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她的剑
洁净圣殿与天下列国诸宗门间进行的这场战争，因始于楚国太和元年，而楚国皇帝与楚人军队又是此次战争的中流砥柱，所以被称作太和圣战。 五国六十六宗联军追杀叶怜一月，最后将其成功诛杀的战役，因青山观满门战死，叶怜又葬身于青山外，故名青山之战。 青山之战结束不过十余日，人间已从战乱中逐渐安宁。 各国军队、各宗门修行者们，沉浸在大战得胜的喜悦中，楚国皇帝在郢都设宴，款待列国皇室与功臣，山海宗亦邀天下各宗门前往灵巧天宫相聚。 除了掩在群山中的青山观废墟，还残留着几日前的惨烈外，其余地方，阴影与死亡都在快速消失。 陈十七离开青山观废墟后，走了四天才来到山外的平原，这里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他孤身一人走到被哭鲸压出的大坑中。 他知道哭鲸，虽然没有真切看过，但很久以前便听过它的名。 多年前叶怜见过哭鲸后，回来给他讲说，她见了一条很丑的鱼，她说这鱼发现她在看它时，畏畏缩缩、扭扭捏捏，生怕她把它吃了。 陈十七在巨坑底部发呆，猜测着此地最后的场景。 如果这个人间想要杀叶怜，哭鲸这样的大物一定会到场，这样的大坑说明叶怜一定对哭鲸做了什么。陈十七心中苦笑，不愧是她，一向如此...... 可惜你的一生与你的结局，都只能归于身不由己。 ...... “人死了真的会有来生吗？” 陈十七站在散发着青草香气的泥土上，看着自己的手和脚，看这具八分陌生的身体，想着这难道就是来生？ 那么之前的经历便该叫前世？ 前世的他，又何尝不与叶怜一样？你越强大，位置越高，就越来越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时常由人。 既然你已经飞升了，又何必真的回来呢？ 陈十七在心中说，那呼喊着你回来的声音，也许只是想念，而非真的请求。 陈十七在心中叹，你那么厉害，可为什么还是死了啊。 ...... 离开平原，陈十七来到出云镇，找了家酒馆，点了盘烤野猪rou，要了两碗饭，一壶清酒。 出云镇在青山以西，背靠着云雾缭绕的群山，出云之名便由此而来。 很多年前他与叶怜同游至此，叶怜说这里的烤野猪rou全天下最好吃。 他把一碗饭放在面前，一碗饭放在空空如也的对面，每吃一块rou，下一口饭，就举杯与虚空相碰，敬对面的空位一杯酒。 出云镇离青山最近，所以此时镇里有很多客人，他们大都是在过去月余里，参与了青山之战的人。 地位较高的大能们，早已回自己宗门或者属国接受封赏，或是受邀去了山海宗赴宴，此时仍留在出云镇的，尽是些境界低微，无门无派的散修。 这些人境界虽低，在天下大乱时也想要出一份力。当然也有些人，只是想趁机浑水摸鱼捡些便宜。 自然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见到叶怜，就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剑气波及，或者误入了其他大能布置的阵法陷阱，而丢了性命。 这些停留在出云镇的散修，许多都在青山里失去了亲朋挚友。 角落一个老道人喝得烂醉，趴在桌上，口中念念有词，怀念着亡友。 旁桌一个女子叫了一桌子好菜，边吃边流泪，她失去了陪伴她十多年的道侣。 一对花甲老人带着他们的孙儿，点了孙儿最爱吃的炖野猪蹄，小男孩啃着野猪蹄，还不知道他父母都已逝世。 不大的酒馆里，都是伤心人。 伤心气息弥漫的酒馆中，来了几个穿着蓝色道袍的小道士。 立马有人认出了这几个小道士的身份，窃窃私语起来。 “山海宗的弟子，他们来这干什么。” “他们不是随宗里长老一道回脊山了吗？” “谁知道呢，难不成是前些日子某些人浑水摸鱼，趁机盗窃战死之人的财物，被山海宗知晓了，现在来清算......” 几名山海宗弟子昂首挺胸，面带傲色，站在大堂中，环顾店内的食客。 当头一个弟子走出来，抱拳道：“前些日子追杀妖女，诸位皆出了力，就算没出力的，既然出现在这青山附近，也必是为我宗压了阵、捧了场，我宗宗主及各长老，念各位于此役中的功劳苦劳，故命令我等前来，散发一些山海宗炼制的丹药，不成敬意，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店内众人沉默片刻，随即有反应较快的，立即站起来作揖说道：“哪里哪里，我们也没什么功劳，都是山海宗表率做得好啊！” “对对，此次若非贵宗请出神兽哭鲸，胜负犹未可知！” “岂止是哭鲸，听说那六足狻猊、蛇鹿、飞蟒三位大人，也是当场吓得那妖女尿了裤子，就差哭出来啦！” “堂堂山海宗镇守神兽，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还有那几位山海宗长老，也是神勇不凡......” 店内不少人都附和吹捧起山海宗来。 不过店里角落，也有别的散修在悄悄说些不同的话。 “这山海宗是来争功来了吧，大战打完了，楚国是俗世国度的魁首，山海宗看着是也想拿天下各宗门的首功。” “唉，可怜那密宗八大长老尽死，玄云宗宗主至今昏迷，旁边这青山观更是满门灭尽，他山海宗的宗主呢？从圣战开始就缩在脊山不敢出来，等这快打完了才来摘桃子......” “不知百年以后啊，世人会否真以为这仗是靠他山海宗打赢的？” “慎言，慎言！当心他们听了去。” “如今天下三大宗门，只剩山海宗完好无损，他们在中土必然会是一家独大，他们要抢功，谁敢说个不字？我等只能把怨气放心里......” ...... 山海宗的弟子们与恭维他们的几个散修闲聊了几句，便抬出了一个箱子，几名弟子人手一瓶丹药，开始给食客食客逐个分发。 一个小道士拍了拍陈十七的肩，递过来两粒丹药，说道：“道友莫哀，妖女已除，天下太平，世人都会感激你的奉献。” 虽是安慰的话语，但这小道士的语气却漠然生硬，想必是早就背好的客套之词。 陈十七接过丹药看了看，只是十分普通的定元丹，对凝虚境及以下的修行者打坐吐纳略有裨益，他许多年没见过这种低级丹药，花了点时间才认出来。 “好。”陈十七接过丹药，塞进了衣服里，随意应了一声。 他始终没有抬头看赠药之人，立即又开始自顾自的吃rou。 小道士本等着听道谢，听完道谢后再千篇一律的假惺惺自谦，却没了后话。 先是微微一愣，小道士看着专心吃rou的陈十七，心生不悦，但也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兴趣多做纠缠。 他这世上无礼的蛮儿太多，不是所有人都像山海宗弟子这般有教养，不去理会便好。 他刚转身想走，视线扫过陈十七右侧，怔在了原地。 小道士眼睛逐渐睁大，双脚不受控制地走到陈十七身旁，目光盯着双膝前板凳上的东西，咽了一口口水。 陈十七坐的是一条长板凳，他把在青山观废墟里找到的两把剑放在身体右侧。 画影剑长四尺一寸五分，剑身窄而薄，剑刃通体碧绿，如绿竹猗猗、漾漾春水。 冷酒剑仅有画影一半长，二尺一寸，剑身通体雪白，如雪山云海，不染片缕尘埃。 都是叶怜的剑，都是绝世好剑。 这两把剑是叶怜开始修行后，圣君从玉府宝库精挑细选出来，赠送予她的。 它们不配做叶怜的武器，但是她最喜爱的饰品，她常把这两把剑其中之一佩在腰间，背在身后。 一长一短两柄剑，藏刃于鞘，但剑柄剑鞘也都材质独特，似玉似铁，刻有复杂精美的雕纹，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绝非凡物。 小道士环视店内，师兄弟们都在各自发放丹药，与吹牛拍马者们虚与委蛇，没人注意到这边，他轻轻拍了拍陈十七的肩问道：“不知道友师从何门？” 陈十七兀自啃着rou说道：“无门无派，散人一个。” 小道士自我介绍说道：“我乃长清峰内门弟子，我师尊悲悯你等，故令我弟子几人前来赠送门内丹药。” 陈十七皱了皱眉：“我现在不想说话。” 山海宗内门有五峰四湖，长清峰排在第二，不论是在山海宗内还是行走世间时，长清峰弟子的地位都颇高。 往日里，散修或小宗门之人见到长清峰人，多是艳羡和畏惧。 艳羡更多些。 小道士一路走来，但凡对外报出门庭，对方不论年长自己几何，都会立即表现得恭敬卑微。 他听见陈十七的话，再看着他满嘴油渍啃rou的样子，眉头逐渐拧紧。 在山海宗面前不主动低头，他不喜欢。 小道士抬了抬手，有些想发作，但想到店内还有许多双眼睛，咬牙将怨气吞了下去，拂了拂衣袖，走到陈十七对面的空位坐下，将面前盛满的饭碗推到一旁，身子向前探，小声道：“道友，你这剑......？” 陈十七咀嚼着嘴里的野猪rou，吐出几根细骨，抬头迎向小道士贪婪的目光。 他看着这目光落在叶怜的剑上，看着被他推到桌子一侧的碗。 陈十七感到有些烦躁，深吸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先把饭碗挪回本来的位置，仔细将其摆正。 盯着小道士的眼睛，陈十七面无表情说道：“你再看一眼，我杀你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