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晋人:父与子的亦正亦邪在线阅读 - 第二十八章 异姓步宫道,众人见帝王

第二十八章 异姓步宫道,众人见帝王

    男人的背上暗红了一片,仿佛裸露着家国的伤。他抬头看,包裹着宫城的夜色染上了锋利的霜。

    “来人止步!”门将荷刀大喝道:“可有传文报南廷?”

    “廷尉卫纪、侍中齐惇要面君!”

    门将识得卫纪的声音手令卫队收立斧戟,歪头仔细辨看年过半百的卫纪气喘吁吁地背着一个看不见脸的人,振甲拱手道:“末将会差人报与黄门监,劳卫廷尉书明事件来由,仆亦好交给中台备录。”

    “大燕律定我岂会不知?”卫纪回头抖了抖肩膀故意试探齐惇还有没有反应。

    齐惇一直紧攥着手头的东西,昏沉沉眯着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省人事,但是卫纪只要看着这个人眼里闪着微茫茫的光就不会动摇黎明终会来临。

    “毛凹平,且容我过宫门。”他两手捏实了齐惇的披风,接着把人往上捞了捞,对门将恳切道:“齐侍中从关东日夜兼程,事之所迫,凹平可自知。眼下既是待命之余,何不可热汤一碗相救于侍中?纵是人主,义无所拒。”

    毛凹平握着刀却被卫纪的舌头撼动了心神,就近确认卫纪背上的确是齐惇之后,真被齐惇说活不活的模样吓了一跳,便同意卫纪背着齐惇先过宫门进阙楼里暂歇。

    “卫廷尉想必知道,不得传令先开宫门是死罪。”毛凹平仅仅令兵士把宫门打开一条缝仅容自己跟着卫纪脚后跟走过去。

    卫纪前眺着延伸进一个无底黑洞的宫道,稍看左右刀兵,微微的笑了。“凹平守了这座门七八年,我何尝不是守了大燕律法几十年。足下瞧这行路,差了许多灯火。”

    “灯火?”毛凹平不明白卫纪所说的灯火大有含义,道:“卫公常在宫内行走,这条道向来没设长灯呀。”

    “将军替我摘下我的官帽吧。”卫纪怕毛凹平起了过多的疑心,解释道:“跑动跑动有些冒汗。”

    毛凹平深信卫纪不会知法犯法并未警惕卫纪的请求,只是刚一照办,卫纪就奋不顾身的冲了出去。

    “卫公、卫廷尉?!”毛凹平略显木讷地抱着卫纪的官帽,待得兵士们挺戟相望才想起来下命令:“击鼓鸣警,快追!”

    话音刚落,急促的马蹄声又逼临门前,毛凹平不得不回身阻拦,却见勒马的就是卫纪的长子。

    “毛凹平击鼓做什么。”卫满用鞭子抽开捅到面前的长戟,怒瞪那两个慌张的戟兵不识公卿之贵。“可见家君与齐侍中?”

    毛凹平心乱如麻没得耐性把方才发生的事一一描述,道:“廷尉背着侍中闯奔宫禁,末将正要追拿!”

    “将军且慢!”周悦随后扯缰立马在卫满左侧,利用中台的职权道:“尚书令享有不传之便,是我……”

    卫满发现了毛凹平拿着自己父亲的官帽,当即打断周悦道:“我卫氏行端坐正绝不会除冠以面君。毛凹平,此可是家君交托于汝?”

    毛凹平夹在周悦和卫满的官威中豆大如雨,还因杀身之罪而躁急不安,“是,是吧。”

    “汝不必怕死了,”卫满目若清谷,掷地有声道,“吾父以冠替首,情同伏诛。父慷慨领死,儿岂免之?”

    他丢下马鞭,解掉佩剑,手拆贤冠,不惜散发披肩道:“卫满就在此处等候陛下发落,毛凹平已有我父子代罪,且放国情速达圣听!”

    周悦悯默着注视卫满,此时落下的泪饱含着几多英雄的名字,且收息翻身下马,只身往前。

    忽而他停下再回头看卫满,星辰之下,他们身似火炬。

    “卫公。”齐惇动了动小手指确认血书还在手里,眼前的一切都很安静,最响亮的无过于君子胸膛里血气相争的爆炸声。“我要见陛下……”

    卫纪干咽一口唾津去扑灭肺里火辣辣的疼痛,有力地道:“快了,允裕醒一醒,就快面见陛下了!”

    “我不能再失信了。”

    “往日齐氏救晋钰,如今汝又救晋衎了。”卫纪撑不住的踉跄了一下,低头看鞋都跑掉一只,干脆两只脚都光着使劲加快了步子。

    “唉、唉。”

    “卫公放我自己去面君吧,我爬也能爬过去。”齐惇听着卫纪费力的呼吸声,愧疚不已道。

    卫纪扶着宫墙急迫的缓过这一阵,背着齐惇朝着亮着灯光的宫殿继续迈步。

    “卫廷尉!卫廷尉!”周悦拾着卫纪的鞋可算追上了,拦在前边道:“卫氏至此已是尽忠,不宜再舍命招祸了。”

    “卫氏焉惧死!”卫纪愤愤推开周悦道。

    “我死不足惜,卫公留与天下计。”周悦执意拦住卫纪,并且跪在地上请为卫纪穿上鞋。

    卫纪至此大受感动,才把齐惇交给了周悦,依依看着两个年轻的面孔,想要嘱咐什么又抬手擦掉了他二人的眼泪和鼻涕。“大燕儿郎,天下大丈夫也。”

    “仆等万死不辞。”周悦背住齐惇颔首告别了卫纪,对齐惇道:“允裕跋山涉水,赴汤蹈火,实是辛苦了。”

    齐惇后知后觉地道:“安玉想给公若说,令嗣周岁诞宴他定然来。”

    “哈哈,哪怕这次虎口脱险,陛下又如何不忌惮他留名齐州?”周悦并不乐观地看着前方。

    “举贤而尽其能,陛下也想做明君,留青史。”

    “人总是会变的。”

    齐惇心口落石,不改笃正地道:“且尽如今之事,且报如今之国。”

    “好。”周悦提腿狂奔到清泉殿前,殿内灯火通明,而张不让已经远望着他们一路过来。

    “陛下适未眠。”张不让揖手行礼,前引二人进殿见上官绍。

    齐惇强行差用双腿不再让周悦背着,无论是手里暗沉了血迹的文字而或是那件满是泥尘不再鲜丽的披风,刹那间都无失原本的色彩。

    “周悦,齐惇拜见陛下。”

    “卿等近前说话。”上官绍坐在床上披着一件袍子,正要拿过玉碗饮水,还又亲手递向了步履虚沉的齐惇。“侍中走水路回来的?”

    齐惇跪在虎皮做的毛毯上还没来得及挤出点力气去接玉碗,上官绍就撩开他的披风,看清他下半身的袍裳全都是腥臭的血污。

    “齐允裕乘船何以坏髀rou!”上官绍横眉粗放一口气,摁住齐惇的肩膀要他整个人就坐在毛毯上。

    “臣怎敢君前箕坐!”

    “坐!”上官绍强把齐惇摁得一屁股往下坐,再把碗送到齐惇嘴边要他喝个干净后道:“朕近日思辨忠佞久矣,不是不信众卿,而是无名无由以为实继。”

    周悦登地敛过了愕然的神情,在张不让送来锦簟后谨慎着措辞道:“敢问陛下以为关东如何处置?”

    “除贼安民,还有其他?”上官绍拉起齐惇的手直接拿过那封满是关东隶书的联名信,胜券在握地道:“以此为证,关东已可为我大燕所用。”

    齐惇恍然大悟道:“大将军行事,果然是为朝廷驱使。”

    “君臣之无间,将心比心耳。”

    “臣,臣……”齐惇慨然扑地,伏首止不住哭泣,痛快淋漓落下的泪无异于是无数个快和他骨rou长成一体的负累的块垒。

    “卿且将详情告知朕。”

    周悦观望着这幕终来的君臣同心的场面,却不寒而栗上官绍本就是放任着晋衎去送死的,似乎这就是一位明君收回缺遗的国土,失落的人心最好的代价。

    安玉真是傻啊,大燕的天子说到底不还是要你死么。

    “周令。”上官绍突然开口道。

    “臣在。”周悦冷汗激冒,忖着皇帝是要试探自己做着尚书令在以后能否控制住失去了晋氏的尚书台。

    “南廷周转国事,卿要多费心。”上官绍不在意周悦是什么顾虑,解下齐惇的披风站起来抖了抖,道:“关东贼众辱我公卿,损我国体,害我百姓,朕当亲征灭之,救安玉于危难。”

    “臣这就令中台撰定檄文。”周悦拂衣起身,面色难料他究竟相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