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流淌
云越坐在床上，一片漆黑，手里捏着一杆东西，燃着火星。 是类似艾草一类的东西，这个村子不知为何没有蚊虫，但这段时间的跋涉让他习惯了这种植物的气味。 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躺在地上，几层竹席上铺着旧衣物棉被，凑合几天是足够的。 睡不着，刚来新地方，再累也睡不着，这几栋屋子挨着，到现在还没听到呼噜声，地上那俩兔崽子肯定也没睡，都不敢说话。 越是睡不着，云越就越是烦躁。 让他烦躁的事情太多了，以前村子里大大小小的琐事，后来是妻子的逝世，现在是跋山涉水跑到这里的忐忑，还有两个孩子的不省心、今后全村遗老遗少的生活……人一老，脑袋转几个圈就不想睡觉了。 手边晒干的植物都点完了，苦辛的气味充盈室内，云越挥手驱了驱烟气，睁眼躺在床上，开始思考。 在这个时代思考是很痛苦的事情，但不思考是活不下去的，每个人都要动脑子，像那两个傻儿子，自己这个老子要是没了，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蠢并不可怕，令人难过的是自作聪明。 他这两个儿子就是一直混吃等死下去，也比现在作妖来得让人顺眼。 今天和村里那个叫约正的看了一圈村子，他指着一家封着黑色窗纸的说是他家，当时云越可以咳嗽了两声。 这种离城几十上百里远的偏僻小地方，居然能有婴儿出生，要知道他们云远村当年也是几百人口的时候才有人怀孕——城外的怨念太深重了，弱小的生命往往无声无息就死了。 并且看房子，这个村子有没有五十人都不好说，简单计算他们每个人得有正常人四倍的怨念抗性，四倍的侵蚀率……能有一半是人都不错了。 在这样一群人的面前，他那两个儿子还想糊弄？ 云越又坐了起来。 气得躺不下。 教育孩子的问题放到一边，现在要想的是他们云远村这十几口人的生计。 跑了这么远，村子里的那东西，应该找不到了吧？ …… 月州。 阴森庄严的宫殿。 月州今夜也在下雨，烛火光影在窗纸上飘荡，朦胧一片。 宫殿内熏香袅袅，雨季的湿气不能侵扰此地分毫。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掀开床榻的帘幕，是个眉眼细长面容狐媚的女人，玉容慵懒，残留着春潮未褪的风情。 帘幕落下，遮掩住床榻上婆娑低泣的丰腴身影。 侍奉的宫人立即捧着热毛巾和衣物上前，目不斜视。 女人咳嗽了声，比了个大拇指，震声：“下次我还来！” 哭泣声更大了些。 推开门，风雨声才清晰入耳。 长廊两侧掌灯的宫人沉默无言，眼帘低垂，仿佛泥偶雕塑一样苍白，烛火熄灭之后，她们才睁开眼，火光便再次亮起。 风声很大，灯火明灭不定。 女人赤着脚走进阴影中，一路走到书房。 房间内亮着烛光，静心安神的熏香在角落静静燃烧着。 女人甚至没有开口，大喇喇地推开了门，“我来了！你的贵妃真润啊，水也挺多的。” 屋内书桌前的男人头也没抬，“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升平宫。” “镇压怨念的事嘛，一时三刻不耽搁的，”女人走过来，随手翻了翻男人面前的书卷，“南州那边……还真是硬啊，比贵妃的嘴还硬。” “好好说话。” “都多大了，说些荤话有什么，”女人愣了下，随即促狭地眯起眼睛，显得神情更加狡黠，“我忘了你对女人不感兴趣了。” 男人很想提醒她注意身份，但一回忆，这女人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疯，不由得失笑，“快点回去吧，没有人坐镇，阵法总会出些疏漏。” “无妨，刚轮转到南边，我再回去来一通时间都够，”女人打了个呵欠，“不过既然都催了，我走就是，最近事多，有用到我的就开口，都几把哥们。” “……你确实该学下礼仪了。” …… 怨念总是守恒的，一处积年的遗憾消散，便有一桩新的怨恨诞生。 正如那句话，当你感觉负重前行的时候，一定是有人替你岁月静好。 深夜。 席卷猛然睁开眼。 嗯，“睁”这个字用的不好，会让人觉得是脸上那双眼，应该说是张开了眼。 从锁骨正中，斜向蔓延到手臂，一只又一只鲜红的眼瞳张开了，滴溜溜地转着，全部凝视着北边。 怨念，开始躁动了。 席卷还是人，人类的理智人类的精神人类的身体，是无法完全约束侵蚀，越是花费心思去抑制情绪，就越是会在不可预料的地方崩溃，除非超越人类。 全部的眼瞳开始亮起，怨念流转，他的身体侵蚀率已经高过头了，溢出的气息开始侵蚀现实，一颗又一颗眼珠在地面、天花板、门上张开，无序的转动。 在这个刹那，吹过村庄的风声都停滞了，不远处苦露溪中的鱼都潜进了水底，不敢有丝毫的响动。 楼上的沈忆第一个察觉到异样，她在睡梦中被强光闪到眼睛，一睁眼便看到枕头下的诉衷情正在发光。 银发少女抱着剑鞘，茫然又惶恐地环顾四周，随即清醒过来，连衣服都不整理想要推开门去提醒席卷，告诉她大哥附近有大家伙。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个级别已经超过了她的能力范畴。 “锵——” 诉衷情中迸出一把短剑钉在她的面前，钉在门上那只鲜红的眼瞳上。 沈忆的动作停滞了，冷风自门缝里吹进来，她终于想起来了。 现在她就睡在大哥家里，与他的距离不过两三丈。 “大哥……” 她无力地按住剑鞘，沉默地拔出一柄又一柄名剑。 …… 村里的老人们几乎在同时惊醒，看向村口的方向，苦阿公抚杖叹息。 自从得到那位的恩赐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过这样的事情了。 从冰冷的被窝里起身，苦阿公扶着拐杖，刚要下床，动作顿住了。 …… “呜哇！” 约怀瑾大声啼哭起来，无论父母怎么安慰都无法让她平静下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睁开，微微泛上血色。 “嗝！” 打了个嗝后，她忽然停下了。 …… 外乡人的居所。 父子三人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睡眠质量极差之下打起了呼噜，此起彼伏。 在猪一样的鼾声下，细微的响动无人察觉。 “笃笃笃……” “笃笃笃……” 瓷坛里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谁在用指节轻轻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