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仨巨头,仨老头
雄州的中军大帐立着如枪的帅旗,在猎猎寒风之中,彷如孱弱单薄的王者,不屈地昂着高贵的头颅,妄图挑战上天的尊威。 大帐周围已经戒严,事实上沒有主帅的命令,寻常军将士根本就无法靠近。 今日的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气温回暖,然而大帐里头却燃着有些夸张的大火盆子。 因为堪称大焱北伐军的三大巨头的,同时也是年龄加起來接近一百六十岁的三大老头。 童贯已经不年轻了,坐镇西北边境的种师道老相公也垂垂迟暮,低调了十几年的曹国公更是六十余的高龄。 长年的征战,浑身的旧伤,还有各种积郁和隐疾,让种师道老相公有些畏寒,而曹国公居家太久,也得了老寒腿风湿病等慢性顽疾,童贯虽然意气风发,实则身子也是吃不消的。 他们之所以封锁中军大帐,与其说是为了保密军机大事,不如说是不想让麾下将士们看到这几个大火盆子。 作为北伐军中的三驾马车,大战开启之前,他们必须保持最良好的精神面貌,展现出军人该有的精气神來。 眼下虽然已经拿下雄州,得了立足之地,对涿州展开了攻击的态势,但辽国的军队也开始大举南下,据可靠线报,此次领兵的乃是辽国大将耶律大石和萧干,两位都是辽国赫赫有名的骁将。 虽然大焱集结了数十万大军,但童贯上一次北伐,遭遇了数万大焱军被数千辽人杀得落花流水的千古笑柄,所以纵使辽国内部已经接近分崩离析的边缘,但大焱军方也不敢抱有太乐观的态度。 他们的底气并非來源于自家的数十万军队,而是來自于与北面蒙古部族的结盟。 在他们看來,与蒙古结盟,南北呼应,首尾夹攻,将使得国内水深火热的辽国无法兼顾,一举定下胜局。 若关键时刻,西夏也能够落井下石,给奄奄一息的辽国來个致命一击,那么非但能够收服燕云,说不得还能一举将辽国彻底拆掉。 然而辽国延续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他们吸纳了北地汉儿们的农耕技术,可是修建城池,定居下來,生活方式的改变,以及引进南朝官员管理制度,甚至文化教育等因素,辽国的军队其实正在飞速丧失他们引以为傲的游骑战术优势。 奢靡安乐的生活,腐蚀了辽人的弓刀,常年被豢养在马厩里的神骏战马,已经沒有了雄健的躯体,无法再承载因为享乐而满身肥膘的辽国骑士。 美酒和佳肴已经渗透到勇士们的脑子里,使得他们不再如同野狼一般警觉,只能像肥硕的老羊,走路都不再挺拔。 时來天地皆同力,内忧外患的辽国已经是远去英雄不自在,这就是大焱收复失地的最佳时机,就是大焱打败纠缠了百年的宿敌的最好缺口。 然而越是面对这样的优势,童贯就越是小心翼翼,生怕再重蹈覆辙,若今次再败,他那异姓封王,建立千秋功业的梦想可就要彻底破灭了。 种师道是整个西军的天柱,虽然他的身躯已经不再挺拔,但他的灵魂仍旧支撑着整个西军的悍勇,然而这次北伐关系着大焱的百年大业,若能夺回燕云,这便是大焱开国至今最伟大的壮举和武功。 所以他不得不变得谨慎起來,甚至对于战争的思量,比童贯还要更加的谨小慎微。 至于曹顾,他的任务本來就是调和两位大佬之间的关系,充当缓冲,所以两位大佬不吵不闹,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但并沒有牵涉到军机大事,曹顾说了些京中纨绔子弟的笑话,顺便提起了董立武那不成器的宝贝儿子董彦超。 种师道也是笑着附和了几句,他已经跟老兄弟董立武叙过旧,心情也不错,难得露出笑容來。 既然曹顾牵起话头來,童贯也不敢在曹国公面前装大,一时间三人断断续续闲聊着,气氛倒也不冷清。 这样的开场很是柔和,而后便渐渐开始进入正題,商讨今后的战略战术。 这个时候,种师道和童贯也就不出所料地出现分歧了。 大军北伐的大体路线已经沒有太大的争议,拿下了雄州之后,以雄州为根据地,一路北上,将郭药师常胜军占据的涿州易州和莫州拿下,便能够直逼幽州。 涿州与幽州相距百里,途中一马平川,如今得益于苏牧献上的打草谷练兵法,岳飞等组建起了完善而强大的先锋斥候游骑兵团,而且不夸张的说,这几个营团堪称勇冠三军,说是尖刀利刃都不以为过。 早在太宗时期的几次北伐,都是以幽州为燕云的突破口,这是根据地理位置和军事战略做出的最佳决策,所以能够一直沿用。 虽说水无常形而兵无常势,但短短数十年间也不可能沧海桑田,这些山川关隘仍旧屹立不倒,地理位置和军事价值沒有发生改变,对付辽国用战略老路线也是情理之中。 童贯和种师道的最主要争议,则集中在了占据涿州易州莫州三地的郭药师。 郭药师乃辽东怨军的元老之一,虽然如今怨军已不复存在,郭药师麾下的怨军也更名为常胜军,但他在常胜军之中的威望还是极其深刻的。 占据这三州之地的常胜军,便是北地汉儿的典型代表,他们在辽国的统治下,渐渐摸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他们的骨子里头流淌着汉人的血液,但又满足于现状,如同众多北地汉儿那般,他们其实回归南朝的心思并沒有那么强烈,反倒希望大焱不要打过來,能够让他们在辽国的统治下安生过日子。 因为辽国越发依赖他们的农耕技术,汉人的先进技术,一直是辽国人等游牧民族最为欠缺的。 所以北地汉儿是技术型老百姓,在辽国的生活环境其实并沒有想象之中那么的恶劣。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对郭药师是打是拉,就值得商榷了。 雄州被一举拿下之后,郭药师也被数十万大焱北伐军吓住了,虽然常胜军悍勇凶蛮,但几次三番的sao扰,根本就碰触不到北伐大军的根底,反而被岳飞等人率领的斥候游骑军团打得落花流水。 可以说,北伐大军已经将郭药师给镇住了,这样的情势之下,无论是打是拉,结局都应该出入不大,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后续的价值。 童贯认为,对郭药师应该招降,因为招降能够避免大战,能够最好的保存北伐大军的实力,而且还能让郭药师的兵力为己所用,这一减一加之间,利好可就翻倍了。 再者,郭药师能够在北地立足,对周遭山川险要地形地貌极其熟悉,麾下常胜军更是地头蛇,有这样一支军队作为马前卒,对北伐大计的补益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当初与蒙古部落结盟,童贯就是最主要的支持者之一,在他看來,能够找到这样的炮灰,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善善之道。 可种师道却坚持认为,郭药师并不可信,他是杀了结义兄弟才将怨军捏在手中的,而且杀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连结义兄弟都杀的人,他的投降又如何能让人安心。 招降了之后,便如同在北伐军中放了一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万一郭药师蛇鼠两端,北伐军就会爆发内乱,到时候又该如何面对辽国的大军。 童贯又说了,或许能够将常胜军分化瓦解,彻底打散,吸纳到北伐军中。 可这样一來,常胜军的力量就会随之瓦解,而他们在地理和战局上的先天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招降之后,跟招募一群散沙般的北地蛮汉,又有何差别。 有曹顾的话來说,童贯说的对,种师道说的也沒错,关键是在战场之上的考量。 在战场之上,对与错并不重要,有无道理也不重要,利与弊之间的权衡,才是最重要的。 哪一种战略对北伐军最为有利,哪一种就是正确的,反之,即使在如何合情合理,对大局沒有好处,都是错的。 可问題就在于,童贯和种师道坚持己见,都认为自己的决策才是对北伐军最为有利的。 他们已经在西陲明争暗斗了十几年,对彼此的手段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拉锯战是不可能短时间之内得出胜负來的。 事实上他们也很少会真的决出胜负,磨到最后,也只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过大佬们的退让可就不简单了,为了这一步的退让,他们必须各自付出自己的条件,用以交换。 争执变成了退让,而退让最终会变成一场交易,至于交易之中谁得利多一些,那才算得上一种另类而间接的胜负了吧。 也正是因为这两个老头都固执,曹顾才将苏牧给召了过來。 在他看來,自己对官场对军方都拥有着极其深厚的了解,对这些老东西之间的龃龉以及争斗手段也一清二楚。 可也正因此,自己成为了他们的一员,身在迷局之中,又如何能够看清楚。 他是堂堂国公,是深受皇恩的皇亲国戚,他临危受命,不能辜负官家的期许,但又不能让自己颜面扫地,所以思來想去,也就苏牧这个身份神秘的人最是合适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童贯和种师道却是知晓苏牧绣衣暗察身份的,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个官职有多么的特殊,苏牧才有了进入中军大帐的资格。 这也是官家让苏牧跟着曹顾北上的另一个原因,若说有人能够帮助曹顾,那这个人必定是苏牧。 三个老头子的话语之间火药味越发的浓重,种师道虽然微闭着双眸,如同打瞌睡的老虎,但那也是一只杀人如麻的大老虎。 而童贯更是枢密使宝座上的常客,积威甚重,国公也曹顾更是不消说,单是三人散发出來的气场,就足以让寻常将领浑身打抖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火盆子的火舌忽忽摇曳起來,那是因为账门被掀开,冷风吹了进來。 三个老头儿齐刷刷往门口一看,但见得苏牧长身而立,身边带着一条白色的异兽,似虎非虎,似猫又太大。 可这异兽已经有半人高,雄壮非常,神骏无比,气质逼人,便如同天上的仙宠掉落人间一般。 冬天可是养膘的好时机,白玉儿食量有大,还有着不断生长的变态基因,加上苏牧精心调配的食谱,白玉儿反而沒有太多的赘rou,精壮结实,比狮虎都要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