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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不择手段(上)

    天空如一片古老的刻板,板子上寄生着晶莹剔透的花,花落下来就散成了雪。

    “今岁落得早啊。”

    “想必过年也会是场场瑞雪呢。”

    探身下车的卫满低头躲进家仆撑起的伞下,遥看见妻与子就等在门外。

    “法吏不言丰年瑞雪,言沉冤昭雪。”他暂且凭借一句牢sao收总起职责所泛滥的焦虑,去和妻儿相拥在雪中。

    “君一切安好么,怎么现在归家?”卫满的正妻杨氏牵住卫满的手,眼里还是分离的不安。

    “中台让我歇息歇息。”

    “翁翁昨个儿回来,方才又去尉府。阿耶歇几日?”

    卫满瞥下个头已经逼近前胸的十一岁的大儿子卫琬,抽出一只手放在儿子的头顶半晌儿才感受到他没那么生疏地依靠着自己,内心翻起歉疚之情。“年关将至,市廛攘攘还有胡僧作法,商源奇货,不若今日阿耶带汝上市。”

    卫琬知道自己没办法要求父亲将陪伴说成一个定数,懂事地站到一旁持揖道:“儿今日还有功课,弟弟的痨病又犯了,阿耶去瞧瞧他吧。”

    “哎,”卫满先是一惊然后考虑到是杨氏不愿自己cao神家里而隐瞒了小儿子的病情,不禁鼻头发酸道,“小琏盼了许久城东的炒货,买来定能哄他高兴。琬儿在学什么?”

    “回阿耶,儿在钻研本朝律法,儿愿以法识恶,以法护善。”卫琬瞧见父亲把母亲的手一直攥得紧,下意识挪开了眼。

    “好,耶路上教汝疑难之处。”卫满取走家仆手里的伞亲自为心爱的妻子撑在头顶朝暖车里走,回头看卫琬在原地幸福得不可置信,于是吹了声响亮的哨子。

    卫琬瞬间快乐地跑过父亲母亲,浑身洋溢着年少的希望,不再拘谨的要求鼓励和肯定道:“耶!儿已能将三朝律法倒背如流啦,还有那些法家经典,儿都记得!”

    卫满尚且卷着疲惫的一张脸终于舒缓的笑开了,转头欣慰地蹭了蹭夫人的耳鬓,轻声道:“有这么优秀的孩子,贤惠的夫人,真是上天恩赐我卫满啊。”

    “君能回家是我之福,便是不回,也是百姓之福。”杨氏羞容旁看,用指尖推一推卫满久不剃须的脸。

    “阿耶!”卫琬蹿上车又踩回半只脚在矮凳上,不避双亲你侬我侬,道:“这是阿耶的官车么,车里可比阿耶衣服上干净多了。”

    “嘿!”卫满刚想招呼两句得意忘形的大儿子就被杨氏打了一下,闷声听她说道:“君就改不掉用耳朵夹笔,是不是还咬笔头了?瞧,衣襟又红又黑的。”

    平日凭笔判生判死的法曹尚书乖顺地听取了夫人的责怪,正要再续温情就见卫琬伸长脑袋又讲话了:“翁翁说儿日后也会是法曹尚书,是真的吗,阿耶?”

    杨氏这次替夫君训话卫琬道:“那是翁翁瞧汝读书上进夸汝的,且不是许汝的,真要问,也得问天子。”

    “哦——儿知错了。”卫琬吐了吐舌头缩回车里,在双亲登车的时候知趣的搭了一把手,却不待他们坐稳便扑进他们怀里。

    “哎哟,当法曹尚书可要稳重些!”卫满在御夫鞭马前行时护住卫琬的头顶以防他因为惯性撞上什么。

    卫琬在父亲怀里笑容就没有消失过一丁点,杨氏悉心为卫满收拾仪表,卫满则趁机用胡茬去刮杨氏的掌心。

    “大叔父前些时候还来家里想见君,看起来有不少怨气。”

    “大燕文武是天才辈出,齐允裕回朝便替了杨相登位,杨相岂会不怨。”卫满空出一条手臂揽住杨氏,道:“想当年,我不满而立之年胜任法曹可算佳话。如今,晋衎之大将军,齐惇之太相,年轻至极。”

    杨氏抚摸着夫君的下巴,打心眼里道:“君若松柏,弥之愈坚。”

    “阿耶,”卫琬起腰坐正,议论道,“儿观天子对晋氏多有相让,似骄之欲取之。近日家门若市皆因人传阿耶与齐氏将取晋氏而报天子。阿耶会做尚书令吗?”

    卫满看看儿子再看看窗外,由着飒飒冷风削断目光里关于尔虞我诈的末梢,却没想岔道冲出几匹快马,正巧接上风中的是是非非。

    “阿耶,是小叔和向先生!”卫琬好奇地扒出窗,向着追赶他们的卫毓和向表招手。

    卫毓倒是没有想到侄儿会在车上,事已至此的稍微为难了刹那,决定跟随着卫满直到他主动停车在东市之外。

    “小叔!”卫琬兴奋之余忽略了打马而过的卫毓身穿崭新的公服,无论他怎么热切地呼喊都无法减弱公服所代表的不近人情,而那平常会到家里来讲学的向先生也是一马当先拦在车前,威严的御史中丞手里捏着一纸诏书。

    “法曹尚书卫满,下车听命!”

    车内杨氏不仅听到向表的命令,还听到士兵们排列在外的甲胄声,赶忙抓紧了夫君的手臂。

    卫满怔了怔忽然亲吻了夫人和儿子,挽裳起身之际留言道:“松柏何惧风霜。”说罢只身出车,雪花纷纷落在肩上。

    “我方才从中台休事不久,有什么急务?”

    “汝自己看吧。”向表或是因为难以启齿而扬手将通篇罪状的羊皮纸抛向卫满。

    羊皮纸微微透着光显得上边加盖的印章格外鲜红,文字像血似的洒下来,一张纸跟一座山似的沉。卫满抬手抓住略眼一看,旋即怒不可遏地盯着卫毓,这个从小相伴的弟弟的眼眶里挂着两颗罪恶的果实。

    “我受上命于大将军东临及陛下亲征之际辅政中台,何有暗通雍臧要汝整兵以备,饮马京畿?更何有此事不成则南入汉州,占据天府之求?”卫满紧追着卫毓逃避的目光却被向表厉声阻止。

    “朝中有贼勾连汉蛮唆使其侵入汉州以作北羌呼应,口实是受汝之命,便于卫毓提兵援汉,做汝外势。”向表不看卫满也不看卫毓,只是仰头望着天,道:“卫毓已向我谏查,捕拿之人皆供认不讳,天子令我拿汝下尉狱再行审问。”

    卫满还欲自辨,卫毓当头喝道:“卫法曹执案多年,何敢不从官府,故意颉颃!”

    “卫毓!”

    “拿下!”

    卫毓挥鞭下令,周围兵士立马上前扣押卫满。在此之后,卫毓驱马到卫满身边,抽刀挑断了卫满的绶带再让兵士收缴了他的官印。

    “父亲——”卫琬挣开母亲的怀抱抢身出车,却见从来气凌云汉的父亲在温柔的眼底化开了雪瓣,仿佛含着泪。

    “为什么捉我父亲,”他被唯命是从的士兵拦在车上,无助地询问着,“小叔!为什么捉我父亲?”

    “啊,”卫毓勒马并不愿意回头看侄子,高高举起法曹尚书的印囊,道:“奉法执法而已,琬儿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