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欲念与希望
“既然这是你的决定……” 柯丽雅微微颔首，言语中无悲无喜，那股恍若实质的威压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消弭无踪。未等暗中松了一口气的莫文知作出应对，便听得她继续说道： “料想莫先生也不想听那些故弄玄虚的话术，那我亦尽可能简单直白一点吧。首先是昨夜你‘误入’的灰雾，它的存在实则为一种自然现象，而我们将之称为‘欲念迷雾’。 “顾名思义，那是由生灵的欲望与情绪所构成的一种既非能量亦非物质的存在。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很遗憾，这既不是灵能，也不是灵能的衍生物。如果非要为其归属出一个来源的话，那恐怕只有阿赖耶意识了——是的，就是你所熟知的那个ACG文化中的阿赖耶意识，而不是佛教思想中的那个阿赖耶识。嗯，莫先生对此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 莫文知深深地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柯丽雅，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如是说道：“虽然我很想说能不能别再读取我的思想，但我也没资格提要求对吧？所以既然都这样了，那我想问什么您老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虽然我确实未曾如此做过，”柯丽雅稍稍坐直身体，“但我亦不介意如你所愿。” “呵！感激不尽！”莫文知干笑道，“那我的问题是：既然你说那什么‘欲念迷雾’诞生自生灵的阿赖耶意识，那为什么这玩意看起来这么有害呢？这有点没道理吧？” “我想想……”柯丽雅罕见地沉吟了片刻，“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欲念迷雾也是这么个道理。莫先生须知，灰雾乃是整个星球所有生灵欲念的衍生物，且具有很强的‘感染性’，在如此庞然的体量面前，一切常规个体的力量与意志都会显得不值一提。哪怕是水，喝多了也会中毒不是吗？” 听到这般解释，莫文知稍一思索便深以为然地表示赞同，但旋即便发现了另一个疑点：“可我还是不懂，既然这灰雾是行星级的存在，各国也不大可能完全压制掌控到民间完全不知情的程度吧？你总不会告诉我这玩意还有一个类似泉眼一样的东西，而鹿泉轩刚好就在泉眼上面吧？” “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的猜测是对的。”柯丽雅点头道，“灰雾确实被压制在一个被称为‘水源’的特殊时空中，而鹿泉轩正是‘水源’与现世理论上的唯一通道所在。” 闻说如此的莫文知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吐槽道：“所以鹿泉的‘泉’就是这么个意思？当初负责起名的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啊！等等！你刚刚说‘压制’？如果灰雾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牛，那鹿泉轩凭什么就能够压制住这玩意？呃，我不是质疑你们的实力，只是这听着真的一点也不科学啊！” “那为什么莫文知先生你会认为鹿泉轩不能是一个与之对等的存在呢？” “嘶……”意识到什么的莫文知下意识地抽了一口凉气，“灰雾来自于阿赖耶意识……鹿泉轩与之对等甚至还能全面压制……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这鹿泉轩其实是盖亚意识的投影吧？” “那么，为什么这不能是真相呢？”柯丽雅十分优雅地喝了口热气腾腾的茶，如是说。 “哈！哈哈！”再次感到三观受到巨大冲击的莫文知干笑了两声，“按照这个说法，我属于是莫名其妙地就被世界意志选中了，然后我的工作就是去对抗另一个世界意志的化身？” “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柯丽雅放下手中的瓷杯，“首先，至今为止我们仍未发现欲念迷雾的本身存在一般意义上的意识，因此自然谈不上对抗。其次，莫先生你的岗位是‘守日人’，因此基本上是不需要与欲念迷雾接触的——当然了，昨夜那般情况是个特例。” “咳咳……”莫文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好吧，不过我还是不太懂，既然鹿泉轩的目的就是为了压制欲念迷雾，那我们这些员工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听完莫文知的这番话，柯丽雅只是报以微笑。 在又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后，她这才迎着青年不解的目光娓娓道来：“这是一个好问题，诚然，在欲念迷雾这等源于意识本源的伟力面前，任何个体的的力量都是如此渺小。可正如我方才所言，当下的灰雾仍处于一个大体被压制的状态，因而真正能展现到这方世界的力量亦不过芥子毫末。若把整个世界比作人体，那么这些许‘泄露’于现世的灰雾便相当于癌变细胞，鹿泉轩则是免疫系统，员工的作用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哈！”莫文知干笑着喝了一口茶，“感谢解惑，可我还是有一点不太懂。” “但说无妨，我自当知无不言。”柯丽雅淡然道。 莫文知自然不会傻到把柯丽雅的客套话当真，但见对方态度依然如此平和，也自然不可避免地放松了下来：“感谢感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主要是我想不懂像鹿泉轩这样的存在，真的有必要扯起旧货店这张皮吗？个人看法哈，这怎么看都很多余吧？” “鹿泉轩存续至今，并没有哪一个岗位是多余的，正如每一个岗位的员工手册条款都绝非无的放矢。故而，‘守日人’这个职位也绝非莫先生所认为的那般仅是为了掩人耳目，莫先生入职不过一天不到，想必也没有好好研究过店里的商品吧？” “你的意思是……”莫文知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小册子的内容，“那些都是灵物（注1）？！这不可能吧？“ “莫先生为何会这么想呢？”柯丽雅淡然道。 听闻此言，莫文知沉默了。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那本员工守则中与商品相关的条款，失去了精神枷锁的影响，他此刻可谓百分之一万确定：鹿泉轩所售卖的商品绝非寻常之物！但与此同时，他也相信柯丽雅不至于在这方面给自己故弄玄虚，稍一思索，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求证之道： “如果那些不是灵物，那难道是和欲念迷雾系出同源的东西？” “聪明！”柯丽雅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欲念迷雾的感染同化并非只对生灵有效，而这些被欲念所侵染的存在，我们都称之为‘FalsusDesidero’。” 话至末尾，柯丽雅说出了一个发音十分奇怪的词。而最为神奇的是，哪怕莫文知仅仅是听了其发音，一股庞大的信息便如汹汹狂潮般疯狂涌入莫文知的脑海之中。其信息量之巨大，甚至让猝不及防的青年丧失了数秒的自主思维能力！ FalsusDesidero，字面意思即为“虚假的希望”，乃是因“欲望之力”侵染乃至直接便由“欲望之力”具现化而成的拥有非凡特性的存在。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欲望之力”几乎等同于灰雾的本质，但并非所有FD的诞生都与灰雾直接相关，偶尔也会有一些物品乃至生物在生灵过于强烈的欲念中自发地异化成FD。 与时刻都会散发特定频率灵能波，且必须被灵力激活才能展现非凡特性的灵物不同的是，FD不仅不具备任何灵能波（注2），甚至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就能不停地展现其特性！ 这无疑是数日以来莫文知所接触到的最为颠覆性的信息！ 无需灵能激活就能持续展现非凡特性的存在，这听起来简直比永动机还离谱，简直就是当四大守恒定律（注3）都不存在啊！ 作为一名受过12年义务教育洗礼的新时代青年，莫文知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而被打上精神枷锁，也可以勉强接受整个星球的生灵拥有不止一个的群体意识，只因这些或多或少都还有一定的科学依据。 可惟独这个FD他是真的无法接受！ 这玩意别说有科学依据了，简直就是要把现代科学踩在脚下，然后外放音量开到最大，再跳上一曲《极乐净土》啊喂！ 只是……他莫文知一个人的无法接受就能改变客观事实吗？ 思量间，莫文知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柯丽雅手边那只精美的珐琅彩茶壶上，此刻他终于注意到了那个一直被忽略的细节： 哪怕两人的交谈已持续了不止一个小时，哪怕柯丽雅已用它倒了不下于十杯茶，哪怕没有人往其中添过哪怕一滴水……可这个目测容量不过300mL的茶壶依然能够倒出一杯又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物质系灵能力？不！不可能，她不是心灵系的吗？而且这个量级的物质生成怎么可能不引起一点灵能波动！人类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庞大的灵能，哪怕她是甲级也不可能！难道……是真的？！】 “这个茶壶……”莫文知目不转睛地看着柯丽雅手中之物，“就是一件FD？” “‘无尽之壶’，物如其名。很有意思而且很实用的小玩意，不是吗？”柯丽雅轻描淡写道，同时还如同展示般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澄澈透亮的热茶。 “小玩意……”莫文知脸上的肌rou微微颤抖着，“如果我十几年的书没白读的话，您口中这个‘小玩意’，拿出去轰动个世界什么的应该是毫不费力的吧？” “应是如此。” 看着如此淡定的柯丽雅，莫文知莫名觉得有些蛋疼。 好不容易把心中快要暴走的吐槽冲动克制下来，他这才得以心平气和地询问道：“好吧，道理我都懂，可仔细一想这逻辑都自相矛盾了吧？你一边说鹿泉轩就是为了压制灰雾而存在的，另一边你们却又在自己店里向普通人售卖源自于灰雾的FD？我脑子不太好使，实在是看不懂这到底是演哪出了……” “唉……” 莫文知始料不及的是，此前一直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波动的柯丽雅竟然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青年以为自己终于还是踩到了红线而暗叫不妙时，对方却扭头看向室外，幽幽道：“同样的一把菜刀，厨师能用来烹饪美味，而暴徒亦能将之挥向他人，FD乃至欲念迷雾的本身也是同样的道理。纵观万千世界，力量本无对错之论。 “作为一种诞生于人心的力量，欲念迷雾实在是过于强大且无孔不入。哪怕有鹿泉轩的存在，只要‘欲念’仍存于生灵所在之处一天，灰雾之力便仍有显现于世的可能。而莫先生应当知晓，过度的渴求往往会让生灵产生‘希望’，若有朝一日‘希望’化作了‘现实’，茫茫众生又有几何能不迷失沉沦在那份‘希望’所带来的无所不能的假象呢？更遑论能够看破迷雾，洞悉其隐藏在后的毁灭根源了……” 说到此处，柯丽雅又看向莫文知，继续说道：“而‘守日人’的存在意义，便是在于将仍算受控的‘希望’交予有所渴求之人，以尽可能地消减那份日益膨胀的欲念。” 话至此处，柯丽雅便缓缓喝了一口茶，似乎在给予莫文知一个消化吸收的时间。 好在壮硕的青年亦非肌rou完全长到颅腔内的那号人物，结合着员工手册中的内容一番思索后，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于是便小心地求证了起来： “所以……鹿泉轩租售的那些FD与灰雾或现世中诞生的那些不是一回事？该不会那些自然诞生的是危险而不可控的，鹿泉轩店面中的则是相对更加安全的？至于鹿泉轩所谓的顾客，其实都是欲念已经到了某一临界点的危险人物，而守日人则是通过让他使用鹿泉轩里可控的FD，尽可能地消解那些欲念，从而避免诞生出不可控的FD以及后续可能引发的灰雾爆发？” 说话间，思路越渐清晰的青年眼中渐渐浮现起了异样的神光，语气也变得愈加兴奋：“那么，既然鹿泉轩有守日人，那么相对应的‘守夜人’难道就是负责搜寻那些‘野生FD’？所谓的‘收尾人’则是负责回收FD的存在？” “诚如所言，聪慧的先生。”柯丽雅脸上浮现出赞赏的笑容。 “呵呵，过奖过奖！” 莫文知嘴上谦虚着，内心却是很受用这份赞赏。但相较于那张在眼前缓缓展开的隐藏于未知领域的宏伟画卷而言，这份被强者点赞的喜悦此刻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尽管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不过一鳞半爪，但却依然让心怀幻想的青年倍感兴奋： 【这他奶奶的不就是小说里面维护世界和平的神秘组织吗！我去！我还是那什么‘洞察者’呀！老子难道就是主角吗？我靠！还好刚刚没怂，果然这个世界就是撑死胆大的！等等！‘洞察者’？我是不是又忘了什么东西了……】 “那个……十分感谢您的解答！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女士您是否愿意继续指点迷津呢？”莫文知竭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尽显谦恭地询问道。 “但说无妨。”柯丽雅淡然道。 “感谢！”莫文知正色道，“我想问一下，您知道‘钥匙’是什么吗？”