崩陷，让整个内圈的城防出现了缺口。之后，异兽群连续三次通过相同的地方侵入内圈，虽然最后都被打退，但在异兽潮几乎不间断的冲击下，那锻城墙一直来不及补建，只能一次次的以石块杂物填固。 许多人都猜测过，那是异兽造成的破坏，但能够联想到的，无非就是百足利甲那样的东西。然而，眼前的这头家伙…… 巨虫裂开口，绿液四溅！ Ong！！！ 携着腥臭的吼叫飓风一般刮过城墙，虽没有实质的杀伤力，却瞬间卷开，扩开一股尘浪，压得整座内圈摇摇欲坠。 蓬。 喷泉一样，无穷无尽的异兽从地底井喷而出！ 整座城都晃了晃。 仿佛捅了的蚁窝，以虫洞为圆心，黑点迅速扩散，转眼覆盖了方圆百码。远看，城墙的缺口就像大堤泄洪，黑潮涌入内圈。 方杰和林脂凝懵了，看着驻扎在那边的士兵被兽潮转瞬吞噬。 “不许退……” 有人在吼，声音却很快被异兽的嘶叫淹没。 方杰扭了扭头。墙头的另一端，领着数百人率先赶到的佘风一身脏旧的银甲，面目狰狞地咆嚎，与迎面的兽群轰然碰撞！ 好比蟑螂冲进了蚁群，捣了两下，转眼就消失不见。 哈啊！ 直觉头皮炸了，方杰眦睚迸裂，迎着扑过来的兽群大吼，身体却冲不出去。倏忽间，他回头，林脂凝死死地抱着他。 那刻，方杰眼一红，猛推她：“走啊！” “不要！” 从未有过的乞求，林脂凝的歇斯底里让方杰出现了刹那的失神，旋即笑了一下，眼睛在灰暗的天空下闪着润泽的光芒。 “傻子……” 按住妻子的头，方杰不知是说她，还是自嘲自己，猛地扭头，声震四野：“来！啊！” 轰！ 光柱闪过，斑斓的光炸裂，将附近的异兽蒸发。巨虫竖起了头颅，仿佛无止境地狂喷而出的异兽出现了一霎的停顿。 咻地，那边一道红色鞭影掠进兽群，往回猛地一拉，带出了一个人。 放！ 猝然间，随着愠怒的沉吼，数以千百计的闷雷声从城内骤然打响，密集的七色光束闪现，汇聚成虹流，直直击中虫洞口。 轰地，城墙上升起了一个超过了百丈宽的刺目火球。 嗷~~~ 烈焰中影影绰绰，包括城体在内，尽数化为飞灰。巨虫在灼燃下哀鸣挣扎，如山般的庞然身躯扭动，搅得火焰乱飞。 咻。 青色的流光划破天际，化为数丈长的剑影，怦然撞在虫首上。擎天的虫身‘pong’一震，往后缓缓仰倒，跌入火海。 炙热的气浪‘蓬’地扩散。方杰一反身，护住林脂凝。 呼。 燃烧的旌旗飘在空中，卷了一圈，落在城头的焦土上。guntang的风压平息了。 全城寂静，仰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上方。 那里，迎风飘浮着一位身姿矫健的灰衣人影。隐约间，能见到苍白的须发张扬，双目如电芒，气势似虎，不怒自威。 火灰‘唦’地抖落。 方杰看看身前的林脂凝，后者也看着他。两人都灰头土脸的，林脂凝还好，方杰本就全身是血，又挡了大部分的风尘，一头一面，连身上后背都是灰，刚眨了下眼，眉毛上的尘灰就掉了下来。虽然看起来凄惨，但着实有些滑稽。 林脂凝看一会儿，‘嘁’地笑了，眼水滑落，在俏脸上化作两条水痕。 “你……” 方杰霎时不知该说什么，松开她，退了一步：“没，没事吧？” “没……” 林脂凝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突然就一僵，两眸向着前方，原本没有血色的脸色更显得苍白。方杰愕了，旋即浑身一直。 咔。 不远处，烫热的石块被踩的稀烂。 方杰浑身的寒毛徒地竖了起来，条件反射地猛然转身，一手护着林脂凝疯狂后退。 嘎嘎。 清脆的干叫声从轰爆的中心处传来。随后，一头丈许高的黑影在火中若无其事地连跳两下登上城墙，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林脂凝从方杰的手臂下望去，只一眼，顿觉手脚冰凉。 那是头披着赤土色昆虫甲壳，外形像地行龙，却拥有一双巨大的螳螂前臂，像龙形的螳螂……或者说是螳螂形状的地龙的怪物。 与别的异兽不相，这头异兽出现后表现的很特立独行。先左顾右盼，明显是看到了方杰和林脂凝两人，但又表露出不想理睬的样子。过了会，确定了目标，它如履平地地走到倒塌的城头仅存的高墙上，往周围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方杰浑身都是冷汗，瑟瑟发抖。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这有够不堪的了，但是，刚才对方看似无意地瞄过来的目光，让他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即便有了死的觉悟，可在那一刹，源自于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还是不可理喻地占据了主动！ 嚓。 尚未平息的火场里又跳出一头异兽。如狼的躯体，布满伤痕的铁灰色皮肤，浑身的晶斑……体长超过了两丈的多眼。 火光‘蓬’然一晃，第三头兽影跃起，落在城墙的缺口正中心。 这头异兽看起来要小的多，体型不如多眼，连城头上的那头龙形的怪物都不如，就一般成牛的大小。外形相比起常见的异兽的歪瓜裂枣，显得正常了很多，第一眼看过去，就像狮子，但头上长着开衩的犄角，通身也披着深紫色的鳞甲。 城墙上，多眼转了过来，盯着那边。 嗰。 百来码外，穿着红色皮甲的女子俏面煞白，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在她后面，捡回了一条命的佘风在士兵的搀扶下勉强站着，却连退的力气都没了。悄然间，整一圈的城墙上下，数值百万计的视线停留在一处，诡静的好似全死了似的。 空中，灰衣的老者的神色微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悲惆。 能量炮的巨大轰鸣，犹在耳边，看起来足以毁灭一切的耀眼光芒，犹在眼前，然而，还没来得及验收成果，更没有欢呼庆幸的机会，全城的人族不过只是稍微看到了一丝哪怕是假象的希望之光，就再次被突如其来的寒流硬生冻灭了。 方杰的脚步往后挪了挪，横伸着的手握成了拳。没能回头，他哑着声道：“你……快走吧。” 林脂凝从后看着他，泪眼朦胧。 血还没止住，方杰全身都是混着火灰和泥尘的污垢，但在此刻，背影却仿佛是高山，雄健伟岸，似乎屹然绝不会倒下。 方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走…..”林脂凝抱住他。 场景像凝固了，刹时的安静。 微仰头，泪光打转，倔强地不愿离开眼眶。错觉般，有些什么放下了。方杰吸一口气，忽然笑了，脸庞徒地变得狰狞：“走啊！” “走！” 灰衣老者鬓发皆张。同一时间，两道有着些微差别，却同样充满了无尽决意的呐吼，充斥了内圈，回荡在硝烟中。 嗵。 虫洞里的烟尘突然像云一样翻动，随后往上一涌。 老者一震。 猝然间，火焰和尘烟构成的浓云破开，巨大的柱状黑影笔直地蹿起，顶端猛地张开黑洞般的圆洞，‘咔’一口将他吞了！ 仿佛空气被一瞬冻结。 Ong~~~ 如山的身躯摆动，吼叫撼天。不久前被千万发能量炮轰中的巨虫，除了体表多些灰黑，生龙活虎，看着竟毫发无伤！ “爷……” 女子泪花流现，凄厉地长啸：“爷爷！” “柳渔！” 绝望的军队后方，何狼一跃冲而前。 那边的多眼看了过来。静了一刹，紧接着‘唰’地一声低响，数十条耀目的晶蓝光束单向激散，呈放射性地展开。 悲怆中的女子只觉身子突然轻了，然后往旁飞起。眸光的余角，何狼的身体被晶光射了个对穿！ 嘎。 赤色的异兽不耐烦了，冷漠的目光一瞄，随意地挥动了一下镰爪。 方杰本能地扭身，抱着林脂凝往旁边一跳。 挥斩形成的无形斩气扩宽，切豆腐一样轻易切开了墙砖，从刚起跳的两人脚下掠过，将整整上百码的城墙切成了两半！ 下方，紫色的鳞狮踏了一步。 咔。 浅蓝的气息弥散，方圆十几丈内的石块、尘埃甚至是火焰，在一瞬崩碎，化为华丽的冰粒。扬起头颅，紫狮蓦张血口。 嗷嗷！！！ 遽然间，四头异兽齐嗥，整片空间震动！ 啪。 石块碎裂。五官流血的方杰朝林脂凝大吼，耳朵里却‘嗡嗡’地，什么听不见。林脂凝鼻子流着血，拽着他往后拖。 走…… 方杰猛推她，喉咙咳出血，声音终于发出了一些：“走啊！走啊！走！走……”拉住旁边城墙的断口，任林脂凝如何使力，他都不愿松手了。脸上脏花了，有血、有汗，或者还有泪，但也带点笑意：“我走不了了，你走啊，告诉可可，我爱她……”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奔眶而出。林脂凝披头乱发，仰首向天，凄厉痛哭。 嗷。 巨虫昂起头，身体一转，如旋动的钻锥，捣向相比起它而言就像是千疮百孔的蚁窝般不堪一击的城墙！ 银色的光辉闪耀。 咚。 白色的光点徒然间瞬闪般出现在城头上空，迎着巨虫的锥击，悍然撞上。如果说巨虫是一条毒蛇，那么，光点无疑就是一粒蚂蚁，简直是蚍蜉撼树！可……虚空一抖，看似不成正比的撞击，却是巨虫愣被撞得一顿，生生停了下来！ 徒然的转变，令在场的所有生灵停滞了一瞬间。 怦。 赤色的光芒如彗星般坠在失魂落魄的柳渔前方，将她震醒了。与此同时，深蓝的流光划破长空，猛地浮停在城下的紫狮前面。 Ong! 稍微失去平衡后，巨虫重新立起。感到威胁，当下暴怒嘶叫，可才张口，光点一闪，竟就自杀式地落入像无底深渊般的的黑洞里。 虽然不明白状况，但有人找死，巨虫当然求之不得，当下‘咔’地就要合口。 噹啷。 银色的锁链隐现，如一网蛛丝，将百丈的天地层层锁住！ 不仅如山柱般的身躯动弹不得，巨虫连口器都卡住一般，合不上。就在这一霎，银光再次掠出，嗖地，落到城头上。 林脂凝蹲下来，护住方杰。 银光消散了，穿着银色高领长衫的青年走了出来。放下灰衣褴褛的老者，他看了相依在一起的两人一眼，偏了偏头：“我们的军队会在南门打开一条路，你们组织所有人往那里撤。”向着两人后面颌首：“帕娜会负责引导，快走吧！” 话音间，林脂凝只觉身后掠过微风。略有些失神，她回过头。 漂亮而性感的干练女人。 乍然的第一眼，林脂凝对站在身后的女子就有了这样的评价。可不知为何，对方莫名的眸光……倒不是厌恶或者是什么，好像就是一种想要上下里外仔细看穿的样子，有着审视和检阅一样的意思，让林脂凝突然间有种不自然的感觉。 “我，走不了了，带她走……” 这一刻，方杰浑身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拨不开林脂凝，他俯下了头，卑微地恳切请求：“拜托了，求你们，带她走！” 青年看他一眼，视线下移。这人族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两脚自膝盖以下的部分都消失了，旁边散乱着一些散碎的金属碎片。看来他的双脚之前就是安装的残肢。这些日子，青年一直有留意内圈的情况，这时候，不由得有些佩服他。 朝帕娜点头，青年转过身去：“都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这样说着，他的眼神变得冷硬，面向几十码外目光死沉的赤色异兽。 “你……” 依在墙角的老人站了起来，皱褶横布的脸上，神色虚弱疲惫但平静：“是龙仙凌？” “啊，你也快走吧。” “谢谢你愿意搭救柳剑的一条老命，如果还能活下去，老夫……” “走吧！” “呵……” 柳剑自嘲地笑。留下来不过是负累，对方已经很客气了。明白这一点，更觉悲凉。以剑支地，柳剑重新振作起来。既然捡回了一条命，留着一口气，他就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不过，在要离开时，老人还是低沉地问了：“龙仙瞳，还好吗？” 林脂凝和方杰的表情双双一凝。帕娜眼眸微沉，有些生气了：“你……” “帕娜！” 龙仙凌低喝了一声：“走！” 咔。 赤色异兽动了，竖起上半身，螳螂般的双爪微微抬起。不知是觉察到眼前的猎物的威胁还是其它原因，它意外地谨慎。 帕娜咬咬唇，看看林脂凝。后者此时的样子太过凄惨，让谁见了都于心难忍。伸出手，她的声音放柔了：“来吧……” 龙仙凌冷不丁地接了话，坚定不容置疑：“他会来的！” 咚。 话音才落，大地一抖。 真的，就是整个大地都抖了一抖。 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是龙仙凌也一样。太突然，绷紧了的弦还没崩裂，这突如其来的异动就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咔咔。 赤色的异兽鸣叫了诡异的两声。区别于敌人的慌、茫，它似乎早有准备，掉头看向城外。 地平线上，血光冉冉升起。 唰。 内圈的上空，镂金的龙王披风随风而动，在高大的身影后面‘猎猎’作响。男人霸气的脸容上，现出一丝极罕见的凝重。 这时，血光变形，露出了轮廓。龙仙凌望一眼，双目定住了。 阴沉的天空下，血色的光芒糅合、胀大。 嗷！ 嘶吼扭曲空间。 八个狰狞的兽颅从血光中挤出、伸延，缓缓带出每一条都不亚于破坏城墙的巨虫的体型的八条蛇状的兽体。 轰然间，血光爆裂。 血色的巨人以骨骼为铠，以八条尾部糅合在一起的巨蛇为脚，擎天般的身躯，远看就如耸立在天地间的一座山岳！？ 寒意渗进骨子里，让所有人冰冷得窒息。 蓬。 巨人血臂一挥，骨指向前一点。蓦然之间，怨气蒸腾，一道混合着无尽愤恨的嗥叫声如排山倒海一般，惊天动地！ 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