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绿袍死士
燕国,武阳狱。 听闻燕王要亲赴,一众老百姓便围了过来看个究竟。狗盗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隔着禁卫军的人墙,狗盗约莫看见,在十丈开外,燕王正与嬴稷交谈着。 狗盗踮起脚尖,侧着耳朵,想要听清两人在说些甚,可始终听不清。 狗盗暗忖:哥哥究竟犯啥大事了? 狗盗又往前挤了半步,却被禁卫军恨了一眼,斥道:“回避!” 狗盗吓得赶紧退了回来。就在犹疑之时,他又仿佛看到了白起的身影,大叫道:“哥哥!起娃!” 没人理睬。反倒惹恼了禁卫军,斥道:“再吵吵,打掉你的牙!” 狗盗吓得又退了半步。 只见燕王和嬴稷说了一阵,嬴稷便上了一辆王车。一个秦国将军模样的人和燕国大将秦开上马,分列左右,护送着王车朝西城门走去。 “哥哥要走了?” “这是要回秦国吗?” “你看清了,确实是哥哥?” “他还回来么?” 小乞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着急的问着。可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众人的心境,就和这天气一般沉闷。 “轰隆隆……”几声闷雷后,豆大的雨点从天下砸下来。 雨点砸在狗盗脸上,也让狗盗清醒了些。作为兄弟,无论是欧湛卢还是狗盗,都心情复杂:他们都想嬴稷能留下来陪伴着大家,但也都不想继续在这水深火热的武阳煎熬。但不多时,狗盗便想通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辈子要经历哪些事,要遇到哪些人,都是天注定,不可强求。能和哥哥走过这一段历程,也是人生的宝贵经验,已无遗憾。只愿,他未来的路,走得更顺遂一些,至少不再忍饥挨饿。 狗盗深吸一口气,又蹦跶起来:“走咯,觅食去咯!” 魏丁和燕将秦开带着两万燕军,护送着嬴稷的车驾,从武阳,浩浩荡荡一路往西,出燕而入赵,在代郡逗留了一夜。代郡郡相赵固奉赵王赵雍之命,以君王之礼宴请了嬴稷。翌日,赵固又调一万赵军,与燕军一道护送嬴稷。 至晋阳,距离秦境不过三十里时,赵固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就此送别,愿公子一路顺遂!”嬴稷与赵固作别,又继续往西去。而赵固,也不回撤,却是令三万燕赵联军就地安营扎寨——燕王、赵王早有吩咐,嬴稷真正的成为秦王之前,联军绝不回撤。 刚入秦国境,又翻过一道山。爬上山顶,便见一众秦兵已扎营山下。营帐倚着山势,横向一字排开,足足排了十里。魏丁瞟了一眼,就估算出约莫有两万人。魏丁暗叫一声“不好”,便领着嬴稷的车往回跑。 嬴稷跑,秦军便追。秦将一边跑,一边嚷:“公子……稷……跑甚……” 听追兵喊,嬴稷便跑得更快了。一炷香的工夫,竟跑到了十里开外。 眼看又快到边境线,忽然,赵国那边尘土飞扬,旋即竖起了数百面纛旗。 秦将急出一身汗,差点要从马上跳下来。朱昱知道,再这样跑下去,跑入了赵境,势必挑起一场大战不可,又嚷道:“公子……稷……跑甚……” 听这话,嬴稷忙催促道:“快,再快!” “哎!”秦将叹了口气,对身旁的骑兵道:“你来……说。” 骑兵得令,大声喝道:“公子稷,跑甚跑?末将是奉命来接您的!” “哦?”魏丁应道:“谁人之命?” 秦将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制虎符,举过头顶,道:“国……尉……错,哎,错!” 魏丁听出了些眉目,道:“足下可是国尉派来的?” 秦将喜道:“是……是末将!” “将军为何如此说话?”魏丁不解道。 那秦将本来黝黑的脸,又泛起了一抹红,两色氤氲,竟成了猪肝色。秦将道:“在……在下……口吃。” 魏丁这才想起,国尉手下确实有这么一号猛将,名朱唤昱。行走万军之中,行云流水一般;而让他说话,却像是要了他命一般。魏丁叫停嬴稷的马车,又拎着一柄长矛,转身向秦将走去:“将军可是朱昱,可有凭证?” 朱昱点了点头,将兵符交给魏丁,魏丁对着太阳,念道:“甲兵之符,右在君王,左在司马。”果然,这正是国尉大人的兵符。魏丁抱拳道:“方才多有得罪!” “没……没有的事儿。”朱昱道。 魏丁又问:“国尉大人可好?” 朱昱脸色一暗,道:“好……不好……” 魏丁听得一脸懵懂。朱昱对身旁的骑兵道:“你……你来……说。” 那骑兵道:“国尉大人……去了。” “去了?去哪里了?”魏丁诧道。 那骑兵忽然哽咽起来,指了指头顶的天,道:“那里。” 魏丁大愕,急道:“何时之事?” “就在……在……下出咸阳后……的那天。”朱昱道。 那骑兵补充道:“五日之前。” 国尉司马错辞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咸阳。 昔日豪阔的国尉府,如今却氤氲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几个白甲白袍的卒子,站在大门两旁;门口设白菊、香烛和三牲;大门左右分别贴着四个字,右边是“秦失柱石”,左边是“吊卷千止”。 大门两旁,跪着上百的秦人。这些秦人,大多是自发赶来祭奠的,其中不乏缺胳臂少腿的老兵。 “国尉千古!国尉千古!” “国尉一生奇功,秦人没齿不忘!” 老兵们无不戚戚然。 就在此时,芈月和芈戎的车驾到了。 甲兵长喝道:“芈王妃、咸阳左将军芈戎到——” 旋即,一个二八年纪的少年从里面出来。少年头戴孝带,身穿麻衣,腰系麻绳;脚着草鞋,鞋面缀以白布,正是司马错的长孙司马靳。司马靳跪在芈月面前,叩拜道:“见过芈王妃、芈将军。” 司马靳领着芈月姐弟入内。只见那内屋,烟雾缭绕,哭声阵阵。大厅中间,放着一副檀木棺椁,左右置长桌,置茶水瓜果,并置座椅若干,中间为灵桌。灵桌上置白菊、供果,中间放灵位、香炉,香炉两旁置白烛一对。灵位上,刻着几个大字:显考欧阳公讳错府君之灵位。 司马错家人上前,齐齐跪拜在芈月面前:“见过芈王妃、芈将军!” “诸位不必拘礼。”芈月道:“司马国尉乃国之柱石,一生屡建奇功。此番撒手人寰,诚乃我大秦之痛。大弟,你就替哀家多上一炷香、多作几个揖吧。” “诺!”芈戎上前,点燃了六根香,又恭恭敬敬的作了六个揖。 芈月刚想拉着司马错的遗孀安慰几句,屋外又一片嘈杂,一个高亢且伤悲的声音传来,“国尉大人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这秦国……怕是天都要塌了……” 芈月扭头望去,只见两个家仆扶着嬴壮走来。嬴壮满脸泪水,两只脚就这么拖着,仿佛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般,支撑不起任何的重量。 嬴壮奋力的挣脱家仆,身形往前一冲,便匍匐于地。嬴壮挣扎着向前爬,一直爬到司马错的棺柩旁,这才勉力撑起身子坐在地上,可嘴里却没停下,依旧有一句每一句、夹杂着悲怆和愤懑,细数着司马错的功绩、控诉这老天的不公。如此情状,让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悲伤,又陡加了一倍。 虽然芈戎素日里和嬴壮没有交情,甚至是相互厌恶,但此时也不免动了情。芈戎走到嬴壮身旁,劝道:“斯人已逝,公子保重。” 嬴壮有气无力的仰头看了一眼,抽泣道:“原来芈王妃和芈将军也来了……” “公子别再难过了,再难过,也唤不回老国尉了……”芈月道。 芈戎扯住嬴壮的胳臂,往上一提,嬴壮便向一只小鸡一般被拎了起来。嬴壮抹了抹眼泪,一只手抓紧棺柩的一角,道:“让我再看一眼国尉大人吧……” “额爷若泉下有知,定感佩公子深情。”司马靳道。 芈月也往前走了几步,到棺柩旁,道:“哀家也送送了国尉大人。” 只见那嬴壮,颤抖的手王棺材上一摁,又往外一推,那沉重的棺材板竟缓缓的楔开了一道口子。 芈戎眉头一紧,沉声喝道:“公子意欲何为?” 嬴壮瞟了芈戎一眼,遂哭道:“本公子只不过……只不过想见他最后一面……” “非礼勿视。”芈戎道。 “本公子与国尉交情甚笃,芈将军难道就不许……”嬴壮道。 就在两人暗自较劲之时,司马靳也走到了棺柩旁。司马错乜了嬴壮一眼,又对着棺材道:“额爷,芈王妃、公子壮、芈将军都来看您了。” 旋即,司马错双手将棺材板抬起,露出了司马错的遗容。 只见那司马错,就这般静谧的躺在椁中,一身他最爱的戎装打扮,铠甲上的鳞片在烛光的映射下,折射出了一种冰寒的色彩。那种色彩,衬着他本就黝黑的脸庞,便显得更加的憔悴和苍老。他的双眼紧闭,嘴唇呈紫色,嘴角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他那宽阔而健硕的胸膛,如今已不再有丝毫的起伏,透出丝丝凉意。 嬴壮伫立半晌,在确定司马错已死后,掩面长叹:“天啦!天塌了!” 没人看到,此刻嬴壮手掌后面那张七分得意三分惋惜的脸。嬴壮惋惜的是,司马错去逝,当下要再找虎符的下落,恐更难了。而他得意的是,只要虎符不落入他的亲叔叔、严君严君樗里疾手中,这大秦江山,他便算是握住一半了。 自橐泉廷议以来,樗里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就在国尉司马错辞世前一日,他却连夜出了咸阳,往蓝田大营去了。嬴壮搞不清楚,这盘踞咸阳的两大巨头的一死一走,背后究竟有无关联?难道真是巧合? 魏丁本想多问几句,但又想,燕赵陈兵国境,恐生变故。朱昱给魏丁点了一千精兵,护送嬴稷,又一路向西而去。 入了秦,先前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便早已远去,嬴稷顿时豁然开朗起来。他从车上探出头来,又上下打量白起、魏丁,盘桓心中多日的未解之谜,终于说出口来:“那日武阳狱中,兄弟为何一心求死呢?” 白起道:“在下可不想死。” “万一本公子真被诛了,你也难逃一死。”嬴稷道。 “公子不会被杀。”白起道。 嬴稷不解:“为何?” “公子想想:如若真想杀你,为何又将你投入狱中保护起来?魏将军让你签的辱国国书,无非是想试探公子心志罢了。再说了,公子若葬身燕国,燕秦必定开战,燕王又何苦来哉?”白起道。 嬴稷又道:“如此说来,这些,都在你的盘算之中咯?” “大致无差。”白起道。 一旁的魏丁不插话,只是细细听二人讲。打心里,他喜欢上了身旁的这位小哥白起,小小年纪,却胆识过人。 嬴稷又瞄着魏丁,问道:“将军好生古怪。” “公子何出此言?”魏丁问道。 嬴稷道:“那日武阳狱中,将军所持国书,可是伪作?” “是。”魏丁答。 “缘何如此?”嬴稷略有不悦。 “奉芈王妃命,刺探公子心志。”魏丁淡然道。 “哦?如若本公子真签了,尔当如何?”嬴稷肃然道。 “杀。”魏丁道。 “母妃当真有此意?”嬴稷诧然。 “倘为一己之私,辱国鬻国,此等王储不留也罢。”魏丁正言道。 “如若本公子一时糊涂呢?”嬴稷问。 魏丁冷道:“杀。” 嬴稷不由方寸一颤。他胆寒的是,母子八载未见,且不论相思之苦,见面却有诛杀之意。敬佩的是,作为母亲,在国家大义面前,真敢割袍灭亲。嬴稷不禁唏嘘。庚即,嬴稷又道:“将军好生面熟。” “末将与公子从未谋面。”魏丁道。 “哦?本公子仍觉将军面熟。”嬴稷道。 “末将非魏丁,实乃魏厓。末将与王妃一母同胞。”魏厓道。 “如此说来,将军乃本公子舅、舅公?”嬴稷惊道。嬴稷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壮汉,姑且不论身形相貌,那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还真与母妃有些神似。 “正是!”魏厓道。 原来,魏厓五年前入秦为将,而此时,嬴稷已在燕国,舅甥二人并未谋面。那日橐泉廷议后,芈月飞书宜阳,命魏厓携商玉羊佩入燕,密迎嬴稷。魏厓此行血雨腥风,一路上被蜀军追杀,至燕时,随从皆死。魏厓便化名魏丁,相机行事。那日在青鸟居,一众黑衣人夜袭,最后那个死得莫名其妙的,便是拜魏厓所赐。魏厓孤身无援,为保全嬴稷,不得不兵行险着:将嬴稷投狱。就在嬴稷入狱的那几日,又有一大拨黑衣人追至武阳,明察暗访,几乎将整个城都翻了个遍,却也没能找到嬴稷,只得悻悻而归。随后,魏厓又单枪匹马闯入燕王宫游说。好在燕赵本有拥立嬴稷之意,这才顺利的将嬴稷救出燕地,而未生旁逸。 嬴稷听得发愣。他没想到,为了迎接他归国,芈月、魏厓做了这般缜密筹谋。念及此,嬴稷下车来,郑重地向魏厓一拜:“二舅父辛苦,请受嬴稷一拜。” “公子多礼!”魏厓亦拜。 “不知入燕来杀我的,都是些甚人?”嬴稷道。 “末将跟踪他们多日,凭其口音,可料定是蜀军。”魏厓道。 “蜀军?煇哥哥?”嬴稷诧道,脸上满是不解不忿。 魏厓冷哼了一声,不再搭话。人生最大的幸与不幸,都是生在天家。所谓幸,便是大小养尊处优、衣食无忧;所谓不幸,便是天家无情,不怜手足,无论骨rou。嬴稷出走咸阳之时,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如今归来,心志虽未更改,而等待他的,却是手足相残、血雨腥风。 这日,众人一路疾行,至亥时,已是人困马乏,方才行至一处山腰。借着月色,白起左右环视一番,喜道:“终于可歇息了。” 嬴稷不解道:“何以见得?” 白起道:“顷刻便知。” 果然,魏厓叫停了队伍,命就驻扎,开始盘营。营分三层:最外一层为车马和骑兵,置五百;第二层由魏厓亲自把守,置徒兵三百;最里那层,则安置嬴稷、白起,留一百兵。剩余的一百兵,则分事巡哨、造坑。每帐前百步,设哨兵二人,一个时辰一更替;每隔三帐,便挖一坑。 第一次野宿营帐,着实让嬴稷觉着稀奇,扭着白起问这问那。白起早已睡眼朦胧,道:“明日再说。” “等不到明日了,今日本公子就想弄明白。快说快说,适才你怎知会在此扎寨?”嬴稷端着白起的头,使劲摇晃道。 “哎,哎,哎哟……头都被公子拧下了。”白起恼道。 嬴稷笑道:“还不快快说来?不然,我真把你脑袋拧下来。” 白起无奈,只得一一道来:扎营是有讲究的,一般都会选在傍山临水之地。山阳高地,阳光充足,蛇虫较少,易守难攻;水之上流,用水方便,无忧水淹。“魏将军久战沙场,断然不会无理扎营。”白起道。 “咦?个小乞丐还懂兵法?”嬴稷惊道。 “我哪懂甚鸟兵法?都是幼时,听祖父讲过一二。”白起答。 忽然,嬴稷忽觉腹中隐痛,道:“老子内急,如何是好?” 白起领着嬴稷走出帐外,指着新挖的大坑道:“喏,舒服着呢。” 嬴稷瞅了瞅那大坑,又瞅了瞅白起,诧道:“就在此处?”
“就在此处!”白起道。 嬴稷无奈地走向前去,猫身蹲下。不一阵,嬴稷解决完,又回道帐中,高兴道:“本公子只知挖坑为造饭,没想到,挖坑也为出恭,哈哈哈哈。” “方坑用来拉屎,圆坑用来造饭。”白起道。 “还有如此讲究?”嬴稷赧道。 “莫非哥哥拉到圆坑去了?”白起道。 嬴稷脸上一热,道:“这……你说,明早造饭,他们不会用适才那坑吧?” “哈哈哈!”白起大笑。 “你个混账,为何不事先交代清楚?莫不是故意设计老子?”嬴稷抡起拳头,追着白起满帐跑。 就这样,两人一直闹到丑时,终于困乏,迷糊着睡去。不过一刻功夫,帐外人马齐沸,灯火通明,杀声震天。两人“轰”地直立起来,探出头来打量:只见一大队身着绿衣、头戴绿巾的骑兵,手持长戈长矛,从山脚一路往上冲。 魏厓手持半月蛇戟,纵身马上,大喝道:“随本将军杀过去!” 那半月蛇戟长两丈四尺,重一百八十斤,矛尖如蛇绕,两口戟牙呈月牙状,寒光闪闪,摄人心魄。魏厓将戟一抖,正抵胸前,对直向前一刺,对面的骑士还来不及看清,便已胸前洞开;魏厓单手一抽,撤回戟来,又一横砍,于右前方又砍翻一个;再抽将回来,抡过头顶,向左前用力一截,两绿衣骑士顺势劈倒。戟风所致,一绿衣骑士横戈一挡,只听“哐啷”一声,戈断两截,震得他双手发颤,摔落马下。魏厓也不含糊,拍马一挑,落马之人整个被刺起两丈高来,又重重落下! 也就一口气的工夫,魏厓杀落五个。 绿衣骑士莫不面面相觑,瑟瑟发抖,不敢再上。 魏厓并不罢休,双腿一夹,厉喝一声“驾”。战马应声而出,如一柄出鞘利剑,魏厓或剁,或刺,或勾,或砸,一会冲铲,一会回砍,一会斜勒……千军之中如无人之境,一碗茶的工夫,竟然杀敌三十。 白起见罢,不由得大惊:“真乃神人也!” 见绿衣那方,在短暂的惊怵之后,也回过神来。三骑士相互使了个眼神,拍马而来。至魏厓跟前,两人尾随魏厓,从后背刺;一人与魏厓背道而驰,径直朝内营杀去。魏厓暗叫了声“坏了”,旋即打马回杀,与冲营的绿骑砍杀在一起。绿骑也不怯弱,手持两剑,回首正面和魏厓交锋。双剑骑士一边打,一边对着左右大喊:“围将起来,不让其回防”。众绿骑齐齐聚来,五六把长戈长矛,挑出数十朵戈花矛葩,将魏厓困在当中,将之与内营生生隔开。 双剑绿骑又喝道:“斩杀魏厓者,赏百金!” 众绿骑听之,更是振奋,那戈是抡得更重了,那矛也是刺得更凶悍。火光映射下,那戈花矛葩更是缤纷,犹如一道道闪电,从上下左右前后齐齐劈向魏厓。魏厓左冲右突,三十个回合下来,也是瞻前不顾后,累得气喘吁吁。 眼见内营日渐空虚、嬴稷大难临头,魏厓一分神,便被杀得后退了十余步。 好不容易勒马立定,又有五六长兵,齐齐向他头顶砍来;四支长矛,分左右,齐齐刺向魏厓小腹。 说是迟,那时快。魏厓猛一吸气,小腹一收,长矛便从其腹边擦过……魏厓但觉小腹一凉,连皮带衣被挑开,划出一道尺长血沟。魏厓顾不了那么多,就在吸气收腹的同时,还横戟项上,硬生生的去接那长剑。 倘在平时,魏厓倒是无惧这些,只需鼓气一挺,便可隔开。但此时,他是吸气收腹,使不上劲来,这拦戟硬挡,差点没把腰给压折了,虎口被震得发麻,生生被震出了两条血口子…… 魏厓赶紧拍马,后撤半个身形。 心有旁骛,前有众敌,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魏厓虎躯一抖,对着那双剑绿骑冲将过去,大喝一声:“挡我者死!”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无招胜有招。魏厓全然顾不了身边十数长兵,毕其功于一役,压低身躯,用尽全力刺去。但见那柄半月蛇戟,其疾如风,迅如惊雷,携着嗡嗡声暴,径直刺去。 双剑绿骑来不及架势,大惊道:“救我……” 其他绿骑赶紧收起剑矛,回护双剑绿骑。 但已来不及。 只听那双剑绿骑,闷哼一声,头吃一戟,半边脸都被魏厓剜了去……魏厓也不犹豫,顺势埋头,夺身而过,迈过了身旁冷兵。与此同时,魏厓持戟往后一摆,“哐当当”两声,身后两绿骑连人带矛,被劈成了两半。 又冲出了三五丈,魏厓这才扭头后看,长嘘了口气。 “稷儿莫急,二舅这就杀来!”魏厓大喝道。 就在此时,绿骑已杀入内营。秦军拼死抵挡,双方陷入一片混战中。 “保护公子!”秦军一边抵抗,一边大呼,此起彼伏。 嬴稷何曾见过如此情景?吓得蜷在案几下直哆嗦。 “斩杀嬴稷,赏万金;活捉嬴稷,赏十万!”帐外,一人高声喝道。 绿衣人齐喝道:“杀嬴稷,杀嬴稷!” 一绿衣人掀帘而入,持剑对着案几下的嬴稷,大笑道:“嬴稷小儿,这下往哪里跑?” 嬴稷惊恐,围着案几直打圈。那人“嘿嘿”一笑,抡起长戈往案几上一砍,震得案几嗡嗡作响,又道:“你倒是跑啊?跑啊?怎么不跑了?” 嬴稷抱着头,两脚前蹬,欲往后躲。 那人更是得意了,舞起步子,斜身一刺道:“小儿当心!” 嬴稷双手抱面,双眼一闭,只觉一阵寒气拂来,面门一凉……就在刹那间,寒气突然屏住。“当”一声后,又传来“噗……嘭”两声,绿衣人倒下。 嬴稷缓缓睁眼,但见白起左右各持一剑,一支下垂,一支斜着向下滴血,杵在那里。良久,白起才抬起手臂,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恶狠狠地骂道:“贼你母!”旋即又“轰”的跌坐地上。白起着实吓得不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得一个劲道:“贼你母,贼你母!” 嬴稷也没从恐惧中回寰过来,手一直在抖,嘴里仿佛含着刚出锅的rou丸子,囫囵道:“贼……贼你母!” 不远处,传来魏厓的声音:“稷儿,稷儿!” 嬴稷对着帐外大喊:“嬴稷在此,暂且无虞!” 此时,魏厓已突破中营,朝着内营杀来。只见他手起戟落,杀得很是畅快。魏厓也不恋战,一边杀,一边走,一边喊:“三军拱卫,保护公子!” 秦军听见招呼,亦边杀边向内营收缩,渐渐聚拢在一起,将内营牢牢护住,仿佛铁桶一般。 山下又亮起一堆火光。 领头的白巾绿骑横刀立马,大喝:“给老子射!射!” 凭借火光,魏厓依稀看见,足有三百弓弩手,正弯弓搭箭。只听见“嗖嗖嗖”一阵响,数百支火箭,如流星一般,把天空照得通亮,齐齐朝内营砸来。 白巾绿骑又道:“主人有令:杀嬴稷者,赏钱廿万!活捉嬴稷,赏钱五十万!” 敌众我寡,敌暗我明,敌攻我乱。火箭如雨般射来,内营立时化成了一片火海。火光一起,绿衣人又冲,秦军阵脚大乱。战马嘶鸣不已,乱踏开来。魏厓一边拨箭,一边指挥:“稳住阵脚,列队冲锋!” 火箭射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方才停息。费了好大的劲,魏厓才把人又重新聚起来,列阵往山脚冲刺。第一次冲锋,无果;又冲锋,无果;再冲锋,亦无果……足足冲了五次,亦未能冲出包围。魏厓此刻已是心惊rou颤:朱昱给他的一千人马,如今只得三百余。 再进击?人困马乏,徒添人命。 不进击?那就只能等到蜀军齐齐围上,瓮中捉鳖。 如何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