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鹿泉茶话
“一点粗茶，还请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我也不懂茶，还希望女士不要嫌弃我糟蹋东西才对。” 话音落下，莫文知便学着对方的模样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淡青色的温热茶汤入口轻柔，带着一丝草本植物特有的微甘，除此之外便再无特别。这反而让满怀心事的青年有些失望—— 【竟然没有任何特殊功效？有点对不起您这逼格了喂！靠！该不会有毒吧？不对，她要对付我的话还有必要下药这么麻烦吗？算了，至少不难喝就是……】 喝不出个所以然来的莫文知心中如此想着，便轻轻把手中精致的茶杯放回瓷质杯托上，随即静静地等待着柯丽雅的下一步动作。尽管他此刻的可谓满腹狐疑，但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刻就越是不能表现得过于急躁——再说了，自己现在就是对方砧板上的一块rou，收敛点总是没错的！ 在莫文知热切而拘谨的注视中，柯丽雅好整以暇地放下茶杯后微微抬头，似是打量了他片刻（由于兜帽和光线的缘故，莫文知只看得清她的下半脸），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莫先生肯定很好奇我此举的目的吧？” “……”莫文知默然片刻，“确实如此，如果女士不介意稍作解释的话，我必洗耳恭听。” 闻言，柯丽雅白皙的脸上绽放出温和的微笑，言道：“先生言重了，不过我确实颇为好奇。为何先生没有遵守员工守则的条例，甚至还闯入了欲念迷雾之中呢？还有就是，你为何没有随身携带你的员工守则呢？” 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听在莫文知耳中却似惊雷炸响，当场把他惊得浑身一个激灵。虽然他不是没想过对方会提起这件事，但却没想到这位安海尔口中“人很好”的丽雅姐会如此开门见山。 然而就在莫文知如临大敌，甚至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在撕破脸皮后死得更有尊严一点的时候，却只是看到柯丽雅举止优雅地为他添了一杯茶，悠然道： “年轻人，不需如此紧张，我并没有任何问责的意思，仅仅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轻柔的语调与沙哑声线的搭配有着一种微妙的和谐感，犹如春风过堂般安抚着青年的情绪。 看着举止恬淡优雅得仿佛骑士小说所描绘贵妇般的柯丽雅，莫文知却不敢有半分轻视——哪怕他对心灵系的灵能没什么研究，也不知道一个仅靠言语就能影响他人情绪的灵能者在世界范围内属于什么梯队，但也万分确定： 这样的存在压根就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对抗一名疑似拥有精神cao控能力的高阶灵能者？拜托！他莫文知何德何能敢做如此妄想，哪怕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特工都未必敢夸下如此海口好吗！ “是这样吗？可我也想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大佬想搞明白这点小事应该有很多办法吧？那又何必直接来问我呢，想必让我经过自己思考后再说出来的答案你也不会轻易相信吧？”竭力维持平淡语气的莫文知小心地试探道。 “可那并不算是一种合理的友善行径不是吗？”柯丽雅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淡然道。 对方的这般姿态看在眼中，莫文知惊诧之余也不免有些疑惑：他可不认为身为心灵系且以长者自居的柯丽雅会察觉不到自己话语中的那点小心思。但饶是如此，她却还是坦然说出了自己能力相关的事情，这无疑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而恰是如此，既然对方有完全拿捏自己的自信，那有必要在此时此刻对他这种任由宰割的小虾米释放善意吗？ 再说了，一个完全不把精神控制这种重罪当回事的组织，其高层人物还能是善男信女？ 皱着眉思索片刻，莫文知终究还是测不准对方的真实意图，又想到对方十有八九是一名高阶心灵能力者，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便油然而生。深深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柯丽雅，自觉已无全身而退可能的青年心下一狠，索性选择了当场摆烂摊牌：“抱歉，请恕我直言，我并不觉得你我之间能够存在真正的友善，又或者你很享受这种戏弄弱者的感觉？” 短短数言却似刀剑出鞘，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直扑对席之人，孰料竟如泥牛入海，甚至未能掀起半点波澜。 眼见柯丽雅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双手已搭在茶桌边沿的莫文知反倒是不知所措了起来。他原以为这番话出口，对方就算不被自己惹毛，好歹这场不对等谈话也不可能继续下去了吧？却怎料这位年龄不详的守门人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这不咸不淡的反应算怎么回事？ 【要不……还是直接掀桌子算了？】 就在心怀忐忑的莫文知犹豫着是否要直接玉（以）石（卵）俱（击）焚（石）的时候，丝毫不慌的柯丽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只见她双手轻合置于唇前，微微抬头的动作虽然仍不至于让莫文知看见她的眼睛，但也能够感受到对方正以一种很认真的眼神打量自己。 没有任何的灵能波动，更没有任何的胁迫动作，可莫文知依然从那双藏于阴影的瞳眸中感受到了一股直指灵魂的无匹压力。他浅薄的知识无法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按照自己的第一直觉作出反应：愣着不动就对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那股灵魂之威悄然离去时，莫文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完全被冷汗打湿了。就在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柯丽雅精致的下半脸忽而挂上一丝微笑，如是感慨道：“没想到，我竟然能再见到一位‘洞察者’，何其幸运啊！” “洞察者？！” 这三个字就如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莫文知的心防上。 随着他条件反射般回忆起那本诡异非常的“员工手册”所记载的第十三条的内容，那种似有明悟的诡异思维状态亦再次如鬼魅般袭来。 早已濒临崩溃的莫文知终究还是绷不住了：“够了！我不管什么是洞察者，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的？”柯丽雅微微抬头，“原来如此，看来先生是对我有所误会了。” “误会？！哈！你是认真的吗？那你倒是说说我至今为止的遭遇都是谁搞的鬼啊！”彻底豁出去的莫文知沉声道，“还是说你想跟我玩文字游戏，我的精神枷锁并不是你亲自动的手？！” “嗯……”柯丽雅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在我回答之前，请原谅我的冒犯。” “什么？！”不知对方话中所指的莫文知瞬间绷紧了神经。 然而就在他将双手运力，意欲给对方造成哪怕一丁点的麻烦时，莫文知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上劲了！就在他惊恐交加的目光中，看到的却是柯丽雅好整以暇地伸出白玉般的左手向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更是有意向他展示般，用极其缓慢轻柔的动作，抬起右手向着青年的眉心遥遥一指。 伴随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妖异红光在柯丽雅食指尖端一闪而逝，莫文知只觉脑袋似乎被人狠狠地扎了一针，钻心的剧痛登时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所幸这股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彻底消散无踪了。而随着这股疼痛同时散去的，还有莫文知那本应充盈心腔的恐惧与不安，以及那种完全失去身体控制权的无力感。 看着似笑非笑的柯丽雅，被强制冷静的莫文知马上便意识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你——你抹除了我的思维？！” “准确地说，是剥离了一小部分不利于当下你我交流的极端情绪。”柯丽雅云淡风轻得仿佛只是扔掉了一张废纸，“不过请放心，这并不会对你的思想以及人格产生任何影响。” “剥离……情绪？” 莫文知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如此诡异的灵能力他还是首次听闻，自然也无从判断柯丽雅所说的没有后遗症到底有几分真假——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柯丽雅就是在骗他，他莫文知又能奈几何？ 【呵！这就是所谓的“人人生而平等，但高阶灵能者更加平等”吗？】 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实力鸿沟后，此刻无比冷静的莫文知终于还是彻底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思想——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毫无意义。 “行吧，我心服口服了！”彻底摆烂的青年往椅背上一瘫，“那么尊敬的守门人，你到底想怎么处置我呢？哎，随便吧，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干净利落点，这不过分吧？” “呵……” 柯丽雅显然被莫文知的咸鱼模样逗乐了，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不无感叹地继续说：“看来莫先生对我以及鹿泉轩深有成见啊……只是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就此离开呢？” “哈？！”一时无语的莫文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可真会开玩笑啊！我为什么还呆在这里，您老还不清楚吗？还是说昨晚我在花园遇到的不是你啊？” 听闻此言，沉默片刻的柯丽雅忽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还请见谅。” 不等莫文知作出反应，只见柯丽雅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在自己的太阳xue上点了一下。微不可查的暗红色辉光再次在其指尖一闪而逝，就在不明所以的青年下意识地提起警惕的下一秒，便听得这位神秘莫测的守门人如是说道：“嗯，莫先生的顾虑我已大致明白了，不曾想竟有如此际遇，真是叫人艳羡啊！” “你……你读取了我的记忆？！”莫文知皱起了眉头。 “就结果而言，我确实这么做了。”柯丽雅坦然道，“但这也是为了这场谈话能更好地进行下去的便捷之举，还希望先生不要见怪。” “……” 原本还因为记忆被窥视而心有不快的莫文知直接就被整不会了，他实在想不懂柯丽雅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按照一般逻辑，柯丽雅作为能毫不在乎地犯下“控制他人思想罪”的组织的高层，哪怕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法外狂徒，至少也不应该是如此谦和的良善之人吧？ 现在又不是什么有关部门的背锅发布会，她真的有必要在自己的地盘对自己这种无名小卒如此友善吗？这图什么？ 【这何止是‘人很好’，简直好过头了吧！难道是在演我？可这有必要吗？】 思至此处，莫文知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我不明白，你们既然都不惜给我打上精神枷锁了，现在却又如此惺惺作态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这种战五渣真的值得你们这样耍猴吗？” 说完这番话，莫文知便静静地看着柯丽雅，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丝的期待——说不定，事情真的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 只是相较于心怀忐忑的莫文知，云淡风轻的柯丽雅显然没有任何着急的理由，直到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后，她这才舍得再次开口： “在我进行解释之前，不知莫先生是否介意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莫文知闻言微微一愣，沉吟道：“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柯丽雅微微颔首，轻声道：“你认为对于整个世界而言，个体的存在意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