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旱雷
沙盘木屋里头的“接风宴”一直持续到子时,诸人才万分不舍地散了,各自回去歇息。 苏牧也不打算回曹国公那厢,便在岳飞的营区里头安顿下來,小房还算暖和,苏牧将内室的小床让给了扈三娘和雅绾儿,自个儿在外间挑灯看书。 寒意料峭,苏牧贴着小火炉,看了一会儿书,直到内室传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知晓二女已经睡下,才披了衣服,走出了房间。 他沿着营区的小径走了会儿,中途碰到几波巡逻的守卫,许是脸上金印太容易辨认,又有岳飞打下了招呼,那些个守卫非但沒有截留他,反而恭敬地朝他点头行礼。 苏牧走在一片寂静,只剩下火盆噼里啪啦燃烧着的营区之中,再想想雄州城里头通宵狂欢的白梃兵,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憋闷。 岳飞的指挥营就在营区的东北角,绕过马厩,苏牧很快就认了出來。 因为周遭的营帐都是黑灯瞎火,也就只有这座帐篷,点着孤灯,映照着一个挑灯夜读的身影。 营帐外头守着一个大兵,这兵士并不想其他守卫那边,如标枪伫立,全神戒备,反而借着营房外的大火盆,在烤着一只白日里藏起來的雪鸡。 见得苏牧孤零零走过來,那守卫顿时将雪鸡放下,抓过了旁边的兵刃,大抵是担心打扰到岳飞夜读,这守卫也沒有吭声,只是一双眸子便如同冬夜里饿极了的野狼,折射着让人心寒的光芒。 他的身上并沒有大焱军士的制式袍甲,外头罩了一条白羊毛的皮袍子,不过一看便知是个邋遢的粗汉子,那袍子上满是油污,已经变成了土黄色的了。 这守卫的兵刃也让人有些诧异,因为他手里并非制式直刀,而是一杆让人望而生畏的狼牙棒。 这杆狼牙棒已经很陈旧,显然经历了不少血战,那参差的尖刺也越发的狰狞,即便擦拭得比他的皮袍子要干净,但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仍旧让人感受到满是血腥的寒厉。 你守卫扛着狼牙棒,就这么走了过來,朝苏牧沉声道:“前头是岳指挥的营房,闲杂人等不得搅扰,赶紧给你家爷爷滚开。” 苏牧闻言,也是感到有趣,这人脑子也是耿直到简单的地步,虽说岳飞的营区偏安一隅,倚靠河渠,远离闹市,可毕竟在雄州城里头。 这城里头驻扎着刘延庆的白梃军,童贯等一众将帅或许还会在城中逗留暂住,这些个大佬们哪一个不比岳飞这个小将要高级。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不用说岳飞几个才刚刚成为拥有管理权的低级军官了。 这守卫如此张狂,丝毫不把來人放在眼中,难道就不怕给岳飞得罪了那些军中贵人。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脑子不会拐弯,但这样的人不正是担任守卫亲兵的最好人选么。 若换了别个儿,说不得眼下就要破口大骂,将这守卫狗血喷头地臭骂一顿,但苏牧对岳飞有着别样的期许和感情,他很清楚岳飞今后会成为万世敬仰膜拜的武圣人物,而岳飞的麾下也会聚集一大群赫赫有名的猛将名将和大将。 谁敢保证,这个手持狼牙棒的守卫,就不会成为今后岳飞麾下的绝世战将。 想起这些,苏牧的脑海之中下意识就将岳飞身边的那些成名人物都过了一遍,竟然还真找到了一个与这守卫颇为相似的人物。 于是苏牧便朝那守卫试探道:“你就是徐庆吧。” 那守卫果是变了脸色,脱口而出道:“你咋知道俺的大名。” 苏牧也是哭笑不得,第一次听人这么不谦虚的将大名二字用在自称上。 不过他也确定了这守卫,应该就是今后岳家军里头的徐庆,想起关于徐庆秉性脾气的史料记载和野史轶闻,心里头也就释然了。 “徐小哥,我常听鹏举兄弟提起你,自然是知晓你是个顶不错的好汉子的。” 徐庆听得苏牧如此这般说,心里头顿时乐了,咧嘴就要笑。 他徐庆最佩服岳飞,早在一年多前,他与王贵、岳飞三人结拜成了兄弟,论了年齿,王贵为大哥,岳飞为二哥,他就落了个老三的位置。 眼下王贵已经成为了岳飞营团里头的都管,掌管着整个营团的后勤和各种事务,便如同岳飞的管家一般。 而徐庆对这些一窍不通,对军规军律也沒什么概念,甚至对朝廷都沒有半分敬畏之心,他是个直來直往的莽夫,他只服岳飞。 所以他并不掺和营团里头的事情,该打仗了他就冲在最前头,不打仗就鞍前马后给二哥岳飞当亲卫。 虽然岳飞跟他提了好几回,说什么大家兄弟,这样做太不像自家人云云,可他徐庆就是不放心,也习惯了给岳飞把门,他的性子又执拗,岳飞再能说,也拉不回他这头倔牛,最终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能够得到岳二哥的肯定,能够让岳二哥在别人面前常提起自己,徐庆心里头比吃那只雪鸡还要舒服。 可他很快就醒悟过來:“不对啊。徐庆是俺的大名,是俺家爷爷准备给俺读书时候用的名字,可俺后來沒读书,也就不用这大名了,连大哥二哥都只知道俺叫徐旱雷,这臭穷酸怎就知晓俺的大名了。” 徐庆虽不是大智若愚,但脑子直跟脑子笨可是两码事,他脑子是直,但并不笨,立马就看穿了这个破绽。 “呔。入娘的狗贼。怎地用些魑魅jian计來赚你家徐爷爷,看棒。” 在他看來,既然连大哥二哥都不曾知晓自己的大名,这书生袍的年轻人竟然会知道,唯一的解释也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安好心不怀好意。 苏牧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前一刻还见这莽汉子傻乎乎地咧嘴笑,眨眼功夫就嗷嗷叫着要杀上來,这尼玛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啊。 因为在军营里头,而且还是岳飞的军营里头,苏牧也就沒有将混元玄天剑和草鬼唐刀带在身上,对面那莽汉挥舞着几十斤的狼牙棒就这么杀过來,苏牧也是叫苦不迭。 徐庆也是信心满满,他本在定州地界的一处山头当剪径的山贼,童贯大军北上途中,诸多盗贼也是闻风丧胆,纷纷暂避风头。 可徐庆艺高人胆大,天生又是直肠子,便带着几个小弟兄,偷偷下山來,想要看看这些朝廷的窝囊废。 然而沒想到的是,定州这一路方向并非中军主力,只是一队游弋的轻装步卒。 这些个步卒还沒上战场就已经灰头土脸了,徐庆便让一名小喽啰回去招呼弟兄们,将这群步卒给围了起來。 对官兵下手就等同于造反了,人这群步卒还是北伐的禁军,所以说徐庆要么是吃了豹子胆,要么是吃了傻子丸。 大当家本不想掺和,可想起徐庆那一身好武艺,再听小喽啰将那群步卒的衰样死样都说了一遍,仿佛出去吆喝几声就能拿下这些肥羊一般。 大焱的军士待遇很是不错,身上即便沒有钱粮,那些个刀枪甲仗什么的,可不正是山贼们最缺稀的东西么。
只要拿下这伙散兵游勇,神不知鬼不觉处理干净手尾,他们就能够将这些装备弄到手,往后山寨有利器在手,跟别的山头争斗起來,还愁丢人现眼。 也是见财眼看鬼迷心窍,大当家就这么咋呼呼带着诸多虾兵蟹将,赶下山去。 也是大白日的活见鬼,大当家带着人赶到之时,那一股步卒已经走远,徐庆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耍泼浑样,披头散发,那口腰刀插在身后不远的地面上。 而徐庆的身前三尺外,站着一个长相平庸,轮廓却坚毅,双眸奕奕的长身汉子,手里头倒挽这一杆白蜡亮银枪。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自诩定州第一高手的徐庆,被人一枪给挑翻了。 大当家见得这人一副军头模样,又见徐庆一脸的遭罪,勃然大怒,带着弟兄们就将那军汉给围了起來。 那军汉视若无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徐庆,仿佛在等着他的回复。 果不其然,过得片刻,徐庆腾地跳起來,拍拍屁股,将身上仅有的几颗铜钱,还有半袋子发干的粗大饼子,连同那口刀,整齐地放在了地上,而后朝大当家拜了拜。 “当家的,俺徐旱雷要当兵吃粮去了。” “什么。。。”要么怎么说是白日里见了鬼,平日里最是痛恨朝廷狗官,一家子都被朝廷逼死的徐旱雷,竟然要当兵吃断头粮去了。 “徐雷子,你发什么疯症。这行走江湖,谁沒个败处,打败了就打败了,大当家和诸位弟兄给你出头,将着军汉生撕了便了,怎地要去当兵了。” 大当家也是明眼人,心思活络,想着许是徐庆跟人关扑打赌,输了就要从军去了。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出入也不大,总之徐庆是从了那军头了,他这个人纵有千般坏,也有一样好,那就是牙齿当金,说话算是,七八匹马都拉不回來。 徐庆也不想解释太多,跟大当家叩了头,突然又想了想,便将身上的衣裤全脱了下來,一件也沒留。 “俺徐雷子是大当家救回來的,如今也沒甚么大出息,沒办法报答当家的,日后若俺出息了,再回來谢过当家的大恩大德。” 就这样,大冬天里脱得赤条条的毛汉子徐庆,坦荡荡地成了那军头的亲兵。 那军头自然就是岳飞了。 到了后來,徐庆跟着岳飞四处打草谷,有一回中了辽狗游骑的埋伏,诸多弟兄死战不得脱,徐庆二话不说,飞身将敌将扑落马下,两厢滚打在一处,虽然身上背了十几道伤口,最终还是硬生生把那敌将给咬死了。 如今他手里头这根狼牙棒,便是那敌将的兵刃,岳飞也破例让他把狼牙棒当成了自己的武器,不需要装备大焱军的制式直刀。 要知道岳飞治军极其严厉,能够得到如此殊荣的,目前为止也就他徐庆一人而已。 也不知为何,徐庆只要cao起这狼牙棒,就顿感气力无穷,又岂会将苏牧放在眼里。 他也沒想过要在军营里杀人,只以为苏牧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说不定有什么鬼点子要献给岳飞,妄图混个录事之类的小官儿,所以他也只是做做样子,想要吓走苏牧罢了。 然而他猜得到开头,却是如何都猜不到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