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恩赐
夜晚。 服用了苦阿公他们送来的东西后，坐过怨念波动强烈的子时和丑时后，席卷就可以尝试浅浅的睡一觉。 只是放松精神的一种方式，寻常人睡眠时侵蚀率都会有些微的回缓，而在他身上当然不可能，越是半梦半醒间，他便越能感觉到灵魂深处凝固般的沉重感。 那是稀释后能让成千上百人扭曲成怪物的剧毒，此刻却安稳地流淌在他的体内，如同鲜血一般。 这已经超越了天赋异禀所能解释的范围，在这个时代，席卷更倾向于代价还没到支付的时候，或者……早已支付过。 难以计数的念头在脑海中回荡，犹如缓慢流淌的熔岩烧灼着神经，那些苍白的痛苦的温柔的过往一齐泛上心头。 有着沉重过往的少年阖上眼，继续在浅淡的梦境里浮沉。 …… 沈忆怀抱着剑鞘，坐得笔直。 如果找一个旧时代的词来形容她的心情，那再没有比“如坐针毡”更合适的了。 眉心时时刻刻有着针刺般的危机感，敏锐的感觉让她清晰捕捉到外面溢出的恐怖气息。 她清楚那不过是大哥浅眠时无法约束的残渣罢了，一如露出海面冰山的小小一角。 但这样下去，大哥的侵蚀率超过临界点的话…… 沈忆抚了抚怀中的剑鞘。 她大概是无能为力。 闭眼，睡觉，天塌下来有城主顶。 …… “哗啦——” 水流的声音格外沉闷，像是被限制在封闭的空间内，锁链晃荡的“叮铃”声此起彼伏。 一点光都没有的漆黑空间内，水汽沉闷腥臭，阴暗的地界生长着众多苔藓藻类，毫无规律的水声昭示着这里临近水源，在雨季涨水后，被怨念吸引的大鱼们才有机会来到这个地方，死鱼的臭味格外浓郁，偶尔吹过潮湿的风也无法驱散。 “笃。” “笃。” 地面十分结实平整，木杖才能敲击出这样响亮的声音。 “咳咳咳……差点滑倒，老人家果然还是该离这里远一点，真闷啊，”苦阿公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夹杂莫名的感慨，“又是雨季了，大娘娘，我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像是触动了什么。 “嘘——” 一阵浅浅的风拂过四周，带着微微的暖意，如梦初醒般的轻言细语在空间内回荡，带着母性的柔和： “你又来了。” 接着，苏醒者睁开双眼—— 犹如繁星点点，眼球大小的光点在黑暗中亮起，这样蓝色的微光一路蔓延到高处。 借着这微薄的光亮，才能看清这里并非什么狭窄的密室，至少，并不狭窄，那蓝色的光点一直攀附到四五丈的高度，勾勒出朦胧的曲线，上半身仿佛是人，下半身是扁平的剪影。 阿公眯了眯眼，“您还是风采依旧呢。” “人类管这个叫‘风采’吗？” 那些光芒黯淡下去，脱落，坠入巨物身下浅浅的水潭，在水光的映射下，整个暗室能够模糊地看到东西了。 苦阿公仰起头，带着敬意，看向这荫蔽了苦溪村数十年的慈悲存在。 那确实是一个上人下鱼的生物，只是没有脸，头发是形似粗麻的东西编制；下半身十分古怪的扭曲感，应当是鳞片的地方斑斑驳驳，“腰”的部分，鳞片与血rou交接的地带，一道鱼鳃般的裂缝张开起伏，细细的风声便是由那里传出。 十余根手臂粗细的锁链缠绕着她，有两根甚至直接戳进是腰间的鳃部。 最令人不适的是“她”身上那些密集的孔洞——是那些眼球大的东西脱落后的痕迹，人身与鱼尾上都有，洞内流淌下鲜红和漆黑的液体。 “咕噜咕噜……” 水池里，蓝色的荧光骤然消失，那些眼球状的东西好似卵一样裂开，血rou绽放，但里面出来的并不是小鸡小鸭那样可爱的东西，而是密集如植物根须的触肢，它们招摇扭动，将地上的鱼虾全部拖曳回去，部分粗壮些的更是直接蔓延出去，捞来鲜活的生物。 苦阿公拄着拐杖，对着周围的一切熟视无睹，全部的触须也都避开了他。 老迈到这个程度的阿公依旧很有耐心和修养，等待女士用完餐，他才继续开口：“大娘娘，差不多了，再吃链子又要多了。” “咯啦——咯啦——” 含糊的咀嚼声后，一团血rou自池中爬出，攀附到人鱼女士身上，填补完全部空隙，青铜锁链铮铮作响，却无法动作。 女士低下脸，空白的面容对着苦阿公，大约是凝视的动作：“这次，又是什么事呢？很抱歉，这个季节我无法挤出血液了。” “一些小事，还有就是来看看你，大娘娘，”苦阿公拄着拐杖咳嗽了几声，“没多少年可看了，一年也只能见你两次，下次我大概会把接班的人带来了。” 被称作大娘娘的生物沉默了片刻，“就像你父亲带来你一样。” “对的。” 又一阵沉默，老人和无面的生物对视了许久，才开口继续：“还有就是，喝了您血的人，有一个离开了村子，能找到她在哪里吗？” 大娘娘点了点头，“可以，她没有消化我的血，大概是吐出去了，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在……” 地上残留的血液凝聚起来，勾勒出一副简单的画面：高耸的山、凿子般尖锐的断崖以及干枯交缠的树林。 阿公抚了抚胡须，“这是……临山村，有八十里地了，跑得真快啊。” “大娘娘您歇息吧，封冻前我再来看你。” “希望下次来的还是你吧。” 锁链作响，蓝色的荧光一点点黯淡，大娘娘垂下脑袋，仿佛一座巨大的雕塑。 不再年轻的老人站了一会儿，稍稍回忆了些年轻的事，许久，转头，颤巍巍地往回走去。 “笃。” “笃。” …… 苦溪村临河的地方有一座庙。 城外的每一座庙都有存在的理由和必要。 阿公从庙里走出来，身上还沾着些微苔藓。 慈眉善目的老人走过来，平时是他在看庙，一年也就雨季和封冻前需要照看。 “情况如何。” “还是一样……咳咳咳！” 运动后吹了冷风，苦阿公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生宴之后他的身体算是彻底垮了。 摆手拒绝了老人的搀扶，苦阿公从怀里摸出瓷瓶，伸出尖长的舌头，仰头，沾了那么一点，便像瘾君子那样平静了下来。 “老徐啊，你说，怎么有人会想着跑呢？这可是——” 漆黑的雨夜里，瓷瓶里的液体微微泛着红光。 “——恩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